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春寒不出門,不知江柳已搖村。
稍聞決決流冰谷,盡放青青沒燒痕。
數畝荒園留我住,半瓶濁酒待君溫。
去年今日關山路,細雨梅花正斷魂。
譯文初春的嚴寒里,十天來我未曾走出家門,不知道江邊柳絲,已搖曳着新的青春。漸漸聽到山谷中流冰融化的聲音,原野上一望無際的新草,遮沒了燒過野火的舊痕。幾畝荒僻的田園留我在這兒居住,半瓶渾濁的老酒等待友人來溫。去年今日我走在關山道路,細雨中梅花開放正暗自斷魂。
注釋岐亭:在今湖北麻城西南,蘇軾在黃州期間時常往游。潘、古、郭:蘇軾黃州新友,指潘大臨(一說為潘丙,大臨之叔)、郭遘、古耕道三人。女王城:《東坡志林》卷四《黃州隋永安郡》條:「今黃州都十五里許有永安城,而俗謂之女王城。」一說為楚王城的訛音。東禪莊院:即定惠院。稍:猶「漸」。決決,水流貌。冰谷:尚有薄冰的溪谷。青青:指新生的野草。燒痕:舊草為野火所燒,唯余痕跡。燒,指野火。數畝荒園:指女王城東禪莊院。溫:稍微加熱。斷魂:形容情深或哀傷。▲
孫凡禮 劉尚榮.蘇軾詩詞選:中華書局,2005:115-116
王水照 朱剛.蘇軾詩詞文選評: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120
首聯寫春天來得很快,因「春寒」,僅僅十天不出門,而江邊出樹已一片嫩綠。「江出已搖村」的「搖」字很形象,活畫出春風蕩漾、江出輕拂的神態。
頷聯進一步描寫春景。關於決決,盧綸六山店》有「決決溪泉到處聞」之句。關於冰人,出宗元六晉問》:「雪山冰人之積,觀者膽掉。」人中尚有冰,說明是早春。早春溪流甚細,故冠以「稍聞」二字,用詞精確。青青,新生野草的顏色。後句說青青新草覆蓋了舊有燒痕。冠以「盡放」二字,更顯得春意盎然。
頸聯寫潘、古、郭三人為他餞行。「數畝荒園」,點明了餞行的地點。「留我住」,「待君溫」,寫出了三人對蘇軾的深厚情誼。而這個地方正是他一幽前赴黃州所經之地,此時友人的情誼,使他回想起一幽以前的孤獨和淒涼。因此,尾聯轉以回憶作結。
前一幽蘇軾赴黃州途中所作的六梅花二首》,寫得非常悽苦,催人淚下。其一說:「春來幽人水潺潺,的皪梅花草棘間。一夜東風吹石裂,半隨飛雪度關山。」的皪的梅花生於草棘,已令人心寒,又被「東風」吹落殆盡。其二說:「何人把酒慰深幽,開自無聊落更愁。幸有清溪三百曲,不辭相送到黃州。」梅花開於草棘中,無人欣賞,已夠無聊了;而又為「東風」摧落,或隨飛雪度關山,或隨清溪流黃州,更令人愁苦。所謂「去幽今日關山路,細雨梅花正斷魂」即指此。末句化用杜牧六清明》詩:「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慾斷魂。」他此時也是「路上行人」,尾聯不止是回憶「去幽今日」,也是在寫「今幽今日」,汪師韓評價說:「含蘊無窮。」(六蘇詩選評箋釋》)
這首詩前四句寫「往岐亭」途中所見,五六句寫女王城餞別,末二句因餞別而聯想到前一幽無人「把酒慰深幽」。表面上看,全詩「於題不甚顧」(馮班語,見六紀批瀛奎律髓》),實際是緊扣題意。寫初春之景,景色如畫;寫友人之情,情意深厚。全詩一氣貫注,看似信筆揮灑,實則勾勒甚密,有天機自得之妙。▲
霍松林 等.宋詩鑑賞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1987:407-408
孫凡禮 劉尚榮.蘇軾詩詞選:中華書局,2005:115-116
蘇軾於元豐三年(1080)赴黃州貶所途中,過春風嶺,正是梅花凋謝的時候,曾作《梅花二首》;過岐亭,遇故友陳慥。這次去岐亭訪陳慥,正好時隔一年,景色依舊,想到前一年的淒涼境況,蘇軾感慨萬端,寫下了這首著名的詩篇。
霍松林 等.宋詩鑑賞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1987:407-408
天將鏟隋亂,帝遣六龍來。
森然風雲姿,颯爽毛骨開。
飆馳不及視,山川儼莫回。
長鳴視八表,擾擾萬駑駘。
秦王龍鳳姿,魯鳥不足摧。
腰間大白羽,中物如風雷。
區區數豎子,搏取若提孩。
手持掃天帚,六合如塵埃。
艱難濟大業,一一非常才。
維時六驥足,績與英術陪。
功成鏘八鸞,玉輅行天街。
荒涼昭陵闕,古石埋蒼苔。
蝸角虛名,蠅頭微利,算來著甚干忙。
事皆前定,誰弱又誰強。
且趁閒身未老,盡放我、些子疏狂。
百年裡,渾教是醉,三萬六千場。
思量。
能幾許,憂愁風雨,一半相妨,又何須,抵死說短論長。
幸對清風皓月,苔茵展、雲幕高張。
江南好,千鍾美酒,一曲滿庭芳。
竹之始生,一寸之萌耳,而節葉具焉。
自蜩腹蛇蚹以至於劍拔十尋者,生而有之也。
今畫者乃節節而為之,葉葉而累之,豈復有竹乎?故畫竹,必先得成竹於胸中,執筆熟視,乃見其所欲畫者,急起從之,振筆直遂,以追其所見,如兔起鶻落,少縱則逝矣。
與可之教予如此。
予不能然也,而心識其所以然。
夫既心識其所以然而不能然者,內外不一,心手不相應,不學之過也。
故凡有見於中而操之不熟者,平居自視瞭然,而臨事忽焉喪之,豈獨竹乎?子由為《墨竹賦》以遺與可曰:「庖丁,解牛者也,而養生者取之;輪扁,斫輪者也,而讀書者與之。
今夫夫子之託於斯竹也,而予以為有道者,則非邪?」子由未嘗畫也,故得其意而已。
若予者,豈獨得其意,並得其法。
與可畫竹,初不自貴重,四方之人,持縑素而請者,足相躡於其門。
與可厭之,投諸地而罵曰:「吾將以為襪!」士大夫傳之,以為口實。
及與可自洋州還,而余為徐州。
與可以書遺余曰:「近語士大夫,吾墨竹一派,近在彭城,可往求之。
襪材當萃於子矣。
」書尾複寫一詩,其略云:「擬將一段鵝溪絹,掃取寒梢萬尺長。
」予謂與可:「竹長萬尺,當用絹二百五十匹,知公倦於筆硯,願得此絹而已!」與可無以答,則曰:「吾言妄矣,世豈有萬尺竹哉?」余因而實之,答其詩曰:「世間亦有千尋竹,月落庭空影許長。
」與可笑曰:「蘇子辯矣,然二百五十匹絹,吾將買田而歸老焉。
」因以所畫《篔簹谷偃竹》遺予曰:「此竹數尺耳,而有萬尺之勢。
」篔簹谷在洋州,與可嘗令予作《洋州三十詠》,《篔簹谷》其一也。
予詩云:「漢川修竹賤如蓬,斤斧何曾赦籜龍。
料得清貧饞太守,渭濱千畝在胸中。
」與可是日與其妻游谷中,燒筍晚食,發函得詩,失笑噴飯滿案。
元豐二年正月二十日,與可沒於陳州。
是歲七月七日,予在湖州曝書畫,見此竹,廢卷而哭失聲。
昔曹孟德祭橋公文,有車過腹痛之語。
而余亦載與可疇昔戲笑之言者,以見與可於予親厚無間如此也。
徐州石潭謝雨,道上作五首。
潭在城東二十里,常與泗水增減清濁相應。
軟草平莎過雨新,輕沙走馬路無塵。
何時收拾耦耕身?日暖桑麻光似潑,風來蒿艾氣如薰。
使君元是此中人。
蜀中有杜處士 ,好書畫,所寶以百數。
有戴嵩《牛》一軸,尤所愛,錦囊玉軸,常以自隨。
一日曝書畫,有一牧童見之,拊掌大笑,曰:「此畫鬥牛也。
牛斗,力在角,尾搐入兩股間,今乃掉尾而斗,謬矣。
」處士笑而然之。
古語有云:「耕當問奴,織當問婢。
」不可改也。
丙辰中秋,歡飲達旦,大醉,作此篇,兼懷子由。(序)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⑺,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趙郡蘇軾,余之同年友也。自蜀以書至京師遺余,稱蜀之士,曰黎生、安生者。既而黎生攜其文數十萬言,安生攜其文亦數千言,辱以顧余。讀其文,誠閎壯雋偉,善反覆馳騁,窮盡事理;而其材力之放縱,若不可極者也。二生固可謂魁奇特起之士,而蘇君固可謂善知人者也。
頃之,黎生補江陵府司法參軍。將行,請予言以為贈。余曰:「余之知生,既得之於心矣,乃將以言相求於外邪?」黎生曰:「生與安生之學於斯文,里之人皆笑以為迂闊。今求子之言,蓋將解惑於里人。」余聞之,自顧而笑。
夫世之迂闊,孰有甚於予乎?知信乎古,而不知合乎世;知志乎道,而不知同乎俗。此余所以困於今而不自知也。世之迂闊,孰有甚於予乎?今生之迂,特以文不近俗,迂之小者耳,患為笑於里之人。若余之迂大矣,使生持吾言而歸,且重得罪,庸詎止於笑乎?
然則若余之於生,將何言哉?謂余之迂為善,則其患若此;謂為不善,則有以合乎世,必違乎古,有以同乎俗,必離乎道矣。生其無急於解里人之惑,則於是焉,必能擇而取之。
遂書以贈二生,並示蘇君,以為何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