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文荷花底下,忽聽到雙槳擊水的聲響,不一會,一群女友來把我尋訪。摘下荷花當酒杯,採蓮船在荷花池中蕩漾。粉紅色的荷花映酒中,杯里時時翻紅浪。清新的荷香、醇美的酒味,攪在一起;粉紅的荷花、粉紅的臉蛋,同映酒缸。綠色的荷葉叢中,醉了正好躺一躺。一覺醒來抬頭望,船頭擱淺在沙灘上。
注釋漁家傲:詞牌名。此調原為北宋年間流行歌曲,始見於北宋晏殊,因詞中有「神仙一曲漁家傲」 句,便取「漁家傲」三字作詞名。雙調六十二字,上下片各四個七字句,一個三字句,每句用韻,聲律諧婉。南北曲均有。逡(qūn)巡:宋元俗語,猶頃刻,一會兒。指時間極短。旋(xuàn):隨時就地。當(dàng):當做,代替。「時時」句:謂蓮花映入酒杯,隨舟蕩漾,顯出紅色波紋。紅浪:指人面蓮花映在酒杯中顯出的紅色波紋。清廝釀(niàng):清香之氣混成一片。廝釀:相互融合。花腮(sāi):指荷花。形容荷花像美人面頰的花容。酒面:飲酒後的面色。宋梅堯臣《牡丹》詩:「時結游朋去尋玩,香吹酒面生紅波。」一餉(xiǎng):即一晌,片刻。《敦煌變文集·王昭君變文》:「若道一時一餉,猶可安排;歲久月深,如何可度。」蔣禮鴻通釋:「一餉,就是吃一餐飯的時間。」閣(gē):同「擱」,放置,此處指擱淺。一作「擱」。▲
林冠群 周濟夫.歐陽修詩文選譯.成都:巴蜀書社,1990:93-95
葉嘉瑩 邱少華.歐陽修詞新釋輯評.北京:中國書店,2001:80-81
此詞以清新可愛而又富有生活情趣的語言,描寫一群採蓮姑娘蕩舟採蓮時喝酒逗樂的情景,塑造出活潑、大膽、清純的水鄉姑娘形象,給人以耳目一新的藝術享受。
首句「花底忽聞敲兩槳」,「聞」字、「敲」字,不寫人而人自現,「槳」字不寫舟而舟自在,用「花底」二字映襯出了敲槳之人,是一種烘托的手法,着墨不多而蘊藉有味。第二句「逡巡女伴來尋訪」,方才點明了人和人的性別。「逡巡」,頃刻,顯示水鄉女子蕩舟技巧的熟練與急欲並船相見的心情,人物出場寫得頗有聲勢。「酒盞」句,是對姑娘們喝酒逗樂的描寫,是一個倒裝句,即「旋將荷葉當酒盞」的意思,倒文是為了協調平仄和押韻。這個「旋」二字,與上面的「忽」字、「逡巡」二字,匯成一連串快速的行動節奏,表現了姑娘們青春活潑、動作麻利的情態,惹人喜愛。
「酒盞」句寫荷葉作杯。據說是把荷葉連莖摘下,在葉心凹處,用針刺破,一手捧荷葉注酒凹處以當酒杯,於莖端吸飲之。隋殷英童《採蓮曲》雲「荷葉捧成杯」,唐戴叔倫《南野》雲「酒吸荷杯綠」,白居易《酒熟憶皇甫十》雲「寂寞荷葉杯」等,都是指此。在荷香萬柄、輕舟蕩漾中間,幾個天真爛漫的姑娘,用荷葉作杯,大家爭着吮吸荷杯中的醇酒,好一幅生動而富有鄉士氣息的女兒行樂圖!接着輕盪蓮舟,碧水微波,而荷杯中的酒,也微微搖動起來,映入了荷花的紅臉,也映入了姑娘們腮邊的酒紅,一似紅浪時生。
下片第一、二兩句「花氣酒香清廝釀,花腮酒面紅相向」,是從花、酒與人三方面作交錯描述。花的清香和酒的清香相互混和,花的紅暈和臉的紅暈相互輝映。花也好,人也好,酒也好,都沉浸在一片「香」與「紅」之中了。這就把熱鬧的氣氛,推向了高潮。
然而第三句「醉倚綠陰眠一餉」筆鋒一轉,熱鬧轉為靜止。又拈出一個「綠陰」的「綠」字來,使人在視覺和聽覺上產生一種強烈的色彩和音響的對比,從而構成了非凡的美感。下面兩句筆鋒又作一層轉折,從「眠」到「醒」;由「靜」再到「動」,用「驚起」二字作為轉折的紐帶。特別是這個「驚」字,則又是過渡到下文的紐帶。姑娘們喝醉了酒,在荷葉的綠陰中睡着了,而船因無人打槳隨風飄流起來,結果在沙灘上擱淺了。「驚起」是言醒來看到了這個令人尷尬的場面,這樣既坐實一個「醉」字,又暗藏一個「醒」字。
這首詞妙在起、承、轉、合脈絡清晰;更妙在其風格清新、言語含蓄而又設境穠艷,詞風健康明朗、生動活潑,是少有的佳作。▲
江辛眉 等.唐宋詞鑑賞辭典(唐·五代·北宋卷).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88:475-476
歐陽修以《漁家傲》詞調共作了六首採蓮詞,這首詞即為其中之一。其具體創作時間未詳。
江辛眉 等.唐宋詞鑑賞辭典(唐·五代·北宋卷).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88:475-476
嗚呼!惟我皇考崇公,卜吉於瀧岡之六十年,其子修始克表於其阡。
非敢緩也,蓋有待也。
修不幸,生四歲而孤。
太夫人守節自誓;居窮,自力於衣食,以長以教俾至於成人。
太夫人告之曰:汝父為吏廉,而好施與,喜賓客;其俸祿雖薄,常不使有餘。
曰:「毋以是為我累。
」故其亡也,無一瓦之覆,一壟之植,以庇而為生;吾何恃而能自守邪?吾於汝父,知其一二,以有待於汝也。
自吾為汝家婦,不及事吾姑;然知汝父之能養也。
汝孤而幼,吾不能知汝之必有立;然知汝父之必將有後也。
吾之始歸也,汝父免於母喪方逾年,歲時祭祀,則必涕泣,曰:「祭而豐,不如養之薄也。
」間御酒食,則又涕泣,曰:「昔常不足,而今有餘,其何及也!」吾始一二見之,以為新免於喪適然耳。
既而其後常然,至其終身,未嘗不然。
吾雖不及事姑,而以此知汝父之能養也。
汝父為吏,嘗夜燭治官書,屢廢而嘆。
吾問之,則曰:「此死獄也,我求其生不得爾。
」吾曰:「生可求乎?」曰:「求其生而不得,則死者與我皆無恨也;矧求而有得邪,以其有得,則知不求而死者有恨也。
夫常求其生,猶失之死,而世常求其死也。
」回顧乳者劍汝而立於旁,因指而嘆,曰:「術者謂我歲行在戌將死,使其言然,吾不及見兒之立也,後當以我語告之。
」其平居教他子弟,常用此語,吾耳熟焉,故能詳也。
其施於外事,吾不能知;其居於家,無所矜飾,而所為如此,是真發於中者邪!嗚呼!其心厚於仁者邪!此吾知汝父之必將有後也。
汝其勉之!夫養不必豐,要於孝;利雖不得博於物,要其心之厚於仁。
吾不能教汝,此汝父之志也。
」修泣而志之,不敢忘。
先公少孤力學,咸平三年進士及第,為道州判官,泗綿二州推官;又為泰州判官。
享年五十有九,葬沙溪之瀧岡。
太夫人姓鄭氏,考諱德儀,世為江南名族。
太夫人恭儉仁愛而有禮;初封福昌縣太君,進封樂安、安康、彭城三郡太君。
自其家少微時,治其家以儉約,其後常不使過之,曰:「吾兒不能苟合於世,儉薄所以居患難也。
」其後修貶夷陵,太夫人言笑自若,曰:「汝家故貧賤也,吾處之有素矣。
汝能安之,吾亦安矣。
」自先公之亡二十年,修始得祿而養。
又十有二年,烈官於朝,始得贈封其親。
又十年,修為龍圖閣直學士,尚書吏部郎中,留守南京,太夫人以疾終於官舍,享年七十有二。
又八年,修以非才入副樞密,遂參政事,又七年而罷。
自登二府,天子推恩,褒其三世,蓋自嘉祐以來,逢國大慶,必加寵錫。
皇曾祖府君累贈金紫光祿大夫、太師、中書令;曾祖妣累封楚國太夫人。
皇祖府君累贈金紫光祿大夫、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祖妣累封吳國太夫人。
皇考崇公累贈金紫光祿大夫、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
皇妣累封越國太夫人。
今上初郊,皇考賜爵為崇國公,太夫人進號魏國。
於是小子修泣而言曰:「嗚呼!為善無不報,而遲速有時,此理之常也。
惟我祖考,積善成德,宜享其隆,雖不克有於其躬,而賜爵受封,顯榮褒大,實有三朝之錫命,是足以表見於後世,而庇賴其子孫矣。
」乃列其世譜,具刻於碑,既又載我皇考崇公之遺訓,太夫人之所以教,而有待於修者,並揭於阡。
俾知夫小子修之德薄能鮮,遭時竊位,而幸全大節,不辱其先者,其來有自。
熙寧三年,歲次庚戌,四月辛酉朔,十有五日乙亥,男推誠、保德、崇仁、翊戴功臣,觀文殿學士,特進,行兵部尚書,知青州軍州事,兼管內勸農使,充京東路安撫使,上柱國,樂安郡開國公,食邑四千三百戶,食實封一千二百戶,修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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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思夷陵山,山亂不可究。
東城一堠余,高下漸岡阜。
群峰迤邐接,四顧無前後。
憶嘗祗吏役,鉅細悉經覯。
是時秋卉紅,嶺谷堆纈繡。
林枯松鱗皴,山老石脊瘦。
斷徑履頹崖,孤泉聽清溜。
深行得平川,古俗見耕耨。
澗荒驚麏奔,日出飛雉雊。
盤石屢欹眠,綠岩堪解綬。
幽尋嘆獨往,清興思誰侑。
其西乃三峽,嶮怪愈奇富。
江如自天傾,岸立兩崖斗。
黔巫望西屬,越嶺通南奏。
時時縣樓對,雲霧昏白晝。
荒煙下牢戊,百仞寒溪漱。
蝦蟆噴水簾,甘液勝飲酎。
亦嘗到黃牛,泊舟聽猿狖。
巉巉起絕壁,蒼翠非刻鏤。
陰岩下攢叢,岫穴忽空透。
遙岑聳孤出,可愛欣欲就。
惟思得君詩,古健寫奇秀。
今來會京師,車馬逐塵瞀。
頹冠各白髮,舉酒無蒨袖。
繁華不可慕,幽賞亦難遘。
徒為憶山吟,耳熱助嘲詬。
世說有仙草,得之能隱身。仙書已怪妄,此事況無文。
嗟爾得從誰,不辨偽與真。持行入都市,自謂術通神。
白日攫黃金,磊落揀奇珍。旁人掩口笑,縱汝暫懽忻。
汝方矜所得,謂世盡盲昏。非人不見汝,乃汝不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