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前有流水,牆上多高樹。
竹徑繞荷池,縈迴百餘步。
波閒戲魚鱉,風靜下鷗鷺。
寂無城市喧,渺有江湖趣。
吾廬在其上,偃臥朝復暮。
洛下安一居,山中亦慵去。
時逢過客愛,問是誰家住。
此是白家翁,閉門終老處。
百花落如雪,兩鬢垂作絲。
春去有來日,我老無少時。
人生待富貴,為樂常苦遲。
不如貧賤日,隨分開愁眉。
賣我所乘馬,典我舊朝衣。
盡將酤酒飲,酩酊步行歸。
名姓日隱晦,形骸日變衰。
醉臥黃公肆,人知我是誰。
五年生死隔,一夕魂夢通。
夢中如往日,同直金鑾宮。
仿佛金紫色,分明冰玉容。
勤勤相眷意,亦與平生同。
既寤知是夢,憫然情未終。
追想當時事,何殊昨夜中。
自我學心法,萬緣成一空。
今朝為君子,流涕一沾胸。
炎炎者烈火,營營者小蠅。
火不熱真玉,蠅不點清冰。
此苟無所受,彼莫能相仍。
乃知物性中,各有能不能。
古稱怨報死,則人有所懲。
懲淫或應可,在道未為弘。
譬如蜩鷃徒,啾啾啅龍鵬。
宜當委之去,寥廓高飛騰。
豈能泥塵下,區區酬怨憎。
胡為坐自苦,吞悲仍撫膺。
四月十日夜,樂天白:微之微之!不見足下面已三年矣,不得足下書欲二年矣,人生幾何,離闊如此?況以膠漆之心,置於胡越之身,進不得相合,退不能相忘,牽攣乖隔,各欲白首。
微之微之,如何如何!天實為之,謂之奈何!仆初到潯陽時,有熊孺登來,得足下前年病甚時一札,上報疾狀,次敘病心,終論平生交分。
且云:危惙之際,不暇及他,唯收數帙文章,封題其上曰:「他日送達白二十二郎,便請以代書。
」悲哉!微之於我也,其若是乎!又睹所寄聞仆左降詩云:「殘燈無焰影幢幢,此夕聞君謫九江。
垂死病中驚坐起,暗風吹雨入寒窗。
」此句他人尚不可聞,況仆心哉!至今每吟,猶惻惻耳。
且置是事,略敘近懷。
仆自到九江,已涉三載。
形骸且健,方寸甚安。
下至家人,幸皆無恙。
長兄去夏自徐州至,又有諸院孤小弟妹六七人提挈同來。
頃所牽念者,今悉置在目前,得同寒暖饑飽,此一泰也。
江州風候稍涼,地少瘴癘。
乃至蛇虺蚊蚋,雖有,甚稀。
湓魚頗肥,江酒極美。
其餘食物,多類北地。
仆門內之口雖不少,司馬之俸雖不多,量入儉用,亦可自給。
身衣口食,且免求人,此二泰也。
仆去年秋始游廬山,到東西二林間香爐峰下,見雲水泉石,勝絕第一,愛不能舍。
因置草堂,前有喬松十數株,修竹千餘竿。
青蘿為牆援,白石為橋道,流水周於舍下,飛泉落於檐間,紅榴白蓮,羅生池砌。
大抵若是,不能殫記。
每一獨往,動彌旬日。
平生所好者,盡在其中。
不唯忘歸,可以終老。
此三泰也。
計足下久不得仆書,必加憂望,今故錄三泰以先奉報,其餘事況,條寫如後云云。
微之微之!作此書夜,正在草堂中山窗下,信手把筆,隨意亂書。
封題之時,不覺欲曙。
舉頭但見山僧一兩人,或坐或睡。
又聞山猿谷鳥,哀鳴啾啾。
平生故人,去我萬里,瞥然塵念,此際暫生。
余習所牽,便成三韻云:「憶昔封書與君夜,金鑾殿後欲明天。
今夜封書在何處?廬山庵里曉燈前。
籠鳥檻猿俱未死,人間相見是何年!」微之微之!此夕我心,君知之乎?樂天頓首。
吟君雉媒什,一哂復一嘆。和之一何晚,今日乃成篇。
豈唯鳥有之,抑亦人復然。張陳刎頸交,竟以勢不完。
至今不平氣,塞絕泜水源。趙襄骨肉親,亦以利相殘。
至今不善名,高於磨笄山。況此籠中雉,志在飲啄間。
稻粱暫入口,性已隨人遷。身苦亦自忘,同族何足言。
但恨為媒拙,不足以自全。勸君今日後,養鳥養青鸞。
青鸞一失侶,至死守孤單。勸君今日後,結客結任安。
主人賓客去,獨住在門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