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趨紫禁中,夕待金門詔。
觀書散遺帙,探古窮至妙。
片言苟會心,掩卷忽而笑。
青蠅易相點,白雪難同調。
本是疏散人,屢貽褊促誚。
雲天屬清朗,林壑憶游眺。
或時清風來,閒倚欄下嘯。
嚴光桐廬溪,謝客臨海嶠。
功成謝人間,從此一投釣。
譯文清晨趕赴宮中,晚間往金馬門待沼。翻看前人的殘卷遺篇,探討古賢的著述窮極奧妙。哪怕只有片言與前人暗合,也不禁掩卷而笑。蒼蠅點污白玉輕而易舉,《陽春》《白雪》卻難以找到同調。我本是疏懶散漫之人,卻多次遭到狹隘之人的嘲笑。天高雲淡正值秋高氣爽,不禁回憶起昔日林壑間的游眺。有時清風徐徐吹來,閒倚着欄干我放聲長嘯。嚴光在桐廬溪畔垂釣,謝靈運通游天涯海角。何時才能功成身退,從此在煙波間投釣?
注釋翰林:指翰林院,唐代翰林院學士主要負責為朝廷撰寫文件之事。集賢:指集賢殿。唐代集賢殿學士主要負責搜集、修訂書籍之事。紫禁:猶言皇宮,皇帝所居之處。金門:即金馬門,漢宮門名。漢代東方朔曾待詔金馬門,這裡以翰林院比金馬門。帙(zhì):書套。散帙,即打開書套讀閱書籍。散帙者,解散其書外所裹之帙而翻閱之也。青蠅:比喻小人的讒言。白雪:曲名。其曲彌高,其和彌寡。因曲調高雅,能跟着唱的人很少。疏散:意謂愛好自由,不受拘束。貽:遭致。褊(biǎn)促:狹隘。誚:責罵。嚴光:字子陵,東漢初隱士。桐廬溪:即今浙江省桐廬縣南富春江,江邊有嚴陵瀨和嚴子陵釣台,傳說是嚴光當年游釣之處。謝客:即謝靈運,南朝劉宋時的山水詩人,客是其小名。生平好遊山玩水,曾寫有一首題為《登臨海嶠初發疆中作與從弟惠連見羊何共和之》的詩。臨海:郡名,今浙江臨海縣。嶠:山尖而高叫嶠。謝人間:意謂辭別世俗,遁隱山林。▲
詹福瑞 等 .李白詩全譯 .石家莊 :河北人民出版社 ,1997 :904-906 .
「晨趨紫禁中,夕待金門詔。」詩歌的開始,使用了虛中帶實的手法,概言自己在宮禁中的生活和感受。翰林院、集賢殿都在宮禁中,故言「晨趨紫禁中」。從表面看,又是「紫禁」,又是「金門」,不僅說明職務之重要,還更帶有一種顯赫的威勢、甚至炫耀的口吻。的確,當時翰林供奉的地位是十分重要而又顯赫的。據《新唐書·百官志》載,玄宗初,置翰林待詔,以張說、陸堅、張九齡等為之,掌四方表疏批答應和文章。既又選文學之士號翰林供奉,與集賢院學士分掌制詔書敕。開元二十六年(738)又改翰林供奉為學士,專掌內命,包括拜免將相、號令征伐諸大事。以後選用益重而禮遇益親,所以當時有「號為內相」或「天子私人」之稱。李白夙懷「申管晏之談,謀帝王之術,奮其智能,願為輔弼,使寰區大定,海縣清一」(《代壽山答孟少府移文書》)的宏圖,當他被詔供奉翰林時,內心是異常激動的,而且初入宮禁時,他也的確曾為自己所受的殊寵與顯赫的地位而自豪。他在《贈從弟南平太守之遙二首》其一中曾以自詡的口吻說:「天門九重謁聖人,龍顏一解四海春。彤庭左右呼萬歲,拜賀明主收沉淪。翰林秉筆回英盼,麟閣崢嶸誰可見?承恩初入銀台門,著書獨在金鑾殿。龍駒雕鐙白玉鞍,象床綺席黃金盤。當時笑我微賤者,卻來請謁為交歡。」然而,時隔不久,當李白髮現現實並非如此,這種天真浪漫的情緒也就慚慚消沉了。所以儘管這兩句詩表面上帶有顯赫的威勢和炫耀的語氣,但從「晨趨」與「夕待」兩個詞中,已向我們暗示了一種投閒置散而又焦慮如焚的心態。可以說「晨趨」、「夕待」也正是李白自入宮禁以來的形象寫照。
接下來具體寫投閒置散的讀書生活:「觀書散遺帙,探古窮至妙。片言苟會心,掩卷忽而笑。」這幾句的意思是說:我博覽珍秘的群書,深入鑽研其中的奧妙所在;如果發現有隻言片語恰恰道出心曲之事,便會樂不自持、掩卷而笑。這幾句寫得輕鬆自如,可謂一片清機。但是,這種輕閒的讀書生活與一個身居翰林供奉之職的人來說,卻是極不協調、極不相稱的。作為翰林供奉本來所應該做的事,已如前述,而事實上李白入宮之後,只不過被視為文學弄臣,是供奉帝王后妃遣興愉樂的玩物。這對於李白來說,是痛心的,也更是悲哀的。
「青蠅易相點,白雪難同調。本是疏散人,屢貽褊促誚。」「青蠅」句本陳子昂《宴胡楚真禁所》詩:「青蠅一相點,白璧遂成冤。」「白雪」句本宋玉《對楚王問》:「其為《陽春》《白雪》,國中屬而和者,不過數十人。」這兩句在章法上是上承「片言」二字,可以說是「片言」的具體內容。這兩句是說:我本來就是愛好自由,無拘無束之人,可每每總是遭到心胸狹隘之人的責罵。這是上承「會心」二字,從古人的至理名言中,領悟到自身遭遇的緣由所在。李白本是性格傲岸,行為放達不拘之人,但是入宮之後,卻遭到高力士、張垍等奸臣的嫉妒與讒毀。「丑正同列,害能成謗,格言不入,帝用疏之」(李陽冰《草堂集序》),愈來愈受到皇帝的疏遠與冷落。李白在《感遇四首》其四中也說:「宋玉事楚王,立身本高潔。巫山賦彩雲,郢路歌白雪。舉國莫能和,巴人皆捲舌。一惑登徒言,恩情遂中絕。」儘管此時「恩情」尚未完全中絕,但李白早已預感到了。嚴酷現實的打擊,迫使詩人不能不考慮自己的前程與人格的完善,因而詩歌的下半部分,就着重表白對另一種生活的渴望與追求。
「雲天屬清朗,林壑憶游眺。或時清風來,閒倚欄下嘯。」侷促在宮禁之中,整日在嫉妒與讒毀中度日,不僅是對人格的迫害,也是對人性的壓抑。此時此刻,詩人不禁回憶起昔日委運自然、遨遊林壑的布衣生活。那是何等的愜意:在大自然的懷抱里,面對明媚的雲天與幽靜的林壑,清風徐來,倚欄長嘯。一個「閒」字,道出了詩人的心境與大自然相融合的契機所在。
接下來詩人繼續寫道:「嚴光桐廬溪,謝客臨海嶠。功成謝人間,從此一投釣。」這兩句反映了李白對嚴光和謝靈運的企慕,希望自己將來能象他們那樣,擺脫世俗的煩惱,寄跡林下,度安閒隱逸的生活。因而詩歌的最後兩句說:「功成謝人間,從此一投釣。」功成身退,是李白為自己設計的人生道路,也是他畢生的生活理想。他早在二十七歲時所寫的《代壽山答孟少府移文書》中就表示過:「奮其智能,願為輔弼,使寰區大定,海縣清一。事君之道成,榮親之義畢,然後與陶朱、留侯浮五湖、戲滄州,不足為難矣。」其《駕去溫泉宮後贈楊山人》詩亦云:「待吾盡節報明主,然後相攜臥白雲。」可以看出,李白對理想信念的追求是何等的執着,儘管在遭讒受謗,皇帝疏遠的情況下,仍抱定功成然後身退的信念。因而在政治上的期待,暫時戰勝了寄跡林下的願望。但是,如果換一個角度來看,即從李白此時的心態與他初入宮禁時相比,則可以明顯看出其心理的變化。上文所引《贈從弟南平太守之遙》詩中,已可以看出詩人當初那種春風得意、喜不自勝的情態。此外,李白在《效古二首》其一中也以相同的情調寫道:「朝入天苑中,謁帝蓬萊宮。青山映輦道,碧樹搖煙空。謬題金閨籍,得與銀台通。待詔奉明主,抽毫頌清風。……快意切為樂,列筵坐群公。光景不可留,生世如轉蓬。早達勝晚遇,羞比垂釣翁。」但是此時此刻,詩人已不再是「羞比垂釣翁」,而是希望要在「功成」之後,決絕地表示「從此一投釣」,要像嚴光那樣,遠離塵囂,過着安閒自樂的隱居生活。
總之,這首詩突出表現了詩人那傲岸不屈、不同流俗的高潔品質,其中有對好佞小人的斥責,也有對自身遭遇及仕途的深深憂慮。儘管詩人此時仍懷有建功立業的願望,對朝廷也還抱有一線的希望,但此後不久,詩人尚未及「功成」,便憤然離開了朝廷,踏上了自得其樂的布衣漫遊生涯。可以說這首詩正是李白在長安為官時期心理轉變的一個重要標誌。
這是一首「言懷」之作,像是在同「諸學士」們娓娓而談。它一反李白所常用的那種奔放的激情與奇特的誇張,而是將眼前之事及心中之想如實地一一道來,在婉轉清爽的背後,蘊籍着十分深刻而又複雜的情感。這一特點的形成,與詩人當時所處的地位及其所特有的心理狀態是密不可分的。▲
倪其心 等 .唐詩鑑賞辭典 .上海 :上海辭書出版社 ,1983 :355-356 .
這首詩是李白在長安任供奉翰林時所作。唐玄宗天寶元年(742年)至天寶三年(744年),李白在長安為待詔翰林。這首詩便是他在翰林院讀書遣悶,有感而作,寫給集賢院學士們的。
詹福瑞 等 .李白詩全譯 .石家莊 :河北人民出版社 ,1997 :904-906 .
黃河西來決昆崙,咆吼萬里觸龍門。
波滔天,堯咨嗟。
大禹理百川,兒啼不窺家。
殺湍湮洪水,九州始蠶麻。
其害乃去,茫然風沙。
被發之叟狂而痴,清晨徑流欲奚為。
旁人不惜妻止之,公無渡河苦渡之。
虎可搏,河難憑。
公果溺死流海湄,有長鯨白齒若雪山。
公乎公乎,掛骨於其間,箜篌所悲竟不還。
擊築飲美酒,劍歌易水湄。
經過燕太子,結托并州兒。
少年負壯氣,奮烈自有時。
因聲魯句踐,爭情勿相欺。
五陵年少金市東,銀鞍白馬度春風。
落花踏盡游何處,笑入胡姬酒肆中。
君不見淮南少年遊俠客,白日球獵夜擁擲。
呼盧百萬終不惜,報仇千里如咫尺。
少年遊俠好經過,渾身裝束皆綺羅。
蘭蕙相隨喧妓女,風光去處滿笙歌。
驕矜自言不可有,俠士堂中養來久。
好鞍好馬乞與人,十千五千旋沽酒。
赤心用盡為知己,黃金不惜栽桃李。
桃李栽來幾度春,一回花落一回新。
府縣盡為門下客,王侯皆是平交人。
男兒百年且樂命,何須徇書受貧病。
男兒百年且榮身,何須徇節甘風塵。
衣冠半是征戰士,窮儒浪作林泉民。
遮莫枝根長百丈,不如當代多還往。
遮莫姻親連帝城,不如當身自簪纓。
看取富貴眼前者,何用悠悠身後名。
安石泛溟渤,獨嘯長風還。
逸韻動海上,高情出人間。
靈異可並跡,澹然與世閒。
我來五松下,置酒窮躋攀。
征古絕遺老,因名五松山。
五松何清幽,勝境美沃洲。
蕭颯鳴洞壑,終年風雨秋。
響入百泉去,聽如三峽流。
剪竹掃天花,且從傲吏游。
龍堂若可憩,吾欲歸精修。
笑矣乎,笑矣乎。君不見曲如鈎,古人知爾封公侯。
君不見直如弦,古人知爾死道邊。張儀所以只掉三寸舌,
蘇秦所以不墾二頃田。笑矣乎,笑矣乎。
君不見滄浪老人歌一曲,還道滄浪濯吾足。
平生不解謀此身,虛作離騷遣人讀。笑矣乎,笑矣乎。
趙有豫讓楚屈平,賣身買得千年名。巢由洗耳有何益,
夷齊餓死終無成。君愛身後名,我愛眼前酒。
飲酒眼前樂,虛名何處有。男兒窮通當有時,
曲腰向君君不知。猛虎不看几上肉,洪爐不鑄囊中錐。
笑矣乎,笑矣乎。寧武子,朱買臣,扣角行歌背負薪。
今日逢君君不識,豈得不如佯狂人。
游山誰可游,子明與浮丘。疊嶺礙河漢,連峰橫鬥牛。
汪生面北阜,池館清且幽。我來感意氣,捶炰列珍羞。
掃石待歸月,開池漲寒流。酒酣益爽氣,為樂不知秋。
疇昔未識君,知君好賢才。隨山起館宇,鑿石營池台。
星火五月中,景風從南來。數枝石榴發,一丈荷花開。
恨不當此時,相過醉金罍。我行值木落,月苦清猿哀。
永夜達五更,吳歈送瓊杯。酒酣欲起舞,四座歌相催。
日出遠海明,軒車且裴回。更游龍潭去,枕石拂莓苔。
太白何蒼蒼。
星辰上森列。
去天三百里。
邈爾與世絕。
中有綠髮翁。
披雲臥松雪。
不笑亦不語。
冥棲在岩穴。
我來逢真人。
長跪問寶訣。
粲然啟玉齒。
授以煉藥說。
銘骨傳其語。
竦身已電滅。
仰望不可及。
蒼然五情熱。
吾將營丹砂。
永與世人別。
欄干去天無一尺,簾外三山蘸天碧。樽傾濁酒延故人,拂拂輕寒添暮色。
雙鵠飛奔跡已陳,滿庭細草自涵春。孤城不復有冤氣,法座垂衣逢聖神。
惟君萬里分符去,蒼梧之邦舜游處。九疑七澤皆相連,墨海濡毫寫長句。
又如李白才清新,無數篇章思不群。挺特千松霜後見,孤高一笛隴頭聞。
我於詩學非無意,黃蘆不並琅玕翠。漫甘薄祿養殘年,兩鬢垂絲成底事。
聲出還吞淚如雨,同氣相求別離苦。老來頻寄一行書,江邊魚雁無今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