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明月苦相思,盪子從戎十載餘」兩句,展現出一位女子在秋夜裡苦苦思念遠征丈夫的情景。詩句使人想起古詩人筆下「青青河畔草,鬱郁園中柳。盈盈樓上女,皎皎當窗牖。……盪子行不歸,空床難獨守」的意境。這裡雖不是春朝,卻是同樣美好的一個秋晚,一個「清風明月」的良宵。雖是良宵美景,然而「十分好月,不照人圓」,給獨處人兒更添悽苦。這種借「清風明月」以寫離思的手法,古典詩詞中並不少見,王昌齡詩云:「送君歸去愁不盡,可惜又度涼風天。」到柳永詞則更有拓展:「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意味雖然彼此相近,但「可惜」的意思、「良辰好景虛設」等等意思,在王維詩中表現更為蘊藉不露。
「一日不見,如三秋兮」,一別就是十來年,可見「相思」之「苦」。但詩中女子的苦衷遠不止此。
「征人去日殷勤囑,歸雁來時數附書」兩句運用逆挽(即敘事體裁中的「倒敘」)手法,引導讀者隨女主人公的回憶,重睹發生在十年前一幕動人的生活戲劇。也許是在一個長亭前,那送行女子對即將入伍的丈夫說不出更多的話,千言萬語化成一句叮嚀:「當大雁南歸時,書信可要多多地寄啊。」「殷勤囑」,要求是「數(多多)附書」,足見女主人公盼望期待之急切。這一逆挽使讀者的想象在更廣遠的時空馳騁,對「苦相思」三字的體味更加深細了。
末兩句不單純是個送別場面,字裡行間迴蕩着更豐饒的弦外之音。特別把「歸雁來時數附書」的舊話重提,大有文章。那征夫去後是否頻有家書寄內,以慰寂寥呢?恐怕未必。郵遞條件遠不那麼便利;最初幾年音信自然多一些,往後就難說了。久不寫信,即使提筆,反有不知從何說起之感,乾脆不寫的情況也是有的。至於意外的情況就更難說了。可見,那女子舊事重提,不是沒有原因的。「苦相思」三字,盡有不同尋俗的具體內容,耐人玩索。
進一步,還可比較類似詩句,岑參《玉關寄長安主簿》:「東去長安萬里余,故人何惜一行書」,張旭《春草》:「情知海上三年別,不寄雲間一紙書」。岑、張句一樣道出親友音書斷絕的怨苦心情,但都說得直截了當。而王維句卻有一個迴旋,只提叮嚀附書之事,音書阻絕的意思表達得相當曲折,怨意自隱然不露,尤有含蓄之妙。
此詩藝術構思的巧妙,主要表現在「逆挽」的妙用。然而,讀者只覺其平易親切,毫不着意,娓娓動人。這正是詩藝爐火純青的表現。
謝病始告歸,依依入桑梓。
家人皆佇立,相候衡門裡。
時輩皆長年,成人舊童子。
上堂嘉慶畢,顧與姻親齒。
論舊忽餘悲,目存且相喜。
田園轉蕪沒,但有寒泉水。
衰柳日蕭條,秋光清邑里。
入門乍如客,休騎非便止。
中飲顧王程,離憂從此始。
希世無高節,絕跡有卑棲。
君徒視人文,吾固和天倪。
緬然萬物始,及與群物齊。
分地依后稷,用天信重黎。
春風何豫人,令我思東溪。
草色有佳意,花枝稍含荑。
更待風景好,與君藉萋萋。
蠨蛸掛虛牖,蟋蟀鳴前除。歲晏涼風至,君子復何如。
高館闃無人,離居不可道。閒門寂已閉,落日照秋草。
雖有近音信,千里阻河關。中復客汝潁,去年歸舊山。
結交二十載,不得一日展。貧病子既深,契闊余不淺。
仲秋雖未歸,暮秋以為期。良會詎幾日,終日長相思。
天工擲下碧玉環,飛龍游雲藏其間。黑松使者管城子,奪取秀色歸屏山。
天孫機杼垂天巧,尺素徘徊度青鳥。第一峰頭金餅圓,雲霞照破壺天小。
松年院本非士夫,大年一派傳倪迂。鄭虔王維真秀絕,丹青想像開元初。
十里江南小平遠,湖山是處情繾綣。漁艇泊香蓮浦秋,隴犢眠青稻畦晚。
男兒生來心好奇,天地畫笥真吾師。朅來坐我孤亭上,貌取橫塘煙雨時。
不與飲盡孫權酒,正欲畫屏筆脫手。
一點凝墨狀生蠅,剔之不飛心始驚。
獻之興來拈起筆,筆如解飛自鈎掣。
戲染松煙作牸牛,脫似偃角眠沙丘。
蕭賁深得鶴三昧,胸中不與造化礙。
一幅素絹如片天,雪翎欲起凌蒼煙。
僧繇醉後齁齁睡,睡起濡墨作石塊。
擘山裂岩而拿雲,或如伏虎如露拳。
愷之畫蘭藏玉笥,開而視之已飛去。
安得翠葉成寒叢,四景常使飄春風。
聞道南齊宇文煥,精筆妙墨掃蘆雁。
低頸吸水昂頸飛,髣象荷枯沙瘦時。
唐有處士吳道元,丹青之餘多畫猿。
狀出抱子落寒泉,又如彎弓繞樹奔。
季成畫虎常作怒,鬼神不敢正眼覷。
但見紙上生猙獰,開口解嘯風悲鳴。
葉公好龍故學畫,不覺心孔開一罅。
紙上筆畫方似龍,風鬐浪鬣來爭雄。
韓干畫馬得滋味,霜蹄巧作追風勢。
可憐張口嘶無聲,只惜風稜瘦骨成。
江頭細草為誰綠,只有風煙相管束。
阮瞻收拾草精神,筆端與草私為春。
畫魚古有康靈叔,擲頭擺尾萬鱗足。
紅鱨紫鯉成隊行,躍碎琉璃跳上冰。
仁老胸中有雪月,畫出梅花更清絕。
魯直嗅之嫌無香,幻出江南煙水鄉。
張臻虛心而學竹,風雨瀟瀟生錦軸。
風枝雨干欲化龍,不堪裁杖扶葛洪。
錢覲畫松掃煙雨,松梢鶴立飛不去。
凌風傲雪冷幾時,翠色不改常清奇。
王維筆下多山水,千山萬水一彈指。
萬頃玻瓈碧欲流,千層翡翠波上浮。
有時畫出幾枯木,一片落霞間飛鶩。
有時畫出古澗泉,浪花滾滾人不聞。
有時花落鳥啼處,正是千林俵秋雨。
有時日暮鴉鳴時,煙際鐘聲催月遲。
有時移卻瀟湘岸,移入洞庭彭蠡畔。
有時掇過天台山,相對雁盪煙雨寒。
古人去後無人學,學者往往得皮殼。
鬼神卻易狗馬難,匠世未能窺一班。
見君丹青與水墨,筆下剜出心中畫。
一發才精百發精,留取後世不死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