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聯寫詩人在晚秋時節,冒着早晨的霜露,走在幽深的山谷之中,字裡行間流瀉出一種跋涉之苦。其實,詩人現實的生活道路也是如此。首句的「杪秋」本已點明季節,但作者卻仍嫌不足,在句尾又以「霜露重重」加重筆墨,進一步渲染了秋之已深。次句的「幽」字,則是強調了詩人所行山谷遠離市井,幽深僻靜。
接着,具體寫經荒村所見。厚厚的黃葉覆蓋着小溪上的橋面,荒村唯有古樹處處可見,寒天的野花,稀疏零落,大地更顯得空曠。山谷深處的泉水聲微流緩,水聲時斷時續,更襯出大地的寂靜。幾句詩,寫盡了南谷秋色和荒村的荒僻景象,給人以衰敗、寥落之感。
詩人處境險惡,眼前如此蕭疏荒寂的景色,很自然地觸動了他的身世之感。作者在《始得西山宴遊記》中曾這樣說道:「自余為僇人,居是州,恆惴慄。」他也想驅除胸中的鬱悶。可是,今天南谷之行卻沒有使他得到「心凝形釋,與萬化冥合」的輕鬆,反而更加重了他的孤獨落漠之感。詩最後寫的「機心久已忘,何事晾麋鹿」,表面上的超脫放達之態,實際上卻反映了欲遣愁緒而不能,從而愁上加愁的心境罷了。
全詩緊扣題目,以標題中的「荒」字籠蓋全篇,使詩人筆下的畫面,塗上了一層慘澹之色,霜露、幽谷、黃葉、溪橋、古木、寒花和幽泉,無一不在它的籠罩之下,因而有力地突出了荒村的特點;而這個特點,又處處不離「杪秋」這個季節,使景物都具有濃厚的時令特色。
詩人筆下的景色寫得真實、自然,同時又處處滲透着詩人的主觀情憬。詩人特有的心境與眼前寥落衰敗的景象相互交融,達到了情景交融的藝術境界。
貞元二十一年(805),柳宗元因參加王叔文革新集團被貶為永州司馬,開始了痛苦的謫居生活。永州位於湖南、廣東交界處,是一個人煙稀少、荒蕪偏僻之地。柳宗元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中,常常觸景傷懷,對自己的遭遇,感慨萬千。加之,其所任永州司馬的官職,只不過是一個閒散的職位,因而無施展才華的機會,這便更加重了他的孤獨、憤懣之感,從這首五言古詩中,不難看出作者的這種情緒。由標題可知,詩是寫作者在一個秋日的早晨赴南谷路經荒村的所見,並且以人的行蹤為線索逐步展開。
扶風馬孺子言:年十五六時,在澤州,與群兒戲郊亭上。
頃然,有奇女墜地,有光曄然,被緅裘,白紋之理,首步搖之冠。
貴游少年駭且悅之,稍狎焉。
奇女頩爾怒焉曰:「不可。
吾故居鈞天帝宮,下上星辰,呼噓陰陽,薄蓬萊、羞崑崙而不即者。
帝以吾心侈大,怒而謫來,七日當復。
今吾雖辱塵土中,非若儷也。
吾復且害若。
」眾恐而退。
遂入居佛寺講室焉。
及期,進取杯水飲之,噓成雲氣,五色翛翛也。
因取裘反之,化成白龍,徊翔登天,莫知其所終,亦怪甚矣!嗚呼!非其類而狎其謫,不可哉!孺子不妄人也,故記其說。
理世固輕士,棄捐湘之湄。
陽光竟四溟,敲石安所施。
鎩羽集枯乾,低昂互鳴悲。
朔雲吐風寒,寂歷窮秋時。
君子尚容與,小人守兢危。
慘淒日相視,離憂坐自滋。
樽酒聊可酌,放歌諒徒為。
惜無協律者,窈眇弦吾詩。
久知老會至,不謂便見侵。
今年宜未衰,稍已來相尋。
齒疏發就種,奔走力不任。
咄此可奈何,未必傷我心。
彭聃安在哉?周孔亦已沉。
古稱壽聖人,曾不留至今。
但願得美酒,朋友常共斟。
是時春向暮,桃李生繁陰。
日照天正綠,杳杳歸鴻吟。
出門呼所親,扶杖登西林。
高歌足自快,商頌有遺音。
柳子名愚溪而居。
五日,溪之神夜見夢曰:「子何辱予,使予為愚耶?有其實者,名固從之,今予固若是耶?予聞閩有水,生毒霧厲氣,中之者,溫屯漚泄,藏石走瀨,連艫糜解;有魚焉,鋸齒鋒尾面獸蹄。
是食人,必斷而躍之,乃仰噬焉,故其名曰惡溪。
西海有水,散渙而無力,不能負芥,投之則委靡墊沒,及底而後止,故其名曰弱水。
秦有水,掎汩泥淖,撓混沙礫,視之分寸,眙若睨壁,淺深險易,昧昧不覿。
乃合涇渭,以自漳穢跡,故其名曰濁涇。
雍之西有水,幽險若漆,不知其所出,故其名曰黑水。
夫惡、弱,六極也。
濁,黑,賤名也。
彼得之而不辭,窮萬世而不變者,有其實也。
今予甚清且美,為子所喜,而又功可以及圃畦,力可以載方舟,朝夕者濟焉。
子幸擇而居予,而辱以無實之名以為愚,卒不見德而肆其誣,豈終不可革耶?」柳子對曰:「汝誠無其實,然以吾之愚而獨好汝,汝惡得避是名耶!且汝不見貪泉乎?有飲而南者,見交趾寶貨之多,光溢於目,思以兩手攫而懷之,豈泉之實耶?過而往貪焉猶以為名,今汝獨招愚者居焉,久留而不去,雖欲革其名,不可得矣。
夫明王之時,智者用,愚者伏。
用者宜邇,伏者宜遠。
今汝之託也,遠王都三千餘里,側僻回隱,蒸郁之與曹,螺蚌之與居,唯觸罪擯辱、愚陋黜伏者,日侵侵以游汝,闖闖以守汝。
汝欲為智乎?胡不呼今之聰明、皎厲、握天子有司之柄以生育天下者,使一經於汝,而唯我獨處?汝既不能得彼而見獲於我,是則汝之實也。
當汝為愚而猶以為誣,寧有說耶?」曰:「是則然矣,敢問子之愚何如而可以及我?」柳子曰:「汝欲窮我之愚說耶?雖極汝之所往,不足以申吾喙;涸汝之所流,不足以濡吾翰。
姑示子其略:吾茫洋乎無知。
冰雪之交,眾裘我絺;溽暑之鑠,眾從之風,而我從之火。
吾盪而趨,不知太行之異於九衢,以敗吾車;吾放而游,不知呂梁之異乎安流,以沒吾舟。
吾足蹈坎井,頭抵木石,沖冒榛棘,僵仆虺蜴,而不知怵惕。
何喪何得?進不為盈,退不為抑,荒涼昏默,卒不自克,此其大凡者也,願以是污汝可乎?」於是溪神沉思而嘆曰:「嘻!有餘矣,是及我也。
」因俯而羞,仰而吁,涕泣交流,舉手而辭。
一晦一明,覺而莫知所之,遂書其對。
得楊八書,知足下遇火災,家無餘儲。
仆始聞而駭,中而疑,終乃大喜。
蓋將吊而更以賀也。
道遠言略,猶未能究知其狀,若果盪焉泯焉而悉無有,乃吾所以尤賀者也。
足下勤奉養,樂朝夕,惟恬安無事是望也。
今乃有焚煬赫烈之虞,以震駭左右,而脂膏滫瀡之具,或以不給,吾是以始而駭也。
凡人之言皆曰,盈虛倚伏,去來之不可常。
或將大有為也,乃始厄困震悸,於是有水火之孽,有群小之慍。
勞苦變動,而後能光明,古之人皆然。
斯道遼闊誕漫,雖聖人不能以是必信,是故中而疑也。
以足下讀古人書,為文章,善小學,其為多能若是,而進不能出群士之上,以取顯貴者,蓋無他焉。
京城人多言足下家有積貨,士之好廉名者,皆畏忌,不敢道足下之善,獨自得之心,蓄之銜忍,而不能出諸口。
以公道之難明,而世之多嫌也。
一出口,則嗤嗤者以為得重賂。
仆自貞元十五年,見足下之文章,蓄之者蓋六七年未嘗言。
是仆私一身而負公道久矣,非特負足下也。
及為御史尚書郎,自以幸為天子近臣,得奮其舌,思以發明足下之鬱塞。
然時稱道於行列,猶有顧視而竊笑者。
仆良恨修己之不亮,素譽之不立,而為世嫌之所加,常與孟幾道言而痛之。
乃今幸為天火之所滌盪,凡眾之疑慮,舉為灰埃。
黔其廬,赭其垣,以示其無有。
而足下之才能,乃可以顯白而不污,其實出矣。
是祝融、回祿之相吾子也。
則仆與幾道十年之相知,不若茲火一夕之為足下譽也。
宥而彰之,使夫蓄於心者,鹹得開其喙;發策決科者,授子而不栗。
雖欲如向之蓄縮受侮,其可得乎?於茲吾有望於子,是以終乃大喜也。
古者列國有災,同位者皆相吊。
許不吊災,君子惡之。
今吾之所陳若是,有以異乎古,故將吊而更以賀也。
顏、曾之養,其為樂也大矣,又何闕焉?足下前章要仆文章古書,極不忘,候得數十篇乃並往耳。
吳二十一武陵來,言足下為《醉賦》及《對問》,大善,可寄一本。
仆近亦好作文,與在京城時頗異,思與足下輩言之,桎梏甚固,未可得也。
因人南來,致書訪死生。
不悉。
宗元白。
。
河東薛存義將行,柳子載肉於俎,崇酒於觴,追而送之江滸,飲食之。
且告曰:「凡吏於土者,若知其職乎?蓋民之役,非以役民而已也。
凡民之食於土者,出其什一傭乎吏,使司平於我也。
今我受其直,怠其事者,天下皆然。
豈惟怠之,又從而盜之。
向使傭一夫於家,受若值,怠若事,又盜若貨器,則必甚怒而黜罰之矣。
以今天下多類此,而民莫敢肆其怒與黜罰者,何哉?勢不同也。
勢不同而理同,如吾民何?有達於理者,得不恐而畏乎!」存義假令零陵二年矣。
早作而夜思,勤力而勞心;訟者平,賦者均,老弱無懷詐暴憎。
其為不虛取直也的矣,其知恐而畏也審矣。
吾賤且辱,不得與考績幽明之說;於其往也,故賞以酒肉而重之以辭。
幽沉謝世事,俯默窺唐虞。
上下觀古今,起伏千萬途。
遇欣或自笑,感戚亦以吁。
縹帙各舒散,前後互相逾。
瘴痾擾靈府,日與往昔殊。
臨文乍了了,徹卷兀若無。
竟夕誰與言,但與竹素俱。
倦極更倒臥,熟寐乃一蘇。
欠伸展肢體,吟詠心自愉。
得意適其適,非願為世儒。
道盡即閉口,蕭散捐囚拘。
巧者為我拙,智者為我愚。
書史足自悅,安用勤與劬。
貴爾六尺軀,勿為名所驅。
麴氏雄西北,別絕臣外區。既恃遠且險,縱傲不我虞。
烈烈王者師,熊螭以為徒。龍旂翻海浪,馹騎馳坤隅。
賁育搏嬰兒,一掃不復餘。平沙際天極,但見黃雲驅。
臣靖執長纓,智勇伏囚拘。文皇南面坐,夷狄千群趨。
咸稱天子神,往古不得俱。獻號天可汗,以覆我國都。
兵戎不交害,各保性與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