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元與韓泰、韓曄、陳諫、劉禹錫都因參加王叔文領導的永貞革新運動而遭貶。後來五人都被召回,大臣中雖有人主張起用他們,終因有人梗阻,再度貶為邊州刺史。他們的際遇相同,休戚相關,因而詩中表現出一種真摯的友誼,雖天各一方,而相思之苦,無法自抑。元和十年,詩人初到柳州,夏日登樓懷友,面對滿目異鄉風物,不禁慨嘆世路艱難,人事變遷,故詩中情感多悲涼哀怨。
這首抒情詩,賦中有比,象中含興,情景交融,淒楚動人。
全詩先從「登柳州城樓」寫起。首句「城上高樓」,於「樓」前着一「高」字,立身愈高,所見愈遠。作者長途跋涉,好容易才到柳州,卻急不可耐地登上高處,為的是要遙望戰友們的貶所,抒發難於明言的積愫。「接大荒」之「接」字,是說城上高樓與大荒相接,乃樓上人眼中所見。於是感物起興,「海天愁思正茫茫」一句,即由此噴涌而出,展現在詩人眼前的是遼闊而荒涼的空間,望到極處,海天相連。而自己的茫茫「愁思」,也就充溢於遼闊無邊的空間了。這麼遼闊的境界和這麼深廣的情意,作者卻似乎毫不費力地寫入了這第一聯,攝詩題之魂,並為以下的逐層抒寫展開了宏大的畫卷。
第二聯「驚風亂颭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牆」,寫的是近處所見。惟其是近景,見得真切,故寫得細緻。就描繪風急雨驟的景象而言,這是「賦」筆,而賦中又兼有比興。屈原《離騷》有云:「制芰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又云:「擥木根以結茝兮,貫薜荔之落蕊;矯菌桂以紉蕙兮,索胡繩之纚纚。謇吾法大前修兮,非世俗之所服。」在這裡,芙蓉與薜荔,正象徵着人格的美好與芳潔。登城樓而望近處,從所見者中特意拈出芙蓉與薜荔,顯然是它們在暴風雨中的情狀使詩人心靈顫悸。風而曰驚,雨而曰密,颭而曰亂,侵而曰斜,足見對客觀事物又投射了詩人的感受。芙蓉出水,何礙於風,而驚風仍要亂颭;薜荔覆牆,雨本難侵,而密雨偏要斜侵。這怎能不使詩人產生聯想,愁思瀰漫呢!在這裡,景中之情,境中之意,賦中之比興,有如水中着鹽,不見痕跡。
第三聯寫遠景。由近景過渡到遠景的契機乃是近景所觸發的聯想。自己目前是處於這樣的情境之中,好友們的處境又是如何呢?於是心馳遠方,目光也隨之移向漳、汀、封、連四州。「嶺樹」、「江流」兩句,同寫遙望,卻一仰一俯,視野各異。仰觀則重嶺密林、遮斷千里之目;俯察則江流曲折,有似九回之腸。景中寓情,愁思無限。從字面上看,以「江流曲似九迴腸」對「嶺樹重遮千里目」,銖兩悉稱,屬於「工對」的範圍。而從意義上看,上實下虛,前因後果,以駢偶之辭運單行之氣,又具有「流水對」的優點。
尾聯從前聯生發而來,除表現關懷好友處境望而不見的惆悵之外,還有更深一層的意思:望而不見,自然想到互訪或互通音問;而望陸路,則山嶺重疊,望水路,則江流紆曲,不要說互訪不易,即互通音訊,也十分困難。這就很自然地要歸結到「音書滯一鄉」。然而就這樣結束,文情較淺,文氣較直。作者的高明之處。在於他先用「共來百粵文身地」一墊,再用「猶自」一轉,才歸結到「音書滯一鄉」,便收到了沉鬱頓挫的藝術效果。而「共來」一句,既與首句中的「大荒」照應,又統攝題中的「柳州」與「漳、汀、封、連四州」。一同被貶謫於大荒之地,已經夠痛心了,還彼此隔離,連音書都無法送到!讀詩至此,餘韻裊裊,餘味無窮,而題中的「寄」字之神,也於此曲曲傳出。可見詩人用筆之妙。
初拜柳州出東郊,道旁相送皆賢豪。
回眸炫晃別群玉,獨赴異域穿蓬蒿。
炎煙六月咽口鼻,胸鳴肩舉不可逃。
桂州西南又千里,灕水斗石麻蘭高。
陰森野葛交蔽日,懸蛇結虺如蒲萄。
到官數宿賊滿野,縛壯殺老啼且號。
飢行夜坐設方略,籠銅枹鼓手所操。
奇瘡釘骨狀如箭,鬼手脫命爭纖毫。
今年噬毒得霍疾,支心攪腹戟與刀。
邇來氣少筋骨露,蒼白瀄汩盈顛毛。
君今矻矻又竄逐,辭賦已復窮詩騷。
神兵廟略頻破虜,四溟不日清風濤。
聖恩倘忽念地葦,十年踐蹈久已勞。
幸因解網入鳥獸,畢命江海終游遨。
願言未果身益老,起望東北心滔滔。
驕陽愆歲事,良牧念菑畲。
列騎低殘月,鳴茄度碧虛。
稍窮樵客路,遙駐野人居。
谷口寒流淨,叢祠古木疏。
焚香秋霧濕,奠玉曉光初。
肸蠁巫言報,精誠禮物余。
惠風仍偃草,靈雨會隨車。
俟罪非真吏,翻慚奉簡書。
自余為僇人,居是州,恆惴慄。
其隙也,則施施而行,漫漫而游。
日與其徒上高山,入深林,窮回溪,幽泉怪石,無遠不到。
到則披草而坐,傾壺而醉。
醉則更相枕以臥,臥而夢。
意有所極,夢亦同趣。
覺而起,起而歸;以為凡是州之山水有異態者,皆我有也,而未始知西山之怪特。
今年九月二十八日,因坐法華西亭,望西山,始指異之。
遂命僕人過湘江,緣染溪,斫榛莽,焚茅茷,窮山之高而止。
攀援而登,箕踞而遨,則凡數州之土壤,皆在衽席之下。
其高下之勢,岈然窪然,若垤若穴,尺寸千里,攢蹙累積,莫得遁隱。
縈青繚白,外與天際,四望如一。
然後知是山之特立,不與培塿為類。
悠悠乎與顥氣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與造物者游,而不知其所窮。
引觴滿酌,頹然就醉,不知日之入。
蒼然暮色,自遠而至,至無所見,而猶不欲歸。
心凝形釋,與萬化冥合。
然後知吾向之未始游,游於是乎始。
故為之文以志。
是歲,元和四年也。
將為穹谷嵁岩淵池於郊邑之中,則必輦山石,溝澗壑,陵絕險阻,疲極人力,乃可以有為也。
然而求天作地生之狀,咸無得焉。
逸其人,因其地,全其天,昔之所難,今於是乎在。
永州實惟九疑之麓。
其始度土者,環山為城。
有石焉,翳於奧草;有泉焉,伏於土塗。
蛇虺之所蟠,狸鼠之所游。
茂樹惡木,嘉葩毒卉,亂雜而爭植,號為穢墟。
韋公之來,既逾月,理甚無事。
望其地,且異之。
始命芟其蕪,行其塗。
積之丘如,蠲之瀏如。
既焚既釃,奇勢迭出。
清濁辨質,美惡異位。
視其植,則清秀敷舒;視其蓄,則溶漾紆餘。
怪石森然,周於四隅。
或列或跪,或立或仆,竅穴逶邃,堆阜突怒。
乃作棟宇,以為觀游。
凡其物類,無不合形輔勢,效伎於堂廡之下。
外之連山高原,林麓之崖,間廁隱顯。
邇延野綠,遠混天碧,咸會於譙門之內。
已乃延客入觀,繼以宴娛。
或贊且賀曰:「見公之作,知公之志。
公之因土而得勝,豈不欲因俗以成化?公之擇惡而取美,豈不欲除殘而佑仁?公之蠲濁而流清,豈不欲廢貪而立廉?公之居高以望遠,豈不欲家撫而戶曉?夫然,則是堂也,豈獨草木土石水泉之適歟?山原林麓之觀歟?將使繼公之理者,視其細知其大也。
」宗元請志諸石,措諸壁,編以為二千石楷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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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右澶漫,頑為之魁。王師如雷震,崑崙以頹。
上聾下聰,驁不可回。助仇抗有德,惟人之災。
乃潰乃奮,執縛歸厥命。萬室蒙其仁,一夫則病。
濡以鴻澤,皇之聖。威畏德懷,功以定。順之於理,
物咸遂厥性。
鐵山碎,大漠舒。二虜勁,連穹廬。背北海,專坤隅。
歲來侵邊,或傅於都。天子命元帥,奮其雄圖。
破定襄,降魁渠。窮竟窟宅,斥余吾。百蠻破膽,
邊氓蘇。威武輝耀,明鬼區。利澤彌萬祀,功不可逾。
官臣拜手,惟帝之謨。
理世固輕士,棄捐湘之湄。
陽光竟四溟,敲石安所施。
鎩羽集枯乾,低昂互鳴悲。
朔雲吐風寒,寂歷窮秋時。
君子尚容與,小人守兢危。
慘淒日相視,離憂坐自滋。
樽酒聊可酌,放歌諒徒為。
惜無協律者,窈眇弦吾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