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似夢遊,曾將詩句結風流。
偶助笑歌嘲阿軟,可知傳誦到通州。
昔教紅袖佳人唱,今遣青衫司馬愁。
惆悵又聞題處所,雨淋江館破牆頭。
天下有道見,無道卷懷之。
此乃聖人語,吾聞諸仲尼。
矯矯四先生,同稟希世資。
隨時有顯晦,秉道無磷緇。
秦皇肆暴虐,二世遘亂離。
先生相隨去,商嶺采紫芝。
君看秦獄中,戮辱者李斯。
劉項爭天下,謀臣竟悅隨。
先生如鸞鶴,去入冥冥飛。
君看齊鼎中,焦爛者酈其。
子房得沛公,自謂相遇遲。
八難掉舌樞,三略役心機。
辛苦十數年,晝夜形神疲。
竟雜霸者道,徒稱帝者師。
子房爾則能,此非吾所宜。
漢高之季年,嬖寵鍾所私。
冢嫡欲廢奪,骨肉相憂疑。
豈無子房口,口舌無所施。
亦有陳平心,心計將何為。
皤皤四先生,高冠危映眉。
從容下南山,顧盼入東闈。
前瞻惠太子,左右生羽儀。
卻顧戚夫人,楚舞無光輝。
心不畫一計,口不吐一詞。
闇定天下本,遂安劉氏危。
子房吾則能,此非爾所知。
先生道既光,太子禮甚卑。
安車留不住,功成棄如遺。
如彼旱天雲,一雨百穀滋。
澤則在天下,雲復歸希夷。
勿高巢與由,勿尚呂與伊。
巢由往不返,伊呂去不歸。
豈如四先生,出處兩逶迤。
何必長隱逸,何必長濟時。
由來聖人道,無朕不可窺。
卷之不盈握,舒之亘八陲。
先生道甚明,夫子猶或非。
願子辨其惑,為予吟此詩。
經年不到龍門寺,今夜何人知我情。
還向暢師房裡宿,新秋月色舊灘聲。
飲徒歌伴今何在,雨散雲飛盡不回。
從此香山風月夜,只應長是一身來。
石盆泉畔石樓頭,十二年來晝夜遊。
更過今年年七十,假如無病亦宜休。
城中看花客,旦暮走營營。
素華人不顧,亦占牡丹名。
閉在深寺中,車馬無來聲。
唯有錢學士,盡日繞叢行。
憐此皓然質,無人自芳馨。
眾嫌我獨賞,移植在中庭。
留景夜不暝,迎光曙先明。
對之心亦靜,虛白相向生。
唐昌玉蕊花,攀玩眾所爭。
折來比顏色,一種如瑤瓊。
彼因稀見貴,此以多為輕。
始知無正色,愛惡隨人情。
豈惟花獨爾,理與人事並。
君看入時者,紫艷與紅英。
醉吟先生者,忘其姓字、鄉里、官爵,忽忽不知吾為誰也。
宦遊三十載,將老,退居洛下。
所居有池五六畝,竹數千竿,喬木數十株,台檄舟橋,具體而微,先生安焉。
家雖貧,不至寒餒;年雖老,未及昏耄。
性嗜酒,耽琴淫詩,凡酒徒、琴侶、詩客多與之游。
游之外,棲心釋氏,通學小中大乘法,與嵩山僧如滿為空門友,平泉客韋楚為山水友,彭城劉夢得為詩友,安定皇甫朗之為酒友。
每一相見,欣然忘歸,洛城內外,六七十裡間,凡觀、寺、丘、墅,有泉石花竹者,靡不游;人家有美酒鳴琴者,靡不過;有圖書歌舞者,靡不觀。
自居守洛川泊布衣家,以宴遊召者亦時時往。
每良辰美景或雪朝月夕,好事者相遇,必為之先拂酒罍,次開詩筐,詩酒既酣,乃自援琴,操宮聲,弄《秋思》一遍。
若興發,命家僮調法部絲竹,合奏霓裳羽衣一曲。
若歡甚,又命小妓歌楊柳枝新詞十數章。
放情自娛,酩酊而後已。
往往乘興,屨及鄰,杖於鄉,騎游都邑,肩舁適野。
舁中置一琴一枕,陶、謝詩數卷,舁竿左右,懸雙酒壺,尋水望山,率情便去,抱琴引酌,興盡而返。
如此者凡十年,其間賦詩約千餘首,歲釀酒約數百斛,而十年前後,賦釀者不與焉。
妻孥弟侄慮其過也,或譏之,不應,至於再三,乃曰:「凡人之性鮮得中,必有所偏好,吾非中者也。
設不幸吾好利而貨殖焉,以至於多藏潤屋,賈禍危身,奈吾何?設不幸吾好博弈,一擲數萬,傾財破產,以至於妻子凍餒,奈吾何?設不幸吾好藥,損衣削食,煉鉛燒汞,以至於無所成、有所誤,奈吾何?今吾幸不好彼而目適於杯觴、諷詠之間,放則放矣,庸何傷乎?不猶愈於好彼三者乎?此劉伯倫所以聞婦言而不聽,王無功所以游醉鄉而不還也。
」遂率子弟,入酒房,環釀瓮,箕踞仰面,長吁太息曰:「吾生天地間,才與行不逮於古人遠矣,而富於黔婁,壽於顏回,飽於伯夷,樂於榮啟期,健於衛叔寶,幸甚幸甚!余何求哉!若舍吾所好,何以送老?因自吟《詠懷詩》云:抱琴榮啟樂,縱酒劉伶達。
放眼看青山,任頭生白髮。
不知天地內,更得幾年活?從此到終身,盡為閒日月。
吟罷自曬,揭瓮撥醅,又飲數杯,兀然而醉,既而醉復醒,醒復吟,吟復飲,飲復醉,醉吟相仍若循環然。
由是得以夢身世,雲富貴,幕席天地,瞬息百年。
陶陶然,昏昏然,不知老之將至,古所謂得全於酒者,故自號為醉吟先生。
於時開成三年,先生之齒六十有七,須盡白,發半禿,齒雙缺,而觴詠之興猶未衰。
顧謂妻子云:「今之前,吾適矣,今之後,吾不自知其興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