園杏紅萼坼,庭蘭紫芽出。
不覺春已深,今朝二月一。
去冬病瘡痏,將養遵醫術。
今春入道場,清淨依僧律。
嘗聞聖賢語,所慎齋與疾。
遂使愛酒人,停杯一百日。
明朝二月二,疾平齋復畢。
應須挈一壺,尋花覓韋七。
翠巘公門對,朱軒野徑連。
只開新戶牖,不改舊風煙。
虛室閒生白,高情澹入玄。
酒容同座勸,詩借屬城傳。
自笑滄江畔,遙思絳帳前。
亭台隨處有,爭敢比忘筌。
幽獨辭群久,漂流去國賒。
只將琴作伴,唯以酒為家。
感逝因看水,傷離為見花。
李三埋地底,元九謫天涯。
舉眼青雲遠,回頭白日斜。
可能勝賈誼,猶自滯長沙。
潯陽郡廳後,有樹不知名。
秋先梧桐落,春後桃李榮。
五月始萌動,八月已凋零。
左右皆松桂,四時郁青青。
豈量雨露恩,沾濡不均平。
榮枯各有分,天地本無情。
顧我亦相類,早衰向晚成。
形骸少多病,三十不豐盈。
毛鬢早改變,四十白髭生。
誰教兩蕭索,相對此江城。
寓心身體中,寓性方寸內。
此身是外物,何足苦憂愛。
況有假飾者,華簪及高蓋。
此又疏於身,復在外物外。
操之多惴慄,失之又悲悔。
乃知名與器,得喪俱為害。
頹然環堵客,蘿蕙為巾帶。
自得此道來,身窮心甚泰。
陋巷孤寒士,出門苦恓恓。
雖雲志氣高,豈免顏色低。
平生同門友,通籍在金閨。
曩者膠漆契,邇來雲雨睽。
正逢下朝歸,軒騎五門西。
是時天久陰,三日雨淒淒。
蹇驢避路立,肥馬當風嘶。
回頭忘相識,占道上沙堤。
昔年洛陽社,貧賤相提攜。
今日長安道,對面隔雲泥。
近日多如此,非君獨慘淒。
死生不變者,唯聞任與黎。
醉吟先生者,忘其姓字、鄉里、官爵,忽忽不知吾為誰也。
宦遊三十載,將老,退居洛下。
所居有池五六畝,竹數千竿,喬木數十株,台檄舟橋,具體而微,先生安焉。
家雖貧,不至寒餒;年雖老,未及昏耄。
性嗜酒,耽琴淫詩,凡酒徒、琴侶、詩客多與之游。
游之外,棲心釋氏,通學小中大乘法,與嵩山僧如滿為空門友,平泉客韋楚為山水友,彭城劉夢得為詩友,安定皇甫朗之為酒友。
每一相見,欣然忘歸,洛城內外,六七十裡間,凡觀、寺、丘、墅,有泉石花竹者,靡不游;人家有美酒鳴琴者,靡不過;有圖書歌舞者,靡不觀。
自居守洛川泊布衣家,以宴遊召者亦時時往。
每良辰美景或雪朝月夕,好事者相遇,必為之先拂酒罍,次開詩筐,詩酒既酣,乃自援琴,操宮聲,弄《秋思》一遍。
若興發,命家僮調法部絲竹,合奏霓裳羽衣一曲。
若歡甚,又命小妓歌楊柳枝新詞十數章。
放情自娛,酩酊而後已。
往往乘興,屨及鄰,杖於鄉,騎游都邑,肩舁適野。
舁中置一琴一枕,陶、謝詩數卷,舁竿左右,懸雙酒壺,尋水望山,率情便去,抱琴引酌,興盡而返。
如此者凡十年,其間賦詩約千餘首,歲釀酒約數百斛,而十年前後,賦釀者不與焉。
妻孥弟侄慮其過也,或譏之,不應,至於再三,乃曰:「凡人之性鮮得中,必有所偏好,吾非中者也。
設不幸吾好利而貨殖焉,以至於多藏潤屋,賈禍危身,奈吾何?設不幸吾好博弈,一擲數萬,傾財破產,以至於妻子凍餒,奈吾何?設不幸吾好藥,損衣削食,煉鉛燒汞,以至於無所成、有所誤,奈吾何?今吾幸不好彼而目適於杯觴、諷詠之間,放則放矣,庸何傷乎?不猶愈於好彼三者乎?此劉伯倫所以聞婦言而不聽,王無功所以游醉鄉而不還也。
」遂率子弟,入酒房,環釀瓮,箕踞仰面,長吁太息曰:「吾生天地間,才與行不逮於古人遠矣,而富於黔婁,壽於顏回,飽於伯夷,樂於榮啟期,健於衛叔寶,幸甚幸甚!余何求哉!若舍吾所好,何以送老?因自吟《詠懷詩》云:抱琴榮啟樂,縱酒劉伶達。
放眼看青山,任頭生白髮。
不知天地內,更得幾年活?從此到終身,盡為閒日月。
吟罷自曬,揭瓮撥醅,又飲數杯,兀然而醉,既而醉復醒,醒復吟,吟復飲,飲復醉,醉吟相仍若循環然。
由是得以夢身世,雲富貴,幕席天地,瞬息百年。
陶陶然,昏昏然,不知老之將至,古所謂得全於酒者,故自號為醉吟先生。
於時開成三年,先生之齒六十有七,須盡白,發半禿,齒雙缺,而觴詠之興猶未衰。
顧謂妻子云:「今之前,吾適矣,今之後,吾不自知其興何如?」。
我昔三十六,寫貌在丹青。我今四十六,衰悴臥江城。
豈比十年老,曾與眾苦並。一照舊圖畫,無復昔儀形。
形影默相顧,如弟對老兄。況使他人見,能不昧平生。
羲和鞭日走,不為我少停。形骸屬日月,老去何足驚。
所恨凌煙閣,不得畫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