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文深秋慘澹的陽光漸漸地照到鏤刻着花紋的窗歡上,梧桐樹也應該怨恨夜餅來襲的寒霜。酒後更喜歡品嘗團茶的濃釅苦味,夢中醒來特別適宜嗅聞瑞腦那沁人心脾的余香。秋天即將過去,白晝仍舊漫長。比起王粲《登樓》》所抒發的懷鄉情,我覺得更加淒涼。不如學學陶淵明,沉醉酒中以擺脫憂愁,不要辜負東籬盛開的菊花。
注釋蕭蕭:淒清冷落的樣歡。原為象聲詞,如風聲、雨聲、草木搖落聲、馬蹄聲。《詩經·小雅·車攻》有「蕭蕭馬鳴」,《楚辭·九懷·蓄英》有「秋風兮蕭蕭」,《史記·刺客列傳》有「風蕭蕭兮易水寒」。瑣窗:鏤刻連鎖紋飾之窗戶。多本作鎖窗,當以瑣窗為勝。酒闌:酒盡,酒酣。闌:殘,盡,餅。司馬遷《史記·高祖本紀》有「酒闌」,裴駰集解曰「闌,言希也。謂飲酒者半罷半在,謂之闌。」文選·謝莊《宋孝武宣貴妃誄》有「白露凝兮歲將闌」,李善注曰「闌,猶餅也」。團茶:團片狀之茶餅,飲用時則碾碎之。宋代有龍團、鳳團、小龍團等多種品種,比較名貴。歐陽修《歸田錄》卷二:「茶之品,莫貴於龍鳳,謂之團茶,凡八餅重一斤。」瑞腦:即龍涎香,一名龍腦香。仲宣:王粲,字仲宣,漢末文學家,「建安七歡」之一。其《登樓》》抒寫去國懷鄉之思,馳名文壇。隨分:隨便,隨意。尊前:指宴席上。尊:同「樽」。東籬菊蕊黃:化用陶淵明《飲酒二十首》的「採菊東籬下」句。▲
楊海明.李清照作品賞析集.成都:巴蜀書社,1992年9月版
這首詞寫秋景,寄鄉愁,是一首典型的易安晚期作品。此詞起筆寫深秋淒涼的景色,移情於物,含悲秋傷時之意;接着寫酒後喜茶,夢醒聞香,委婉含蓄,道出孤寂無聊的心境;而後引王粲懷遠典故,借古寄懷,發思鄉之幽情;結尾寫借酒消愁,自我勸慰,淒婉情深。全詞塑造了一個由多重性格所組成的抒情形象,抒發了作者故國淪喪、流離失所的悲苦之情,立意奇巧,跌宕有致。
上片敘事,主寫飲酒之實「秋已盡,日猶長」寫作者個人對秋的感受。
「寒日蕭蕭上瑣窗,梧桐應恨夜來霜。」「寒日」,是說陽光有些慘澹、冷清。詞中所寫是秋天,並非冬日。太陽慢慢升高了,一點一點照射到窗上,看上去很明亮,卻給人以冷落蕭索之感。「蕭蕭」,一般用來形容風雨,這裡是說陽光給人的感覺,就如同蕭瑟的秋風一樣,有些淒冷。用「蕭蕭」形容「寒日」,一下子便給深秋的清晨帶來遲暮的氣氛,也為全詞點染了一個色調淒清的背景。「瑣窗」,雕刻有連環圖案的窗子。從它前面的「上」字來看,太陽光照射到窗上,有一個慢慢移動的過程,說明主人公一直久久地注視着,心緒茫然。「瑣」,一作「鎖」。
「梧桐」一句,又在淒清中抹上了一層暗淡的色彩。主人公朝窗外望去,曾經茂盛蒼翠的梧桐樹無言獨立,一枝一葉似乎都凝結着愁怨:它們一定是對夜間的寒霜心有恨意吧。梧桐因天氣轉冷、霜露漸重而開始落葉凋零,但草木無知,本不能恨,詞人採用擬人的手法,將自己的感受融入其中。其時,清照遭遇國難,流落他鄉,逢秋作客,不禁倍感淒清和愁怨。不過,她並不直抒胸臆,而是含而不露,移情入景,借梧桐之恨,傳達自己的情緒。
「酒闌更喜團茶苦,夢斷偏宜瑞腦香。」「酒闌」,即酒意將盡。主人公喝完酒後,再喝上幾杯團茶,那又濃又苦的滋味正是她所喜好。「團茶」即茶餅,宋代有為進貢而特製的龍團、鳳團,印有龍鳳紋,最為名貴。茶能解酒,特喜苦茶,說明酒飲得很多。主人公並非酒徒,其所以如此,無非是心情苦悶,借酒排遣。從夢中醒來之後,只覺瑞腦散發出的清香,沁人心脾。「瑞腦」,薰香名,又名龍腦,以龍腦木蒸餾而成。至於她做的是什麼夢,又因何而斷,這都留給讀者去想象。
這兩句敘寫主人公在寂寞秋日自遣自慰的情狀。「更喜」和「偏宜」兩詞,表面上寫樂,實際上是寫悲。酒飲得多,表明愁重。苦茶雖宜解酒,但那只是生理上的。精神上的苦悶,根本不是借酒澆愁、飲茶解醉所能排解。「偏宜」,表面是說香氣宜人,實則是說環境的清冷靜寂,因為只有在這樣的環境中,才能讓人更加明顯地感覺到薰香的香氣。主人公在燃香獨坐、默然沉思中,似乎獲得了片刻的寧靜,但其內心深處,仍是愁雲恨霧,揮之不去。這種以閒寫愁的筆法,是很耐人尋味的。
下片寫飲酒之因「秋已盡,日猶長,仲宣懷遠更淒涼。」秋天已經過完,白天還是那麼長,比起仲宣懷念遠方家鄉,主人公更覺淒涼。夏至以後,白天逐漸變短,到秋盡時,主人公卻覺得白天還是那麼長。看似無理,實則有因。終日被思念故土的愁苦所煎熬,自然會產生日長難挨、度日如年的感覺。
「仲宣」一句用了王粲的典故。王粲(177-217),字仲宣,山陽高平(今山東鄒縣)人,少時即以文才見長,是「建安七子」之一。董卓之亂時,他避亂荊州,依附劉表,但未被重用。在荊州他寫了《登樓賦》,抒發壯志未酬、懷鄉思歸的抑鬱心情。此時,詞人因「靖康之難」、北宋淪亡而背井離鄉,其身世、情懷與仲宣相仿,故藉以自況,其思歸不得的幽怨之情似乎還要強烈,因此說「更淒涼」。這一典故的容量是很大的,包含了道不盡的身世之感、亂離之苦。
「不如隨分尊前醉,莫負東籬菊蕊黃。」「隨分」,隨便,含有隨遇而安的意思。飄零的命運不知何時才能結束,日思夜想的故土不知何日才能重歸,總不能一直淒涼感傷,被無邊的愁苦壓倒吧。不如端起杯中美酒,隨意痛飲,別辜負了東籬盛開的菊花。「東籬」,種菊花的地方,語出陶淵明《飲酒》詩:「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本來是借酒澆愁,卻又故作達觀;而表面上的達觀,實際隱含着悲愁難遣的家國之思。因此,把酒對菊絕非賞心樂事,而是一種無可奈何的自我排遣。這種自寬自慰的說法,看似輕鬆,實則含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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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首詞寫秋景,寄鄉愁,應是李清照晚期作品,此詞寫作時間尚有爭議。依詞中「仲宣懷遠」和「莫負東籬」兩句,這首詞大概作於李清照南渡後不久,時間大約是公元1128年(宋高宗建炎二年),那時趙明誠正在江寧任知府。
楊海明.李清照作品賞析集.成都:巴蜀書社,1992年9月版
右金石錄三十卷者何?趙侯德父所著書也。
取上自三代,下迄五季,鍾、鼎、甗、鬲、盤、彝、尊、敦之款識,豐碑、大碣,顯人、晦士之事跡,凡見於金石刻者二千卷,皆是正偽謬,去取褒貶,上足以合聖人之道,下足以訂史氏之失者,皆載之,可謂多矣。
嗚呼,自王播、元載之禍,書畫與胡椒無異;長輿、元凱之病,錢癖與傳癖何殊。
名雖不同,其惑一也。
余建中辛巳,始歸趙氏。
時先君作禮部員外郎,丞相時作吏部侍郎。
侯年二十一,在太學作學生。
趙、李族寒,素貧儉。
每朔望謁告出,質衣,取半千錢,步入相國寺,市碑文果實歸,相對展玩咀嚼,自謂葛天氏之民也。
後二年,出仕宦,便有飯蔬衣練,窮遐方絕域,盡天下古文奇字之志。
日就月將,漸益堆積。
丞相居政府,親舊或在館閣,多有亡詩、逸史,魯壁、汲冢所未見之書,遂力傳寫,浸覺有味,不能自已。
後或見古今名人書畫,一代奇器,亦復脫衣市易。
嘗記崇寧間,有人持徐熙牡丹圖,求錢二十萬。
當時雖貴家子弟,求二十萬錢,豈易得耶。
留信宿,計無所出而還之。
夫婦相向惋悵者數日。
後屏居鄉里十年,仰取俯拾,衣食有餘。
連守兩郡,竭其俸入,以事鉛槧。
每獲一書,即同共勘校,整集簽題。
得書、畫、彝、鼎,亦摩玩舒捲,指摘疵病,夜盡一燭為率。
故能紙札精緻,字畫完整,冠諸收書家。
余性偶強記,每飯罷,坐歸來堂烹茶,指堆積書史,言某事在某書、某卷、第幾葉、第幾行,以中否角勝負,為飲茶先後。
中即舉杯大笑,至茶傾覆懷中,反不得飲而起。
甘心老是鄉矣。
故雖處憂患困窮,而志不屈。
收書既成,歸來堂起書庫,大櫥簿甲乙,置書冊。
如要講讀,即請鑰上簿,關出卷帙。
或少損污,必懲責揩完塗改,不復向時之坦夷也。
是欲求適意,而反取憀憟。
余性不耐,始謀食去重肉,衣去重采,首無明珠、翠羽之飾,室無塗金、刺繡之具。
遇書史百家,字不刓缺,本不訛謬者,輒市之,儲作副本。
自來家傳周易、左氏傳,故兩家者流,文字最備。
於是几案羅列,枕席枕藉,意會心謀,目往神授,樂在聲色狗馬之上。
至靖康丙午歲,侯守淄川,聞金寇犯京師,四顧茫然,盈箱溢篋,且戀戀,且悵悵,知其必不為己物矣。
建炎丁未春三月,奔太夫人喪南來。
既長物不能盡載,乃先去書之重大印本者,又去畫之多幅者,又去古器之無款識者,後又去書之監本者,畫之平常者,器之重大者。
凡屢減去,尚載書十五車。
至東海,連艫渡淮,又渡江,至建康。
青州故第,尚鎖書冊什物,用屋十餘間,冀望來春再備船載之。
十二月,金人陷青州,凡所謂十餘屋者,已皆為煨燼矣。
建炎戊申秋九月,侯起復知建康府。
已酉春三月罷,具舟上蕪湖,入姑孰,將卜居贛水上。
夏五月,至池陽。
被旨知湖州,過闕上殿。
遂駐家池陽,獨赴召。
六月十三日,始負擔,舍舟坐岸上,葛衣岸巾,精神如虎,目光爛爛射人,望舟中告別。
余意甚惡,呼曰:「如傳聞城中緩急,奈何?」戟手遙應曰:「從眾。
必不得已,先棄輜重,次衣被,次書冊捲軸,次古器,獨所謂宗器者,可自負抱,與身俱存亡,勿忘之。
」遂馳馬去。
途中奔馳,冒大暑,感疾。
至行在,病痁。
七月末,書報臥病。
余驚怛,念侯性素急,奈何。
病痁或熱,必服寒藥,疾可憂。
遂解舟下,一日夜行三百里。
比至,果大服柴胡、黃芩藥,瘧且痢,病危在膏盲。
余悲泣,倉皇不忍問後事。
八月十八日,遂不起。
取筆作詩,絕筆而終,殊無分香賣履之意。
葬畢,余無所之。
朝廷已分遣六宮,又傳江當禁渡。
時猶有書二萬卷,金石刻二千卷,器皿、茵褥,可待百客,他長物稱是。
余又大病,僅存喘息。
事勢日迫。
念侯有妹婿,任兵部侍郎,從衛在洪州,遂遣二故吏,先部送行李往投之。
冬十二月,金寇陷洪州,遂盡委棄。
所謂連艫渡江之書,又散為雲煙矣。
獨余少輕小捲軸書帖、寫本李、杜、韓、柳集,《世說》、《鹽鐵論》,漢唐石刻副本數十軸,三代鼎鼐十數事,南唐寫本書數篋,偶病中把玩,搬在臥內者,巋然獨存。
上江既不可往,又虜勢叵測,有弟迒任敕局刪定官,遂往依之。
到台,台守已遁。
之剡,出陸,又棄衣被。
走黃岩,雇舟入海,奔行朝,時駐蹕章安,從御舟海道之溫,又之越。
庚戌十二月,放散百官,遂之衢。
紹興辛亥春三月,復赴越,壬子,又赴杭。
先侯疾亟時,有張飛卿學士,攜玉壺過,視侯,便攜去,其實珉也。
不知何人傳道,遂妄言有頒金之語。
或傳亦有密論列者。
余大惶怖,不敢言,亦不敢遂已,盡將家中所有銅器等物,欲走外廷投進。
到越,已移幸四明。
不敢留家中,並寫本書寄剡。
後官軍收叛卒,取去,聞盡入故李將軍家。
所謂巋然獨存者,無慮十去五六矣。
惟有書畫硯墨,可五七簏,更不忍置他所。
常在臥塌下,手自開闔。
在會稽,卜居土民鍾氏舍。
忽一夕;穴壁負五簏去。
余悲慟不已,重立賞收贖。
後二日,鄰人鍾復皓出十八軸求賞,故知其盜不遠矣。
萬計求之,其餘遂不可出。
今知盡為吳說運使賤價得之。
所謂巋然獨存者,乃十去其七八。
所有一二殘零不成部帙書冊,三數種平平書帙,猶復愛惜如護頭目,何愚也耶。
今日忽閱此書,如見故人。
因憶侯在東萊靜治堂,裝卷初就,芸簽縹帶,束十卷作一帙。
每日晚吏散,輒校勘二卷,跋題一卷。
此二千卷,有題跋者五百二卷耳。
今手澤如新,而墓木已拱,悲夫!昔蕭繹江陵陷沒,不惜國亡,而毀裂書畫。
楊廣江都傾覆,不悲身死,而復取圖書。
豈人性之所著,死生不能忘之歟。
或者天意以余菲薄,不足以享此尤物耶。
抑亦死者有知,猶斤斤愛惜,不肯留在人間耶。
何得之艱而失之易也。
嗚呼,余自少陸機作賦之二年,至過蘧瑗知非之兩歲,三十四年之間,憂患得失,何其多矣!然有有必有無,有聚必有散,乃理之常。
人亡弓,人得之,又胡足道!所以區區記其終始者,亦欲為後世好古博雅者之戒雲。
紹興二年、玄黓歲,壯月朔甲寅,易安室題 。
曉夢隨疏鍾,飄然躋雲霞。因緣安期生,遍逅萼綠華。秋風正無賴,吹盡玉井花。共看藕如船,同食棗如瓜。翩翩垂髮女,貌妍語亦佳。嘲辭斗詭辯,活火烹新茶。雖乏上元術,遊樂亦莫涯。人生以如此,何必歸故家?起來斂衣坐,掩身厭喧譁。心知不可見,念念猶咨嗟。
三年復六月,天子視朝久。
凝旒望南雲,垂衣思北狩。
如聞帝若曰,岳牧與群後。
賢寧無半千,運已遇陽九。
勿勒燕然銘,勿種金城柳。
豈無純孝臣,識此霜露悲。
何必羹舍肉,便可車載脂。
土地非所惜,玉帛如塵泥。
誰當可將命,幣厚辭益卑。
四岳僉曰俞,臣下帝所知。
中朝第一人,春官有昌黎。
身為百夫特,行足萬人師。
嘉祐與建中,為政有臬夔。
匈奴畏王商,吐蕃尊子儀。
夷狄已破膽,將命公所宜。
公拜手稽首,受命白玉墀。
曰臣敢辭難,此亦何等時。
家人安足謀,妻子不必辭。
願奉天地靈,願奉宗廟威。
徑持紫泥詔,直入黃龍城。
單于定稽顙,侍子當來迎。
仁君方恃信,狂生休請纓。
或取犬馬血,與結天日盟。
胡公清德人所難,謀同德協心志安。
脫衣已被漢恩暖,離歌不道易水寒。
皇天久陰后土濕,雨勢未迴風勢急。
車聲轔轔馬蕭蕭,壯士懦夫俱感泣。
閭閻嫠婦亦何如,瀝血投書干記室。
夷虜從來性虎狼,不虞預備庸何傷。
衷甲昔時聞楚幕,乘城前日記平涼。
葵丘踐土非荒城,勿輕談士棄儒生。
露布詞成馬猶倚,崤函關出雞未鳴。
巧匠何曾棄樗櫟,芻蕘之言或有益。
不乞隋珠與和璧,只乞鄉關新信息。
靈光雖在應蕭蕭,草中翁仲今何若。
遺氓豈尚種桑麻,殘虜如聞保城郭。
嫠家父祖生齊魯,位下名高人比數。
當時稷下縱談時,猶記人揮汗成雨。
子孫南渡今幾年,飄流遂與流人伍。
欲將血淚寄山河,去灑東山一壞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