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伴騰騰白與劉,何朝何夕不同游。
留連燈下明猶飲,斷送尊前倒即休。
催老莫嫌孫稚長,加年須喜鬢毛秋。
教他伯道爭存活,無子無孫亦白頭。
白日下駸駸,青天高浩浩。
人生在其中,適時即為好。
勞我以少壯,息我以衰老。
順之多吉壽,違之或凶夭。
我初五十八,息老雖非早。
一閒十三年,所得亦不少。
況加祿仕後,衣食常溫飽。
又從風疾來,女嫁男婚了。
胸中一無事,浩氣凝襟抱。
飄若雲信風,樂於魚在藻。
桑榆坐已暮,鐘漏行將曉。
皤然七十翁,亦足稱壽考。
筋骸本非實,一束芭蕉草。
眷屬偶相依,一夕同棲鳥。
去何有顧戀,住亦無憂惱。
生死尚復然,其餘安足道。
是故臨老心,冥然合玄造。
合聚千羊毳,施張百子弮。
骨盤邊柳健,色染塞藍鮮。
北制因戎創,南移逐虜遷。
汰風吹不動,御雨濕彌堅。
有頂中央聳,無隅四向圓。
傍通門豁爾,內密氣溫然。
遠別關山外,初安庭戶前。
影孤明月夜,價重苦寒年。
軟暖圍氈毯,槍摐束管弦。
最宜霜後地,偏稱雪中天。
側置低歌座,平鋪小舞筵。
閒多揭簾入,醉便擁袍眠。
鐵檠移燈背,銀囊帶火懸。
深藏曉蘭焰,暗貯宿香煙。
獸炭休親近,狐裘可棄捐。
硯溫融凍墨,瓶暖變春泉。
蕙帳徒招隱,茅庵浪坐禪。
貧僧應嘆羨,寒士定留連。
客賓於中接,兒孫向後傳。
王家夸舊物,未及此青氈。
勞將箬下忘憂物,寄與江城愛酒翁。
鐺腳三州何處會,瓮頭一醆幾時同。
傾如竹葉盈樽綠,飲作桃花上面紅。
莫怪殷勤醉相憶,曾陪西省與南宮。
齋戒坐三旬,笙歌發四鄰。
月明停酒夜,眼暗看花人。
賴學空為觀,深知念是塵。
猶思閒語笑,未忘舊交親。
久作龍門主,多為兔苑賓。
水嬉歌盡日,雪宴燭通晨。
事事皆過分,時時自問身。
風光拋得也,七十四年春。
四月十日夜,樂天白:微之微之!不見足下面已三年矣,不得足下書欲二年矣,人生幾何,離闊如此?況以膠漆之心,置於胡越之身,進不得相合,退不能相忘,牽攣乖隔,各欲白首。
微之微之,如何如何!天實為之,謂之奈何!仆初到潯陽時,有熊孺登來,得足下前年病甚時一札,上報疾狀,次敘病心,終論平生交分。
且云:危惙之際,不暇及他,唯收數帙文章,封題其上曰:「他日送達白二十二郎,便請以代書。
」悲哉!微之於我也,其若是乎!又睹所寄聞仆左降詩云:「殘燈無焰影幢幢,此夕聞君謫九江。
垂死病中驚坐起,暗風吹雨入寒窗。
」此句他人尚不可聞,況仆心哉!至今每吟,猶惻惻耳。
且置是事,略敘近懷。
仆自到九江,已涉三載。
形骸且健,方寸甚安。
下至家人,幸皆無恙。
長兄去夏自徐州至,又有諸院孤小弟妹六七人提挈同來。
頃所牽念者,今悉置在目前,得同寒暖饑飽,此一泰也。
江州風候稍涼,地少瘴癘。
乃至蛇虺蚊蚋,雖有,甚稀。
湓魚頗肥,江酒極美。
其餘食物,多類北地。
仆門內之口雖不少,司馬之俸雖不多,量入儉用,亦可自給。
身衣口食,且免求人,此二泰也。
仆去年秋始游廬山,到東西二林間香爐峰下,見雲水泉石,勝絕第一,愛不能舍。
因置草堂,前有喬松十數株,修竹千餘竿。
青蘿為牆援,白石為橋道,流水周於舍下,飛泉落於檐間,紅榴白蓮,羅生池砌。
大抵若是,不能殫記。
每一獨往,動彌旬日。
平生所好者,盡在其中。
不唯忘歸,可以終老。
此三泰也。
計足下久不得仆書,必加憂望,今故錄三泰以先奉報,其餘事況,條寫如後云云。
微之微之!作此書夜,正在草堂中山窗下,信手把筆,隨意亂書。
封題之時,不覺欲曙。
舉頭但見山僧一兩人,或坐或睡。
又聞山猿谷鳥,哀鳴啾啾。
平生故人,去我萬里,瞥然塵念,此際暫生。
余習所牽,便成三韻云:「憶昔封書與君夜,金鑾殿後欲明天。
今夜封書在何處?廬山庵里曉燈前。
籠鳥檻猿俱未死,人間相見是何年!」微之微之!此夕我心,君知之乎?樂天頓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