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雁西風,瘦驢黃葉,又是關門日暮。仙梵度、清涼山寺,對鳳闕絳雲留處。
見長干、寶塔翬飛,總閱盡、天界茫茫塵土。任沽酒南岡,壚頭人老,莫問少年歸去。
裙屐風流嘆如許。便畫面薰衣,隱囊揮麈。倚司馬、長城卻敵,空剩春燈燕語。
再休言、六代繁華,與半壁乾坤,殘棋孤注。想虎踞龍蟠,江山形勢,都付冷煙疏雨。
大雅廢已久,人倫失其常。天若不生君,誰復為文綱。
迷者得道路,溺者遇舟航。國風人已變,山澤增輝光。
星辰有其位,豈合離帝傍。賢人既遐征,鳳鳥安來翔。
少小慕高名,所念隔山岡。集卷新紙封,每讀常焚香。
古來難自達,取鑒在賢良。未為知音故,徒恨名不彰。
諒無金石堅,性命豈能長。常恐一世中,不上君子堂。
偉哉清河子,少年志堅強。篋中有素文,千里求發揚。
自顧音韻乖,無因合宮商。幸君達精誠,為我求回章。
西陵俠年少,送客過長亭。青槐夾兩路,白馬如流星。
聞道羽書急,單于寇井陘。氣高輕赴難,誰顧燕山銘。
走馬還相尋,西樓下夕陰。結交期一劍,留意贈千金。
高閣歌聲遠,重關柳色深。夜閒須盡醉,莫負百年心。
《漁家傲·鄰石歸禾中,以鴛湖垂釣圖索題,余亦將返白鵝湖矣。鄉心別緒,情見乎詞》
滾滾黃塵車馬道。客游那似還家好。何況鴛湖魚可飽。
秋到了。紅菱白鯽青尊倒。
一領羊裘知素抱。少年也合漁翁號。試讀棹歌朱十稿。
歸要早。鵝潭我亦煙波老。
酌酒餞春去,含淚勸春歸。十年前事堪記,猶是少年時。
曾試長堤金勒,還傍秦樓箏笛,連夜醉芳卮。春夢總須覺,為我稍遲遲。
萬千意,春不管,去難回。亂紅飛絮點點,千里送斜暉。
不恨小園岑寂,但恐蜂媒蝶使,重認只空枝。有美更相憶,惆悵臥遙帷。
足下碧落凌三千,胸中雲夢吞八、九。不能富貴求神仙,惟有讀「騷」痛飲酒。
少年樂水兼樂山,適興問花更問柳。此日落拓無所營,窮愁老景來相守。
丹藥難駐玄發身,䌟絖空作不龜手。甘羅既相鄧禹侯,笑餘四十徒腐朽!
世外自負龍鳳姿,山中惟將麋鹿友。欲免衣冠優孟容,永甘形塊哀駘丑!
邇來傴僂循牆走,獨坐無朋行無耦。紛華我知亡是公,流俗人喚支離叟。
塵途有跡風憐蛇,滄海無情雲變狗。季野滿腹儲陽秋,強與旁人相可否?
百鍊剛腸繞指柔,偶生芒角澆一斗。不平時作老龍鳴,長嘯卻同獅子吼!
宣德間,宮中尚促織之戲,歲征民間。此物故非西產;有華陰令欲媚上官,以一頭進,試使斗而才,因責常供。令以責之里正。市中遊俠兒得佳者籠養之,昂其直,居為奇貨。里胥猾黠,假此科斂丁口,每責一頭,輒傾數家之產。邑有成名者,操童子業,久不售。為人迂訥,遂為猾胥報充里正役,百計營謀不能脫。不終歲,薄產累盡。會征促織,成不敢斂戶口,而又無所賠償,憂悶欲死。妻曰:「死何裨益?不如自行搜覓,冀有萬一之得。」成然之。早出暮歸,提竹筒絲籠,於敗堵叢草處,探石發穴,靡計不施,迄無濟。即捕得三兩頭,又劣弱不中於款。宰嚴限追比,旬余,杖至百,兩股間膿血流離,並蟲亦不能行捉矣。轉側床頭,惟思自盡。時村中來一駝背巫,能以神卜。成妻具資詣問。見紅女白婆,填塞門戶。入其舍,則密室垂簾,簾外設香幾。問者爇香於鼎,再拜。巫從旁望空代祝,唇吻翕闢,不知何詞。各各竦立以聽。少間,簾內擲一紙出,即道人意中事,無毫髮爽。成妻納錢案上,焚拜如前人。食頃,簾動,片紙拋落。拾視之,非字而畫:中繪殿閣,類蘭若;後小山下,怪石亂臥,針針叢棘,青麻頭伏焉;旁一蟆,若將躍舞。展玩不可曉。然睹促織,隱中胸懷。折藏之,歸以示成。成反覆自念,得無教我獵蟲所耶?細瞻景狀,與村東大佛閣逼似。乃強起扶杖,執圖詣寺後,有古陵蔚起。循陵而走,見蹲石鱗鱗,儼然類畫。遂於蒿萊中側聽徐行,似尋針芥。而心目耳力俱窮,絕無蹤響。冥搜未已,一癩頭蟆猝然躍去。成益愕,急逐趁之,蟆入草間。躡跡披求,見有蟲伏棘根。遽撲之,入石穴中。掭以尖草,不出;以筒水灌之,始出,狀極俊健。逐而得之。審視,巨身修尾,青項金翅。大喜,籠歸,舉家慶賀,雖連城拱璧不啻也。上於盆而養之,蟹白栗黃,備極護愛,留待限期,以塞官責。成有子九歲,窺父不在,竊發盆。蟲躍擲徑出,迅不可捉。及撲入手,已股落腹裂,斯須就斃。兒懼,啼告母。母聞之,面色灰死,大驚曰:「業根,死期至矣!而翁歸,自與汝復算耳!」兒涕而去。未幾,成歸,聞妻言,如被冰雪。怒索兒,兒渺然不知所往。既而得其屍於井,因而化怒為悲,搶呼欲絕。夫妻向隅,茅舍無煙,相對默然,不復聊賴。日將暮,取兒藁葬。近撫之,氣息惙然。喜置榻上,半夜復甦。夫妻心稍慰,但兒神氣痴木,奄奄思睡。成顧蟋蟀籠虛,則氣斷聲吞,亦不復以兒為念,自昏達曙,目不交睫。東曦既駕,僵臥長愁。忽聞門外蟲鳴,驚起覘視,蟲宛然尚在。喜而捕之,一鳴輒躍去,行且速。覆之以掌,虛若無物;手裁舉,則又超忽而躍。急趨之,折過牆隅,迷其所在。徘徊四顧,見蟲伏壁上。審諦之,短小,黑赤色,頓非前物。成以其小,劣之。惟彷徨瞻顧,尋所逐者。壁上小蟲忽躍落襟袖間,視之,形若土狗,梅花翅,方首,長脛,意似良。喜而收之。將獻公堂,惴惴恐不當意,思試之斗以覘之。村中少年好事者,馴養一蟲,自名「蟹殼青」,日與子弟角,無不勝。欲居之以為利,而高其直,亦無售者。徑造廬訪成,視成所蓄,掩口胡盧而笑。因出己蟲,納比籠中。成視之,龐然修偉,自增慚怍,不敢與較。少年固強之。顧念蓄劣物終無所用,不如拼博一笑,因合納斗盆。小蟲伏不動,蠢若木雞。少年又大笑。試以豬鬣毛撩撥蟲須,仍不動。少年又笑。屢撩之,蟲暴怒,直奔,遂相騰擊,振奮作聲。俄見小蟲躍起,張尾伸須,直齕敵領。少年大駭,急解令休止。蟲翹然矜鳴,似報主知。成大喜。方共瞻玩,一雞瞥來,徑進以啄。成駭立愕呼,幸啄不中,蟲躍去尺有咫。雞健進,逐逼之,蟲已在爪下矣。成倉猝莫知所救,頓足失色。旋見雞伸頸擺撲,臨視,則蟲集冠上,力叮不釋。成益驚喜,掇置籠中。翼日進宰,宰見其小,怒呵成。成述其異,宰不信。試與他蟲斗,蟲盡靡。又試之雞,果如成言。乃賞成,獻諸撫軍。撫軍大悅,以金籠進上,細疏其能。既入宮中,舉天下所貢蝴蝶、螳螂、油利撻、青絲額一切異狀遍試之,莫出其右者。每聞琴瑟之聲,則應節而舞。益奇之。上大嘉悅,詔賜撫臣名馬衣緞。撫軍不忘所自,無何,宰以卓異聞。宰悅,免成役。又囑學使俾入邑庠。後歲余,成子精神復舊,自言身化促織,輕捷善斗,今始蘇耳。撫軍亦厚賚成。不數年,田百頃,樓閣萬椽,牛羊蹄躈各千計;一出門,裘馬過世家焉。異史氏曰:「天子偶用一物,未必不過此已忘;而奉行者即為定例。加以官貪吏虐,民日貼婦賣兒,更無休止。故天子一跬步,皆關民命,不可忽也。獨是成氏子以蠹貧,以促織富,裘馬揚揚。當其為里正,受撲責時,豈意其至此哉!天將以酬長厚者,遂使撫臣、令尹,並受促織恩蔭。聞之:一人飛升,仙及雞犬。信夫!」
夜夢披髮翁,騎驎下大荒。獨行無與游,闖然欸我堂。
高論何崢嶸,微言何渺茫。我徐聽其說,未離翰墨場。
平生氣如虹,宜不葬北邙。少年慕遺文,奇姿揖昂揚。
衰罷百無用,漸以圓斲方。隱約就所安,老退還自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