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西長筍別開門,塹北行椒卻背村。
梅熟許同朱老吃,松高擬對阮生論。
欲作魚梁雲復湍,因驚四月雨聲寒。
青溪先有蛟龍窟,竹石如山不敢安。
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
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
藥條藥甲潤青青,色過棕亭入草亭。
苗滿空山慚取譽,根居隙地怯成形。
譯文廳堂西邊的竹筍長得茂盛,都擋住了門頭,塹北種的行椒也鬱鬱蔥蔥長成一行卻隔開了鄰村。看到園中即將熟的梅子,便到待梅熟時邀朱老一同嘗新;看到堂前的松樹,便希望和阮生在松蔭下盡情地談古論今。
原想築個魚梁忽然烏雲蓋住了急流,隨後又驚訝四月的雨聲如此淒寒。也許這青溪裡面早有蛟龍居住,築堤用的竹石雖堆積如山也不敢再去冒險。
黃鸝在新綠的柳條間叫着春天,成雙作對好喜慶;白鷺排成行迎着春風飛上青天,隊列整齊真優美。那西嶺的雪峰啊,像一幅美麗的畫嵌在窗框裡;這門前的航船啊,竟是從萬里之外的東吳而來。
藥草的枝葉長得郁郁青青,青青的顏色越過棕亭蔓入草亭。「苗滿空山」的美譽我愧不敢當,只怕它們根居乾裂的土中成不了形。
注釋 行椒:成行的椒樹。朱老、阮生:杜甫在成都結識的朋友,喻指普普通通的鄰里朋友;後世常用,「阮生朱老」或「朱老阮生」作為詠知交的典故。魚梁:築堰攔水捕魚的一種設施,用木樁、柴枝或編網等製成籬笆或柵欄,置於河流中。但因為這裡的水勢險惡(「青溪先有蛟龍窟」),所以有「竹石如山不敢安」之說。青溪:碧綠的溪水;黃鸝:黃鶯。白鷺:鷺鷥,羽毛純白,能高飛。窗含。是說由窗往外望西嶺,好似嵌在窗框中,故日窗含。西嶺:即成都西南的岷山,其雪常年不化,故云千秋雪。這是想象之詞。東吳:指長江下游的江蘇一帶。成都水路通長江,故云長江萬里船。藥條、藥甲:指種植的藥材。王嗣爽《杜臆》說:「公常多病,所至必種藥,故有「種藥扶衰病」之句。棕亭、草亭:言藥圃之大。杜甫患多種疾病。故所到之處需種藥以療疾。隙地:千裂的土地。成形:指藥材之根所成的形狀,如人參成人形,茯苓成禽獸形,等等。▲
江湖夜雨 .千年霜月千家詩 .天津 :天津教育出版社 ,2010 :25 .
龔篤清 .杜甫詩精選精注 .桂林 :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1996 :207 .
韓成武、張志民 .杜甫詩全譯 .石家莊 :河北人民出版社 ,1997 :609 .
(一)
第一首先寫草堂,舉其四景:堂西的竹筍,塹北的行椒,園中的梅子,久七前的松樹。詩人處在這遠離鬧市的幽靜環境之中,因看到園中將熟的梅子,便想到待梅熟時邀朱老一同嘗新;因看到堂前的松樹,便希望和阮生在松蔭下盡情地談古論今。從中可以看出詩人對草堂的愛賞,以及他對生活的樸素的要求。他久經奔波,只要有一個安身之地就已經滿足了。顯然,這首詩雖屬賦體卻兼比興,於平淡的寫景敘事中寓含着詩人的淡泊心情,以作為組詩之綱。當時杜甫因好友嚴武再鎮而重返草堂,足證嚴武在詩人心目中的重要地位,但這裡他所想到的草堂的座上賓都不是嚴武,而是普普通通的朱老和阮生。這就可見詩人當時的心境和志趣了。
(二)
第二首詩寫浣花溪,狀其水勢浩大,借「欲作魚梁」而抒情,非真「欲作魚梁」也。因為「作魚梁,須劈竹沉石,橫截中流,以為聚魚之區,因溪有蛟龍,時興雲雨,故公不敢冒險以取利。」(《杜詩詳註》卷十三引)對此解說,浦起龍《讀杜心解》認為「是為公所愚也」。他說:「須知『蛟龍,之想,只從『雲覆、『雨寒,生出,值雲雨而墩起文情也。」是有道理的。但浦氏以為這首詩「為作魚梁而賦,而自況不凡」,則未免有點牽強。其實,這首詩並非什麼「自況」,只是流露出詩人對能否在洗花溪畔的草堂安居下去的擔心情緒。這才是「不敢安」三字的真實含意。詩人覺得自己在草堂儘管心境淡泊,無所奢求,但仍難保不測。詩中謂溪下有墳龍,時興雲雨,固是一種迷信的說法,卻也十分形象化,隱隱可以顯示出詩人身居草堂對成都局勢的擔心情狀。這也正是詩人當時「三年奔走空皮骨」的心理狀態。
(三)
這組詩一開始寫草堂的春色,情緒是陶然的;而隨着視線的游移、景物的轉換、江船的出現,觸動了他的鄉情,四句景語完整表現了詩人這種複雜細緻的內心思想活動。此詩兩兩對杖,寫法非常精緻考究,讀起來卻一點兒也不覺得雕琢,十分自然流暢。把讀者由眼前景觀引向廣遠的空間和悠長的時間之中,引入對歷史和人生的哲思理趣之中。
「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 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黃鸝、翠柳顯出活潑的氣氛,白鷺、青天給人以平靜、安適的感覺。「鳴」字表現了鳥兒的怡然自得。「上」字表現出白鷺的悠然飄逸。黃、翠、白、青,色澤交錯,展示了春天的明媚景色,也傳達出詩人歡快自在的心情。詩句有聲有色,意境優美,對仗工整。一個「含」字,表明詩人是憑窗遠眺,此景仿佛是嵌在窗框中的一幅圖畫。這兩句表現出詩人心情的舒暢和喜悅。「西嶺」,即成都西南的岷山,其雪常年不化,故云「千秋雪」。「東吳」,三國時孫權在今江蘇南京定都建國,國號為吳,也稱東吳。這裡借指長江下游的江南地區。「千秋雪」言時間之久,「萬里船」言空間之廣。詩人身在草堂,思接千載,視通萬里,胸襟何等開闊!這兩句也是全詩的點睛之筆,境界開闊,情志高遠。在空間和時間兩個方面拓寬了廣度,使得全詩的立意一下子卓爾不群,既有杜詩一貫的深沉厚重,又舒暢開闊,實為千古名句。
蘇軾曾經說過:「少陵翰墨無形畫」。此詩就像一幅絢麗生動的山水條幅:黃鸝、翠柳、白鷺、青天、江水、雪山,色調淡雅和諧,圖象有動有靜。畫的中心是幾棵翠綠的垂柳,黃鶯兒在枝頭婉轉歌唱;畫的上半部是青湛湛的天,一行白鷺映於碧空;遠處高山明滅可睹,遙望峰巔猶是經年不化的積雪;近處露出半邊茅屋,門前一條大河,水面停泊着遠方來的船隻。從顏色和線條看,作者把兩筆鵝黃點染在一片翠綠之中,在青淡的空間斜勾出一條白線。點線面有機結合,色彩鮮明而又和諧。詩人身在草堂,思接千載,視通萬里,胸次開闊,出語雄健。全詩對仗精工,着色鮮麗,動靜結合,聲形兼俱,每句詩都是一幅畫,又宛然組成一幅咫尺萬里的壯闊山水畫卷。
(四)
第四首詩為藥圃而賦。王嗣爽《杜臆》說:「公常多病,所至必種藥,故有『種藥扶衰病,之句。」(《杜詩詳註》卷十三引)。今影印本《杜臆》元,仇氏(仇兆鰲)當另有所據。」前兩句寫藥圃景色,種藥在兩亭之間,青色疊映,臨窗望去,油然而喜。後兩句雖也是寫藥物的生長情狀,與前兩句寫藥物出土,發苗及枝柯的生長過程相連,對一藥物生長於隙地的根部的形狀作了描繪,足見詩人對藥用植物形態學的認識;但就藥寄慨,與首章淡泊之意略同,卻不是一般的詠物詩,更絕非某些賞花玩月的作品可比。仇兆鰲註:「彼苗長荒山者,不能遍識其名,此隙地所栽者,又恐日淺術及成形身。」浦起龍亦說:「空山隙地,蕭間寂寞之濱也,亦無取於見知矣。」可以參看,以見杜甫雖因嚴武再鎮而重返草堂,但仍擔心着「不測風雲」,總是把自己同國家的命運聯繫在一起的。他畢竟不是那種忘乎一切的趨炎附勢之人。▲
李炎.情於景的佳作——談杜甫的《絕句四首》.湖南師專學報,1998,04:2-3
王新龍 .杜甫文集 .北京 :中國戲劇出版社 ,2009 :150 .
唐代宗廣德二年(公元764年)春,杜甫因嚴武再次鎮蜀而重返成都草堂,其時,安史之亂已平定,杜甫得知這位故 人的消息,也跟着回到成都草堂。這時詩人的心情特別好,面對這生氣勃勃的景象,情不自禁,寫下了這一組即景小詩。
李炎.情於景的佳作——談杜甫的《絕句四首》.湖南師專學報,1998,04:2-3
簡易高人意,匡床竹火爐。
寒天留遠客,碧海掛新圖。
雖對連山好,貪看絕島孤。
群仙不愁思,冉冉下蓬壺。
方丈渾連水,天台總映雲。
人間長見畫,老去恨空聞。
范蠡舟偏小,王喬鶴不群。
此生隨萬物,何路出塵氛。
高浪垂翻屋,崩崖欲壓床。
野橋分子細,沙岸繞微茫。
紅浸珊瑚短,青懸薜荔長。
浮查並坐得,仙老暫相將。
鶢鶋至魯門,不識鐘鼓饗。
孔翠望赤霄,愁思雕籠養。
滎陽冠眾儒,早聞名公賞。
地崇士大夫,況乃氣精爽。
天然生知姿,學立游夏上。
神農極闕漏,黃石愧師長。
藥纂西極名,兵流指諸掌。
貫穿無遺恨,薈蕞何技癢。
圭臬星經奧,蟲篆丹青廣。
子云窺未遍,方朔諧太枉。
神翰顧不一,體變鍾兼兩。
文傳天下口,大字猶在榜。
昔獻書畫圖,新詩亦俱往。
滄洲動玉陛,宣鶴誤一響。
三絕自御題,四方尤所仰。
嗜酒益疏放,彈琴視天壤。
形骸實土木,親近唯几杖。
未曾寄官曹,突兀倚書幌。
晚就芸香閣,胡塵昏坱莽。
反覆歸聖朝,點染無滌盪。
老蒙台州掾,泛泛浙江槳。
覆穿四明雪,飢拾楢溪橡。
空聞紫芝歌,不見杏壇丈。
天長眺東南,秋色餘魍魎。
別離慘至今,斑白徒懷曩。
春深秦山秀,葉墜清渭朗。
劇談王侯門,野稅林下鞅。
操紙終夕酣,時物集遐想。
詞場竟疏闊,平昔濫吹獎。
百年見存歿,牢落吾安放。
蕭條阮咸在,出處同世網。
他日訪江樓,含淒述飄蕩。
君不見益州城西門,陌上石筍雙高蹲。
古來相傳是海眼,苔蘚蝕盡波濤痕。
雨多往往得瑟瑟,此事恍惚難明論。
恐是昔時卿相墓,立石為表今仍存。
惜哉俗態好蒙蔽,亦如小臣媚至尊。
政化錯迕失大體,坐看傾危受厚恩。
嗟爾石筍擅虛名,後來未識猶駿奔。
安得壯士擲天外,使人不疑見本根。
愧為湖外客,看此戎馬亂。
中夜混黎氓,脫身亦奔竄。
平生方寸心,反掌帳下難。
嗚呼殺賢良,不叱白刃散。
吾非丈夫特,沒齒埋冰炭。
恥以風病辭,胡然泊湘岸。
入舟雖苦熱,垢膩可溉灌。
痛彼道邊人,形骸改昏旦。
中丞連帥職,封內權得按。
身當問罪先,縣實諸侯半。
士卒既輯睦,啟行促精悍。
似聞上游兵,稍逼長沙館。
憐好彼克修,天機自明斷。
南圖捲雲水,北拱戴霄漢。
美名光史臣,長策何壯觀。
驅馳數公子,咸願同伐叛。
聲節哀有餘,夫何激衰懦。
偏裨表三上,鹵莽同一貫。
始謀誰其間,回首增憤惋。
宗英李端公,守職甚昭煥。
變通迫脅地,謀畫焉得算。
王室不肯微,兇徒略無憚。
此流須卒斬,神器資強幹。
扣寂豁煩襟,皇天照嗟嘆。
鄙夫行衰謝,抱病昏忘集。
常時往還人,記一不識十。
程侯晚相遇,與語才傑立。
熏然耳目開,頗覺聰明入。
千載得鮑叔,末契有所及。
意鍾老柏青,義動修蛇蟄。
若人可數見,慰我垂白泣。
告別無淹晷,百憂復相襲。
內愧突不黔,庶羞以賙給。
素絲挈長魚,碧酒隨玉粒。
途窮見交態,世梗悲路澀。
東風吹春冰,泱莽后土濕。
念君惜羽翮,既飽更思戢。
莫作翻雲鶻,聞呼向禽急。
東郊瘦馬使我傷,骨骼硉兀如堵牆。絆之欲動轉欹側,
此豈有意仍騰驤。細看六印帶官字,眾道三軍遺路旁。
皮干剝落雜泥滓,毛暗蕭條連雪霜。去歲奔波逐餘寇,
驊騮不慣不得將。士卒多騎內廄馬,惆悵恐是病乘黃。
當時歷塊誤一蹶,委棄非汝能周防。見人慘澹若哀訴,
失主錯莫無晶光。天寒遠放雁為伴,日暮不收烏啄瘡。
誰家且養願終惠,更試明年春草長。
昌黎昔作潮州游,潮人百世稱名州。
又聞柳州柳子厚,柳人至今愛其柳。
二公皆以人鳴唐,所至不偶為異常。
卒今江海流落地,化作文物聲名鄉。
涪南僻在巴子國,地絕中州少人物。
天將儒道淑是邦,曾向先朝處羈客。
河南夫子間世賢,山谷老叟人間仙。
一時轍跡相繼至,頓使光價增山川。
嘗嗟道從孟軻死,一貫誰能接原委。
又嗟詩自杜甫亡,四海誰能造詩壘。
幸生伊洛續聖傳,鳶魚遂復窮天淵。
從而江右振餘響,清廟又得存遺弦。
今踰元佑二百載,草木涪人尚知愛。
文章性命雖匪倖,氣象風流久皆在。
惜乎兩公生盛時,下與屈賈同驅馳。
涪人則幸公不幸,天下應怨涪人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