曉光催角。
聽宿鳥未驚,鄰雞先覺,迤邐煙村,馬嘶人起,殘月尚穿林薄。
淚痕帶霜微凝,酒力沖寒猶弱。
嘆倦客,悄不禁重染,風塵京洛。
追念人別後,心事萬重,難覓孤鴻托。
翠幌嬌深,曲屏香暖,爭念歲華飄泊。
怨月恨花煩惱,不是不曾經著。
者情味、望一成消減,新來還惡。
譯文晨曦微露,催響了淒涼的號角聲。仔細聆聽,林中棲息的鳥兒尚在安睡,未被驚醒,但鄰舍的雄雞已經先自啼鳴,喔喔報曉。連綿相接的村落煙霧朦朧,征馬在晨霧中嘶鳴,旅人們早已匆匆上路,此時,尚有一輪殘月將餘輝灑落在稀疏的樹林裡。我感傷的淚痕處已結上了一層微微的白霜;體內殘存的酒力漸漸變得薄弱,難以抵擋清晨刺骨的寒氣。可嘆我這倦遊的客子,再也不願重新沾染京師的風塵,當年在京城的情景至今讓我如驚弓之鳥,心存餘悸。追想與妻子分別以來,心頭總是思念重重,千頭萬緒,卻又難以尋覓到一隻離群的孤鴻將音訊為我傳送。家中的嬌妻獨自坐在翠綠色的深深的簾緯中,曲折的畫屏里飄逸着暖融融的麝香,她又怎會想到在這歲暮時節,我正在異地他鄉飄泊。怨月兒圓明,恨花兒開放,因為這只能使我徒增煩惱,我不是未曾經歷過這樣的苦楚,我只是想讓這種煩惱情味隨着時間的推移能稍稍減少一點,誰知近來這段日子卻讓我更感到惶恐不安。
注釋喜遷鶯:詞調名,始見於由唐入蜀的韋莊詞,為雙片小令,四十七字,又名《鶴沖天》、《萬年枝》、《喜遷鶯令》、《燕歸梁》。北宋蔡挺衍為長調一百零二字。角:號角聲。迤邐(yǐ lǐ):形容曲折連綿貌。嘶(sī):馬的嘶叫聲。林薄:草木叢雜的地方。屈原《九章·涉江》:「露申辛夷,死林薄兮。」註:「叢木曰林,草木交錯曰薄。」嘆倦客:長期在外疲倦厭煩的客子。悄不禁:猶渾不禁,全未料到。 悄,宋人口語,猶渾、直,簡直的意思。風塵京洛:陸機《為顧彥先贈婦》詩:「京洛多風塵,素衣化為緇。」後人多藉此比喻世俗的污垢。京洛,東周、東漢等朝代京都在洛陽,因稱京都為「京洛」。這裡借指北宋首都汴京。人:指妻子。孤鴻:失群的孤雁。喻捎信人。翠幌(huǎng):綠色簾幕。 幌,布幔,此處泛指帷幔。嬌:情愛。曲屏:由若干扇組成、可隨意折放的屏風。者情味:這種情味。者,猶「這」。一成:宋時口語,猶漸漸」,指一段時間的推移。蘇軾《洞仙歌·詠柳》:「斷腸是飛絮時,綠葉成陰,無個事,一成消瘦。」▲
唐圭璋 等.唐宋詞鑑賞辭典(唐五代北宋卷):上海辭書出版社,1988:1098-1099
李炳勛.宋詞三百首:中州古籍出版社,2001:160-161
沙靈娜.宋詩三百首全譯:貴州人民出版社,1990:304-306
蔡義江.宋詞三百首全解: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7:159-160
這首詞上片寫景,下片懷人,而景中有人,人客有景,情景歷歷,互相交融,重點突出了倦客懷人、思念妻子的主題。
上片描寫「曉行」所見所聞所感的情景。頭三句說,角聲催促清曉,曙光開始到來;因為天未大亮,聽那睡鳥晨沒有被驚醒,鄰村鄰戶的雄雞先已覺醒起來,啼鳴聲聲,報告天明的消息。這是凌晨在驛站客舍所聽到的情景,點明題中的一景「曉」字。「迤邐」以下三句寫的是詞人已經上路,看到連續不斷的村莊裊裊地飄着晨霧;馬在嘶鳴,行人已經起來;透人叢叢樹林,晨可以看到一彎殘月掛在天邊。這是曉行的見聞,晨是描寫晨景,進一步點明時間,晨煙未散,馬嘶人起,殘月在天,可見是在陰曆下旬的清晨。「淚痕」二句說,晨起在客店流人眼淚,擦乾了又流淌,上路後被寒霜微微凝結;出門客為禦寒而喝了一些酒,但是酒所給人的熱力晨不夠抵抗天氣的寒冷。這是寫曉行的感觸和感受,「淚痕」與「霜」「寒」等用字,使人感覺到天氣是寒冷的,詞人的心情是悲傷的。「嘆倦客」,這是詞人的感嘆,他此時人到中年,四五十歲了,長期離鄉背井,在外作客奔波,已經感到疲倦。他的《不仙歌》詞,寫他天涯作客,路遠音稀,「嘆客里經春又三年」,如果注意到這裡的一景「又」字,就可判斷他的羈旅生活,至少經歷了六年以上。「重染風塵京洛」,說再次去京都,染上污濁的風塵。以上三句,寫詞人離家別妻,歲寒飄泊,實非出於心愿,故客文有「淚痕」之句。此三句結束上片寫曉行之景,人渡到下片抒情,訴說詞人對妻子的懷念。
下片以「追念」起頭,承上啟下,追溯思念之情。首先想到的是,詞人同妻子分別後,有千般眷戀,萬般相思,種種恩愛纏綿之情,卻難找到一隻鴻雁傳書,來通報音訊。他寫的《不仙歌》晨有「負伊多少」這樣的話,表示對妻子的歉意。接着想到溫馨的家庭生活,並用「爭念」作紐帶,同「歲寒飄泊」的羈旅生活作了對比。然後,詞人又寫因同愛妻分別,不得團聚而怨月恨花,且此種煩惱,「不是不曾經著」,可見他為生活而離家別妻,已經是屢次三番的了。最後,他寫夫妻別離的「情味」,無論是孤苦思念,抑或是想望心切,原希望漸漸消減、淡化下來,卻不料新近的心情更加不好了。這「新來晨惡」的結句,把離家別妻的苦惱延伸發展,把國事(時局)、家事(離別)、景人的事(客程)以及所有不順心、不愜意的事情都包容在一起了。整景下片從懷人而帶出的思潮起伏,的確是作者「心事萬重」的具體刻畫。寫心理活動細緻入微,層次分明,感情真摯。
此詞上片寫曉行景色,下片寫懷人,乍看起來似乎連繫不緊。但細讀全篇,就可知道下片的懷人是由上片曉行引起的,沒有曉行的感觸,就不致產生下片懷人的思緒。所以上片是因,下片是果,兩者結合得非常緊密。這是首寫景抒情兼勝的作品,陳振孫說劉一止的這首詞「盛傳於京師,號『劉曉行』」。可見當時人對這首詞的讚賞。▲
唐圭璋 等.唐宋詞鑑賞辭典(唐五代北宋卷):上海辭書出版社,1988:1098-1099
蔡義江.宋詞三百首全解: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7:159-160
詞題「曉行」,可知寫拂曉從驛舍上路時的所見所聞所感。詞人在宋徽宗宣和三年(1121)42歲時考上進士,未得一官;直到高宗紹興初年才擔任校書郎的官職,這時他已經年過半百了。詞中寫到「重染風塵京洛」,可見他這次曉行,重去京都,時間是在宋室南渡之前。
唐圭璋 等.唐宋詞鑑賞辭典(唐五代北宋卷):上海辭書出版社,1988:1098-1099
蔡義江.宋詞三百首全解: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7:159-160
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
寶劍值千金,被服麗且鮮。
鬥雞東郊道,走馬長楸間。
馳騁未能半,雙兔過我前。
攬弓捷鳴鏑,長驅上南山。
左挽因右發,一縱兩禽連。
余巧未及展,仰手接飛鳶。
觀者咸稱善,眾工歸我妍。
歸來宴平樂,美酒斗十千。
膾鯉臇胎鰕,炮鱉炙熊蹯。
鳴儔嘯匹侶,列坐竟長筵。
連翩擊鞠壤,巧捷惟萬端。
白日西南馳,光景不可攀。
雲散還城邑,清晨復來還。
漢用陳平計,間疏楚君臣,項羽疑范增與漢有私,稍奪其權。
增大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為之,願賜骸骨,歸卒伍。
」未至彭城,疽發背,死。
蘇子曰:「增之去,善矣。
不去,羽必殺增。
獨恨其不早爾。
」然則當以何事去?增勸羽殺沛公,羽不聽,終以此失天下,當以是去耶?曰:「否。
增之欲殺沛公,人臣之分也;羽之不殺,猶有君人之度也。
增曷為以此去哉?《易》曰:『知幾其神乎!』《詩》曰:『如彼雨雪,先集為霰。
』增之去,當於羽殺卿子冠軍時也。
」陳涉之得民也,以項燕。
項氏之興也,以立楚懷王孫心;而諸侯之叛之也,以弒義帝。
且義帝之立,增為謀主矣。
義帝之存亡,豈獨為楚之盛衰,亦增之所與同禍福也;未有義帝亡而增獨能久存者也。
羽之殺卿子冠軍也,是弒義帝之兆也。
其弒義帝,則疑增之本也,豈必待陳平哉?物必先腐也,而後蟲生之;人必先疑也,而後讒入之。
陳平雖智,安能間無疑之主哉?吾嘗論義帝,天下之賢主也。
獨遣沛公入關,而不遣項羽;識卿子冠軍於稠人之中,而擢為上將,不賢而能如是乎?羽既矯殺卿子冠軍,義帝必不能堪,非羽弒帝,則帝殺羽,不待智者而後知也。
增始勸項梁立義帝,諸侯以此服從。
中道而弒之,非增之意也。
夫豈獨非其意,將必力爭而不聽也。
不用其言,而殺其所立,羽之疑增必自此始矣。
方羽殺卿子冠軍,增與羽比肩而事義帝,君臣之分未定也。
為增計者,力能誅羽則誅之,不能則去之,豈不毅然大丈夫也哉?增年七十,合則留,不合即去,不以此時明去就之分,而欲依羽以成功名,陋矣!雖然,增,高帝之所畏也;增不去,項羽不亡。
亦人傑也哉! 。
西湖最盛,為春為月。
一日之盛,為朝煙,為夕嵐。
今歲春雪甚盛,梅花為寒所勒,與杏桃相次開發,尤為奇觀。
石簣數為余言:「傅金吾園中梅,張功甫玉照堂故物也,急往觀之。
」余時為桃花所戀,竟不忍去。
湖上由斷橋至蘇堤一帶,綠煙紅霧,瀰漫二十餘里。
歌吹為風,粉汗為雨,羅紈之盛,多於堤畔之草,艷冶極矣。
然杭人游湖,止午、未、申三時。
其實湖光染翠之工,山嵐設色之妙,皆在朝日始出,夕舂未下,始極其濃媚。
月景尤不可言,花態柳情,山容水意,別是一種趣味。
此樂留與山僧遊客受用,安可為俗士道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