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酒思閒事,春愁誰最深。
乞錢羈客面,落第舉人心。
月下低眉立,燈前抱膝吟。
憑君勸一醉,勝與萬黃金。
把酒思閒事,春嬌何處多。
試鞍新白馬,弄鏡小青娥。
掌上初教舞,花前欲按歌。
憑君勸一醉,勸了問如何。
我為同州牧,內愧無才術。
忝擢恩已多,遭逢幸非一。
偶當谷賤歲,適值民安日。
郡縣獄空虛,鄉閭盜奔逸。
其間最幸者,朝客多分秩。
行接鴛鷺群,坐成芝蘭室。
時聯拜表騎,間動題詩筆。
夜雪秉燭游,春風攜榼出。
花教鶯點檢,柳付風排比。
法酒淡清漿,含桃裊紅實。
洛童調金管,盧女鏗瑤瑟。
黛慘歌思深,腰凝舞拍密。
每因同醉樂,自覺忘衰疾。
始悟肘後方,不如杯中物。
生涯隨日過,世事何時畢。
老子苦乖慵,希君數牽率。
藤花紫蒙茸,藤葉青扶疏。
誰謂好顏色,而為害有餘。
下如蛇屈盤,上若繩縈紆。
可憐中間樹,束縛成枯株。
柔蔓不自勝,裊裊掛空虛。
豈知纏樹木,千夫力不如。
先柔後為害,有似諛佞徒。
附著君權勢,君迷不肯誅。
又如妖婦人,綢繆蠱其夫。
奇邪壞人室,夫惑不能除。
寄言邦與家,所慎在其初。
毫末不早辨,滋蔓信難圖。
願以藤為戒,銘之於座隅。
富貴人所愛,聖人去其泰。
所以致仕年,著在禮經內。
玄元亦有訓,知止則不殆。
二疏獨能行,遺蹟東門外。
清風久銷歇,迨此向千載。
斯人古亦稀,何況今之代。
遑遑名利客,白首千百輩。
惟有高僕射,七十懸車蓋。
我年雖未老,歲月亦云邁。
預恐耄及時,貪榮不能退。
中心私自儆,何以為我戒。
故作僕射詩,書之於大帶。
醉吟先生者,忘其姓字、鄉里、官爵,忽忽不知吾為誰也。
宦遊三十載,將老,退居洛下。
所居有池五六畝,竹數千竿,喬木數十株,台檄舟橋,具體而微,先生安焉。
家雖貧,不至寒餒;年雖老,未及昏耄。
性嗜酒,耽琴淫詩,凡酒徒、琴侶、詩客多與之游。
游之外,棲心釋氏,通學小中大乘法,與嵩山僧如滿為空門友,平泉客韋楚為山水友,彭城劉夢得為詩友,安定皇甫朗之為酒友。
每一相見,欣然忘歸,洛城內外,六七十裡間,凡觀、寺、丘、墅,有泉石花竹者,靡不游;人家有美酒鳴琴者,靡不過;有圖書歌舞者,靡不觀。
自居守洛川泊布衣家,以宴遊召者亦時時往。
每良辰美景或雪朝月夕,好事者相遇,必為之先拂酒罍,次開詩筐,詩酒既酣,乃自援琴,操宮聲,弄《秋思》一遍。
若興發,命家僮調法部絲竹,合奏霓裳羽衣一曲。
若歡甚,又命小妓歌楊柳枝新詞十數章。
放情自娛,酩酊而後已。
往往乘興,屨及鄰,杖於鄉,騎游都邑,肩舁適野。
舁中置一琴一枕,陶、謝詩數卷,舁竿左右,懸雙酒壺,尋水望山,率情便去,抱琴引酌,興盡而返。
如此者凡十年,其間賦詩約千餘首,歲釀酒約數百斛,而十年前後,賦釀者不與焉。
妻孥弟侄慮其過也,或譏之,不應,至於再三,乃曰:「凡人之性鮮得中,必有所偏好,吾非中者也。
設不幸吾好利而貨殖焉,以至於多藏潤屋,賈禍危身,奈吾何?設不幸吾好博弈,一擲數萬,傾財破產,以至於妻子凍餒,奈吾何?設不幸吾好藥,損衣削食,煉鉛燒汞,以至於無所成、有所誤,奈吾何?今吾幸不好彼而目適於杯觴、諷詠之間,放則放矣,庸何傷乎?不猶愈於好彼三者乎?此劉伯倫所以聞婦言而不聽,王無功所以游醉鄉而不還也。
」遂率子弟,入酒房,環釀瓮,箕踞仰面,長吁太息曰:「吾生天地間,才與行不逮於古人遠矣,而富於黔婁,壽於顏回,飽於伯夷,樂於榮啟期,健於衛叔寶,幸甚幸甚!余何求哉!若舍吾所好,何以送老?因自吟《詠懷詩》云:抱琴榮啟樂,縱酒劉伶達。
放眼看青山,任頭生白髮。
不知天地內,更得幾年活?從此到終身,盡為閒日月。
吟罷自曬,揭瓮撥醅,又飲數杯,兀然而醉,既而醉復醒,醒復吟,吟復飲,飲復醉,醉吟相仍若循環然。
由是得以夢身世,雲富貴,幕席天地,瞬息百年。
陶陶然,昏昏然,不知老之將至,古所謂得全於酒者,故自號為醉吟先生。
於時開成三年,先生之齒六十有七,須盡白,發半禿,齒雙缺,而觴詠之興猶未衰。
顧謂妻子云:「今之前,吾適矣,今之後,吾不自知其興何如?」。
太行之路能摧車,若比人心是坦途。
巫峽之水能覆舟,若比人心是安流。
人心好惡苦不常,好生毛羽惡生瘡。
與君結髮未五載,豈期牛女為參商。
古稱色衰相棄背,當時美人猶怨悔。
何況如今鸞鏡中,妾顏未改君心改。
為君熏衣裳,君聞蘭麝不馨香。
為君盛容飾,君看金翠無顏色。
行路難,難重陳。
人生莫作婦人身,百年苦樂由他人。
行路難,難於山,險於水。
不獨人間夫與妻,近代君臣亦如此。
君不見左納言,右納史,朝承恩,暮賜死。
行路難,不在水,不在山,只在人情反覆間。
竹似賢,何哉?竹本固,固以樹德,君子見其本,則思善建不拔者。
竹性直,直以立身;君子見其性,則思中立不倚者。
竹心空,空以體道;君子見其心,則思應用虛受者。
竹節貞,貞以立志;君子見其節,則思砥礪名行,夷險一致者。
夫如是,故君子人多樹之,為庭實焉。
貞元十九年春,居易以拔萃選及第,授校書郎,始於長安求假居處,得常樂里故關相國私第之東亭而處之。
明日,履及於亭之東南隅,見叢竹於斯,枝葉殄瘁,無聲無色。
詢於關氏之老,則曰:此相國之手植者。
自相國捐館,他人假居,由是筐篚者斬焉,彗帚者刈焉,刑餘之材,長無尋焉,數無百焉。
又有凡草木雜生其中,菶茸薈郁,有無竹之心焉。
居易惜其嘗經長者之手,而見賤俗人之目,剪棄若是,本性猶存。
乃芟蘙薈,除糞壤,疏其間,封其下,不終日而畢。
於是日出有清陰,風來有清聲。
依依然,欣欣然,若有情於感遇也。
嗟乎!竹植物也,於人何有哉?以其有似於賢而人愛惜之,封植之,況其真賢者乎?然則竹之於草木,猶賢之於眾庶。
嗚呼!竹不能自異,唯人異之。
賢不能自異,唯用賢者異之。
故作《養竹記》,書於亭之壁,以貽其後之居斯者,亦欲以聞於今之用賢者雲。
亭亭山上松,一一生朝陽。森聳上參天,柯條百尺長。
漠漠塵中槐,兩兩夾康莊。婆娑低覆地,枝幹亦尋常。
八月白露降,槐葉次第黃。歲暮滿山雪,松色郁青蒼。
彼如君子心,秉操貫冰霜。此如小人面,變態隨炎涼。
共知松勝槐,誠欲栽道傍。糞土種瑤草,瑤草終不芳。
尚可以斧斤,伐之為棟樑。殺身獲其所,為君構明堂。
不然終天年,老死在南岡。不願亞枝葉,低隨槐樹行。
《嚴十八郎中在郡日改制東南樓因名清輝未立標榜徵歸郎署予既到郡性愛樓居宴遊其間頗有幽致聊成十韻兼戲寄嚴》
嚴郎置茲樓,立名曰清輝。未及署花榜,遽徵還粉闈。
去來三四年,塵土登者稀。今春新太守,灑埽施簾幃。
院柳煙婀娜,檐花雪霏微。看山倚前戶,待月闡東扉。
碧窗戛瑤瑟,朱闌飄舞衣。燒香卷幕坐,風燕雙雙飛。
君作不得住,我來幸因依。始知天地間,靈境有所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