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戈六代戰血埋,雙闕尚指山崔嵬。
當時君臣但兒戲,把酒空勸長星杯。
臨春美女閉黃壤,玉枝自蕊繁如堆。
後庭新聲散樵牧,興廢倏忽何其哀。
咸陽龍移九州坼,遺種變化呼風雷。
蕭條中原碭無水,崛強又此憑江淮。
廣陵衣冠掃地去,穿築隴畝為池台。
吳儂傾家助經始,尺土不借秦人簁。
珠犀磊落萬艘入,金璧照耀千門開。
建隆天飛跨兩海,南發交廣東溫台。
中間嶪嶪地無幾,欲久割據誠難哉。
靈旗指麾盡貔虎,談笑力可南山排。
樓船蔽川莫敢動,扶伏但有謀臣來。
百年滄洲自潮汐,事往不與波爭回。
黃雲荒城失苑路,白草廢畤空壇垓。
使君新篇韻險絕,登眺感悼隨嘲咍。
嗟予愁憊氣已竭,對壘每欲相劘挨。
揮毫更想能一戰,數窘乃見詩人才。
我之曾祖姑,爾之高祖母。
爾祖未顯時,歸為尚書婦。
隋朝大業末,房杜俱交友。
長者來在門,荒年自糊口。
家貧無供給,客位但箕帚。
俄頃羞頗珍,寂寥人散後。
入怪鬢髮空,吁嗟為之久。
自陳翦髻鬟,鬻市充杯酒。
上雲天下亂,宜與英俊厚。
向竊窺數公,經綸亦俱有。
次問最少年,虬髯十八九。
子等成大名,皆因此人手。
下雲風雲合,龍虎一吟吼。
願展丈夫雄,得辭兒女丑。
秦王時在坐,真氣驚戶牖。
及乎貞觀初,尚書踐台斗。
夫人常肩輿,上殿稱萬壽。
六宮師柔順,法則化妃後。
至尊均嫂叔,盛事垂不朽。
鳳雛無凡毛,五色非爾曹。
往者胡作逆,乾坤沸嗷嗷。
吾客左馮翊,爾家同遁逃。
爭奪至徒步,塊獨委蓬蒿。
逗留熱爾腸,十里卻呼號。
自下所騎馬,右持腰間刀。
左牽紫游韁,飛走使我高。
苟活到今日,寸心銘佩牢。
亂離又聚散,宿昔恨滔滔。
水花笑白首,春草隨青袍。
廷評近要津,節制收英髦。
北驅漢陽傳,南泛上瀧舠.家聲肯墜地,利器當秋毫。
番禺親賢領,籌運神功操。
大夫出盧宋,寶貝休脂膏。
洞主降接武,海胡舶千艘。
我欲就丹砂,跋涉覺身勞。
安能陷糞土,有志乘鯨鰲。
或驂鸞騰天,聊作鶴鳴皋。
歲大飢,人自賣身為肉於市曰菜人。有贅某家者,其婦忽持錢三千與夫,使速歸。已含淚而去,夫跡之,已斷手臂,懸市中矣。
夫婦年飢同餓死,不如妾向菜人市。
得錢三千資夫歸,一臠可以行一里。
芙蓉肌理烹生香,乳作餛飩人爭嘗。
兩肱先斷掛屠店,徐割股腴持作湯。
不令命絕要鮮肉,片片看入飢人腹。
男肉腥臊不可餐,女膚脂凝少汗粟。
三日肉盡餘一魂,求夫何處斜陽昏。
天生婦作菜人好,能使夫歸得終老。
生葬腸中飽幾人,卻幸烏鳶啄不早。
荊江水闊煙波轉,荊門路繞山蔥茜。
帆勢侵雲滅又明,山程背日昏還見。
青青麥隴啼飛鴉,寂寞野徑棠梨花。
行行驅馬萬里遠,漸入煙嵐危棧賒。
林中有鳥飛出谷,月上千岩一聲哭。
腸斷思歸不可聞,人言恨魄來巴蜀。
我聽此鳥祝我魂,魂死莫學聲銜冤。
縱為羽族莫棲息,直上青雲呼帝閽。
此時山月如銜鏡,岩樹參差互輝映。
皎潔深看入澗泉,分明細見樵人徑。
陰森鬼廟當郵亭,雞豚日宰聞膻腥。
愚夫禍福自迷惑,魍魎憑何通百靈。
月低山曉問行客,已酹椒漿拜荒陌。
惆悵忠貞徒自持,誰祭山頭望夫石。
論曰:漢興,本恭儉,革弊末、移風俗之厚者,以孝文為稱首;儀禮樂、興制度、切當世之務者,惟賈生為美談。
天子方忻然說之,倚以為用,而卒遭周勃、東陽之毀,以謂儒學之生紛亂諸事,由是斥去,競以憂死。
班史贊之以「誼天年早終,雖不至公卿,未為不遇」。
予切惑之,嘗試論之曰:孝文之興,漢三世矣。
孤秦之弊未救,諸呂之危繼作,南北興兩軍之誅,京師新蹀血之變。
而文帝由代邸嗣漢位,天下初定,人心未集。
方且破觚斫雕,衣綈履革,務率敦樸,推行恭儉。
故改作之議謙於未遑、制度之風闕然不講者,二十餘年矣。
而誼因痛哭以憫世,太息而著論。
況是時方隅未寧,表里未輯,匈奴桀黠,朝那、上郡蕭然苦兵;侯王僭效,淮南、濟北繼以見戮。
誼指陳當世之宜,規畫億裁之策,願試屬國以系單于之頸,請分諸子以弱侯王之勢。
上徒善其言,而不克用。
又若鑒秦俗之薄惡,指漢風之奢侈,嘆屋壁之被帝服,憤優倡之為後飾。
請設庠序,述宗周之長久;深戒刑罰,明孤秦之速亡。
譬人主之加堂,所以憂臣子之禮;置天下於大器,所以見安危之幾。
諸所以日不可勝,而文帝卒能拱默化理、推行恭儉、緩除刑罰、善養臣下者,誼之所言略施行矣。
故天下以謂可任公卿,而劉向亦稱遠過伊·、管。
然卒以不用者,得非孝文之初立日淺,而宿將老臣方握其事?或艾旗斬級矢石之勇,或鼓刀販繒賈豎之人,朴而少文,昧於大體,相與非斥,至於謫去,則誼之不遇,可勝嘆哉?且以誼之所陳,孝文略施其術,猶能比德於成、康。
況用於朝廷之叫,坐於廊廟之上,則舉大漢之風,登三皇之首,猶決壅裨墜耳。
奈何俯抑佐王之略,遠致諸侯之間!故誼過長沙,作賦以吊汨羅,而太史公傳於屈原之後,明其若屈原之忠而遭棄逐也。
而班固不譏文帝之遠賢,痛賈生之不用,但謂其天年早終。
且誼以失志憂傷而橫天,豈曰天年乎!則固之善志,逮與《春秋》褒貶萬一矣。
謹論。
二十一日,宗元白:辱書雲,欲相師。
仆道不篤,業甚淺近,環顧其中,未見可師者。
雖常好言論,為文章,甚不自是也。
不意吾子自京師來蠻夷間,乃幸見取。
仆自卜固無取,假令有取,亦不敢為人師。
為眾人師且不敢,況敢為吾子師乎?孟子稱「人之患在好為人師」。
由魏、晉氏以下,人益不事師。
今之世,不聞有師,有輒譁笑之,以為狂人。
獨韓愈奮不顧流俗,犯笑侮,收召後學,作《師說》,因抗顏而為師。
世果群怪聚罵,指目牽引,而增與為言辭。
愈以是得狂名,居長安,炊不暇熟,又挈挈而東,如是者數矣。
屈子賦曰:「邑犬群吠,吠所怪也。
」仆往聞庸、蜀之南,恆雨少日,日出則犬吠,余以為過言。
前六七年,仆來南,二年冬,幸大雪逾嶺,被南越中數州。
數州之犬,皆蒼黃吠噬,狂走者累日,至無雪乃已,然後始信前所聞者。
今韓愈既自以為蜀之日,而吾子又欲使吾為越之雪,不以病乎?非獨見病,亦以病吾子。
然雪與日豈有過哉?顧吠者犬耳!度今天下不吠者幾人,而誰敢炫怪於群目,以召鬧取怒乎?仆自謫過以來,益少志慮。
居南中九年,增腳氣病,漸不喜鬧。
豈可使呶呶者,早暮咈吾耳,騷吾心?則固僵仆煩憒,愈不可過矣。
平居,望外遭齒舌不少,獨欠為人師耳。
抑又聞之,古者重冠禮,將以責成人之道,是聖人所尤用心者也。
數百年來,人不復行。
近有孫昌胤者,獨發憤行之。
既成禮,明日造朝,至外庭,薦笏,言於卿士曰:「某子冠畢。
」應之者咸憮然。
京兆尹鄭叔則怫然,曳笏卻立,曰:「何預我耶?」廷中皆大笑。
天下不以非鄭尹而快孫子,何哉獨為所不為也。
今之命師者大類此。
吾子行厚而辭深,凡所作皆恢恢然有古人形貌;雖仆敢為師,亦何所增加也假而以仆年先吾子,聞道著書之日不後,誠欲往來言所聞,則仆固願悉陳中所得者。
吾子苟自擇之,取某事,去某事,則可矣;若定是非以敎吾子,仆才不足,而又畏前所陳者,其為不敢也決矣。
吾子前所欲見吾文,既悉以陳之,非以耀明於子,聊欲以觀子氣色,誠好惡如何也。
今書來言者皆大過。
吾子誠非佞譽誣諛之徒,直見愛甚故然耳!始吾幼且少,為文章,以辭為工。
及長,乃知文者以明道,是固不苟為炳炳烺烺,務釆色,夸聲音而以為能也。
凡吾所陳,皆自謂近道,而不知道之果近乎?遠乎?吾子好道而可吾文,或者其於道不遠矣。
故吾每為文章,未嘗敢以輕心掉之,懼其剽而不留也;未嘗敢以怠心易之,懼其弛而不嚴也;未嘗敢以昏氣出之,懼其昧沒而雜也;未嘗敢以矜氣作之,懼其偃蹇而驕也。
抑之欲其奧,揚之欲其明,疏之欲其通,廉之欲其節;激而發之欲其清,固而存之欲其重,此吾所以羽翼夫道也。
本之《書》以求其質,本之《詩》以求其恆,本之《禮》以求其宜,本之《春秋》以求其斷,本之《易》以求其動:此吾所以取道之原也。
參之《穀梁氏》以厲其氣,參之《孟》,《荀》以暢其支,參之《莊》,《老》以肆其端,參之《國語》以博其趣,參之《離騷》以致其幽,參之《太史公》以著其潔:此吾所以旁推交通,而以為之文也。
凡若此者,果是耶,非耶?有取乎,抑其無取乎?吾子幸觀焉,擇焉,有餘以告焉。
苟亟來以廣是道,子不有得焉,則我得矣,又何以師云爾哉?取其實而去其名,無招越、蜀吠,而為外廷所笑,則幸矣。
宗元復白。
開元二十六年,客有從元戎出塞而還者,作《燕歌行》以示,適感征戍之事,因而和焉。
漢家煙塵在東北,漢將辭家破殘賊。
男兒本自重橫行,天子非常賜顏色。
摐金伐鼓下榆關,旌旆逶迤碣石間。
校尉羽書飛瀚海,單于獵火照狼山。
山川蕭條極邊土,胡騎憑陵雜風雨。
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大漠窮秋塞草腓,孤城落日斗兵稀。
身當恩遇常輕敵,力盡關山未解圍。
殺氣三時作陣雲,寒聲一夜傳刁斗。
相看白刃血紛紛,死節從來豈顧勛?君不見沙場征戰苦,至今猶憶李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