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氣澄秋潦。喜空明、水天一色,鏡開清曉。酒榼茶籃隨意挈,買個船兒小小。
恰稱我、一家舒嘯。湖外煙嵐湖裡樹,襯樓台、金碧增奇巧。
鈴塔影、翳斜照。
愁眉到此應都掃。泛中流、櫓聲搖曳,大開懷抱。十載齏鹽艱苦,共酬爾、溪山畫稿。
試領略、天然佳妙。俗狀塵容須脫盡,有逋仙、冷抱梅花笑。
扶殘醉,倚歸棹。
昔余與君子,未見心相知。邂逅在今辰,果若平生時。
願得結歡好,贈子以新詩。含意未及申,行行復何之。
念當從此去,彷徨出郊畿。行人倦往塗,終言與我違。
倉卒執手間,嘆息空相持。愧無晨風翼,送子起翻飛。
春雨不知止,新晴旋復陰。霏溦散秋毫,虛檐水鳴琴。
琤瑽響疏窗,庭除有餘音。跬步莫可縱,蒼苔看侵淫。
縣齋知幾秋,中堂漏相尋。涓涓濺人衣,黯黯乏勝襟。
發策漫如漬,明眸暗沈吟。翛然薄雲開,風聲到園林。
坐覺筠筀芽,羅鞭粲修森。巾車過坊市,溝渠漲江潯。
言歸轉通渠,舉頭見西岑。峰青霧銜白,何堪送迎心。
秦圍趙之邯鄲。魏安釐王使將軍晉鄙救趙,畏秦,止於盪陰不進。
魏王使客將軍辛垣衍間入邯鄲,因平原君謂趙王曰:「秦所以急圍趙者,前與齊閔王爭強為帝,已而復歸帝,以齊故;今齊閔王已益弱,方今唯秦雄天下,此非必貪邯鄲,其意欲求為帝。趙誠發使尊秦昭王為帝,秦必喜,罷兵去。」平原君猶豫未有所決。
此時魯仲連適游趙,會秦圍趙,聞魏將欲令趙尊秦為帝,乃見平原君,曰:「事將奈何矣?」平原君曰:「勝也何敢言事!百萬之眾折於外,今又內圍邯鄲而不去。魏王使客將軍辛垣衍令趙帝秦,今其人在是。勝也何敢言事!」魯連曰:「始吾以君為天下之賢公子也,吾乃今然後知君非天下之賢公子也。梁客辛垣衍安在?吾請為君責而歸之!」平原君曰:「勝請為召而見之於先生。」
平原君遂見辛垣衍曰:「東國有魯連先生,其人在此,勝請為紹介,而見之於先生。」辛垣衍曰:「吾聞魯連先生,齊國之高士也。衍,人臣也,使事有職,吾不願見魯連先生也。」平原君曰:「勝已泄之矣。」辛垣衍許諾。
魯連見辛垣衍而無言。辛垣衍曰:「吾視居此圍城之中者,皆有求於平原君者也。今吾視先生之玉貌,非有求於平原君者,曷為久居此圍城中而不去也?」魯連曰:「世以鮑焦無從容而死者,皆非也。今眾人不知,則為一身。彼秦,棄禮義,上首功之國也,權使其士,虜使其民,彼則肆然而為帝,過而遂正於天下,則連有赴東海而死耳,吾不忍為之民也!所為見將軍者,欲以助趙也。」辛垣衍曰:「先生助之奈何?」魯連曰:「吾將使梁及燕助之,齊楚則固助之矣。」辛垣衍曰:「燕則吾請以從矣;若乃梁,則吾梁人也,先生惡能使梁助之耶?」魯連曰:「梁未睹秦稱帝之害故也;使梁睹秦稱帝之害,則必助趙矣。」辛垣衍曰:「秦稱帝之害將奈何?」魯仲連曰:「昔齊威王嘗為仁義矣,率天下諸侯而朝周。周貧且微,諸侯莫朝,而齊獨朝之。居歲余,周烈王崩,諸侯皆吊,齊後往。周怒,赴於齊曰:『天崩地坼,天子下席,東藩之臣田嬰齊後至,則斮之!』威王勃然怒曰:『叱嗟!而母,婢也!』卒為天下笑。故生則朝周,死則叱之,誠不忍其求也。彼天子固然,其無足怪。」
辛垣衍曰:「先生獨未見夫仆乎?十人而從一人者,寧力不勝、智不若邪?畏之也。」魯仲連曰:「然梁之比於秦,若仆邪?」辛垣衍曰:「然。」魯仲連曰:「然則吾將使秦王烹醢梁王!」辛垣衍怏然不悅,曰:「嘻!亦太甚矣,先生之言也!先生又惡能使秦王烹醢梁王?」魯仲連曰:「固也!待吾言之:昔者鬼侯、鄂侯、文王,紂之三公也。鬼侯有子而好,故入之於紂,紂以為惡,醢鬼侯;鄂侯爭之急,辨之疾,故脯侯;文王聞之,喟然而嘆,故拘之於牖里之庫百日,而欲令之死。曷為與人俱稱帝王,卒就脯醢之地也?「
「齊閔王將之魯,夷維子執策而從,謂魯人曰:『子將何以待吾君?』魯人曰:『吾將以十太牢待子之君。』夷維子曰:『子安取禮而來待吾君?彼吾君者,天子也。天子巡狩,諸侯辟舍,納筦鍵,攝衽抱幾,視膳於堂下;天子已食,而聽退朝也。』魯人投其鑰,不果納,不得入於魯。將之薛,假塗於鄒。當是時,鄒君死,閔王欲入吊。夷維子謂鄒之孤曰:『天子吊,主人必將倍殯柩,設北面於南方,然後天子南面吊也。』鄒之群臣曰:『必若此,吾將伏劍而死。』故不敢入於鄒。鄒、魯之臣,生則不得事養,死則不得飯含,然且欲行天子之禮於鄒、魯之臣,不果納。今秦萬乘之國,梁亦萬乘之國,交有稱王之名。睹其一戰而勝,欲從而帝之,是使三晉之大臣,不如鄒、魯之仆妾也。
「且秦無已而帝,則且變易諸侯之大臣,彼將奪其所謂不肖,而予其所謂賢,奪其所憎,而與其所愛;彼又將使其子女讒妾,為諸侯妃姬,處梁之宮,梁王安得晏然而已乎?而將軍又何以得故寵乎?」
於是辛垣衍起,再拜謝曰:「始以先生為庸人,吾乃今日而知先生為天下之士也!吾請去,不敢復言帝秦!」
秦將聞之,為卻軍五十里。適會魏公子無忌奪晉鄙軍以救趙擊秦,秦軍引而去。
於是平原君欲封魯仲連。魯仲連辭讓者三,終不肯受。平原君乃置酒,酒酣,起,前,以千金為魯連壽。魯連笑曰:「所貴於天下之士者,為人排患釋難、解紛亂而無所取也。即有所取者,是商賈之人也。仲連不忍為也。」遂辭平原君而去,終身不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