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飛簾散余春,明月入戶尋幽人。
褰衣步月踏花影,炯如流水涵青苹。
花間置酒清香發,爭挽長條落香雪。
山城薄酒不堪飲,勸君且吸杯中月。
洞簫聲斷月明中,惟憂月落酒杯空。
明朝捲地春風惡,但見綠葉棲殘紅。
譯文杏花飛撲簾幕散播着最後的春光,明月進入門戶尋找我這幽居的人。提起衣袍在月下漫步踏着搖曳花影,月華如水,點點花影有如水中飄浮的青萍。在花下安排酒席杏花清香流溢,客人爭攀枝條花片如紛紛香雪。山城酒薄喝起來沒有味道,勸各位不如吸取映入杯中的明月。清越的洞簫聲在這月明之夜吹斷,我只愁明月落下,酒杯空空。明朝可惡的春風捲地颳起,就只見綠葉叢中棲息着點點殘紅。
注釋⑴散余春:一作「報余春」。⑵幽人:幽隱之人。⑶褰(qiān)衣:用手提起長袍。⑷炯(jiǒng):光明貌。青苹:一種生於淺水中的草本植物。⑸香雪:指杏花片。⑹吸:飲。⑺棲:生長。▲
王水照 朱剛.蘇軾詩詞文選評: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78-79
孫凡禮 劉尚榮.蘇軾詩詞選:中華書局,2005:100-101
這首詩的題目為「月夜與客飲酒杏花下」,所以除了寫人還要寫月、寫花、寫酒,既把四者揉為一體,又穿插寫來,於完美統一中見錯落之致。
詩的開頭兩句「杏花飛簾散余春,明月入戶尋幽人」,開門見山,托出花與月。首句寫花,花落春歸,點明了時令。次句寫月,月色入戶,交代了具體時間和地點。兩句大意是說,在一個暮春之夜,隨風飄落的杏花,飛落在竹簾之上,它的飄落,似乎把春天的景色都給驅散了。而此時,寂寞的月,透過花間,照進庭院,來尋覓幽閒雅靜之人。「尋幽人」的「尋」字很有意趣。李白有詩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詩人是主,明月是客,說明詩人意興極濃,情不自禁地邀月對飲。而在此詩中,明月是主,詩人是客,明月那麼多情,入戶來尋幽人。那麼,被邀之人就不能不為月的盛情所感,從而高興地與月賞花對飲。
接下來「褰衣步月踏花影,炯虹流水涵青苹」二句,是說詩人應明月之邀,攬衣舉足,沿階而下,踱步月光花影之中,欣賞這空明涵漾、似水涵青苹的神秘月色。這兩句空靈婉媚,妙趣橫生。詩的上下兩句都是先寫月光,後寫月影。「步月」是月光,「踏花」是月影;「炯如流水」是月光,「涵青苹」是月影。「炯如流水」,是說月光清澈如水,「炯」字寫月光的明亮,如杜甫《法鏡寺》:「朱甍半光炯,戶牖粲可數。」「涵青苹」是對月影的形象描繪,似水的月光穿過杏花之後,便投下斑斑光影,宛如流水中蕩漾着青苹一般。流動的月光與搖曳的青苹,使沉靜的夜色有了動感,知月惜花的詩人,沐浴在花與月的清流之中,正好可以一洗塵慮,一滌心胸。這兩句詩勾畫了一個清虛、明靜、空靈而縹緲的超凡境界。
「花間置酒清香發,爭挽長條落香雪」兩句寫花與酒。杜甫《遣興》詩中有「狂風挽斷最長條」之句,白居易《晚春》詩中則說:「百花落如雪。」「花間置酒」兩句化用了杜甫、白居易詩意,寫出了賞花與飲酒的強烈興致。美酒置於花間,酒香更顯濃郁;香花,趁着酒興觀賞,則賞花興致也就更高。花與酒互相映發。詩人此時的情懷,與李白《月下獨酌》「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的意趣迥然不同,不是寂寞孤獨,而是興致勃勃。
「山城」以下四句,前兩句寫借月待客,突出「愛月」之心。山城偏僻,難得好酒,可是借月待客,則補酒薄之不足。「勸君且吸杯中月」一句,是從白居易《寓龍潭寺》詩「雲隨飛燕月隨杯」中化出,表明詩人對月之愛遠遠超出了對酒之愛。後兩句情緒漸轉低沉,見詩人「惜月」之情。隨着時間的推移,月光的流轉,悠揚的簫聲漸漸停息,月下花間的几案之上,杯盤已空,詩人憂從中來。此時詩人最憂慮的不是別的,而是月落。這裡含着十分複雜的情感,被排擠出朝廷的詩人,雖然此時處境略有好轉,但去國之情總會帶來淒清之感,在此山城,唯有明月與詩人長相陪伴。月落西山,詩人情無以堪。
詩的最後兩句轉寫花,不過不是月下之花,而是想象中凋零之花。月落杯空,夜將盡矣,於是對月的哀愁轉為對花的憐惜。月下之花如此動人,第二天一陣惡風颳起,便會落英遍地,而滿樹杏花也就只剩下點點殘紅。詩中寄寓了人生命運的感慨。
這首詩韻味淳厚,聲調流美,在表現手法上很有特色。首先是物與人的映襯,情與景的融入。人因物而情遷,物因人而生色。首句「杏花飛簾散余春」,是一派晚春景色,天上有明媚之月,花下有幽居之人,綺麗之中略帶淒清之感。接着「明月入戶尋幽人」一句,達到了物我相忘的境界。詩人因情設景,因景生情,情景交融,出神入化。
構思的錯落有致,變化自如,使全待情致顯得更濃。開篇兩句既寫花又寫月。三、四句重點寫月,其中也有寫花之筆。五、六句寫花、寫酒,但重在寫花。七、八句寫愛月之深。九、十句寫惜月之情。最後兩句是虛筆,借花的凋零寫惜春之情,並寄有身世之感,寓意更深一層。通觀全篇,詩人緊扣詩題,不斷變換筆墨,圍繞花、月、酒三者,妙趣橫生。
詩人筆下的月,不僅是含情脈脈,而且帶着一股仙氣與詩清。這種仙氣與詩情,是詩人超脫飄逸風格的體現,也是詩人熱愛自然的心情的流露。▲
霍松林.宋詩鑑賞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1987:394-395
此詩於元豐二年(1079)。據宋人王十朋註解:「按先生《詩話》云:『仆在徐州,王子立、子敏皆館於官舍。蜀人張師厚來過,二王方年少,吹洞簫,飲酒杏花下。』」可知作於徐州任上。又宋人施元之註解:「真跡草書,在武寧宰吳節夫家,今刻於黃州。」
霍松林.宋詩鑑賞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1987:394-395
王水照 朱剛.蘇軾詩詞文選評: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78-79
少年飲紅裙,酒盡推不去。
呼來徑山下,試與洗塵霧。
瘦馬惜障泥,臨流不肯渡。
獨有汝南君,従我無朝暮。
肯將紅塵腳,暫着白雲屨。
嗟我與世人,何異笑百步。
功名一破甑,棄置何用顧。
更憑陶靖節,往問征夫路。
龍亦戀故居,百年尚來去。
至今雨雹夜,殿暗風纏霧。
而我棄鄉國,大江忘北渡。
便欲此山前,築室安遲暮。
又恐太幽獨,歲晚霜入屨。
同游得李生,仄足隨蹇步。
孔明不自愛,臨老起三顧。
吾歸便卻掃,誰踏門前路。
西登太行嶺,北望清涼山。
晴空浮五髻,晻靄卿雲間。
餘光入岩石,神草出茅菅。
何人相指似,稍稍落人寰。
能令墜指兒,虬髯茁冰顏。
祝君如此草,為民已恫瘝。
我亦老且病,眼花腰腳頑。
念當勤致此,莫作河東慳。
王定國歌兒曰柔奴,姓宇文氏,眉目娟麗,善應對,家世住京師。
定國南遷歸,余問柔:「廣南風土, 應是不好?」柔對曰:「此心安處,便是吾鄉。
」因為綴詞雲。
常羨人間琢玉郎,天應乞與點酥娘。
盡道清歌傳皓齒,風起,雪飛炎海變清涼。
萬里歸來顏愈少。
微笑,笑時猶帶嶺梅香。
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