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文一隻白狐在向月嗥叫,山風吹來深谷的回聲,秋夜的寒氣掃淨雲絮,露出幽碧明淨的天空;谷底升起潮濕的煙霧,像白色的玉柱緩緩移動,銀河無聲地流轉,向着東方,流轉個不停;溪邊安睡着鷺鳥,野汀的宿雁正在作夢,只有溪水靜靜地流淌,輕濺的水花細語淙淙;重疊的山巒連綿起伏,看似條條盤曲的臥龍,夜風吹動着竹林,為山外來客奏起簫笙。
注釋①碧空:幽碧明淨的天空。②玉煙:指炊煙。幢:旌幡。青濕,疑指炊煙黑而濕潤。煙黑白相雜,故云「玉」、雲「白」。錢鍾書舉此句為例,以為長吉鏤金刻玉,與法國詩人戈蒂埃同。③銀灣,即銀河。曉轉,指夜半銀河漸東,轉而至曉。一說,「曉轉」,指光明如曉。④「溪汀眠鷺夢征鴻,輕漣不語細游溶」句:鷺眠而聽雁鳴,故驚醒而偶有飛起者。一說指群鳥寂然棲息,故下旬雲波水輕漣,靜而無聲,非是。上句寫靜中有動;下句寫動中有靜,不可一以貫之。游溶,指溪水流動緩慢。不語,言水聲之低小,非「無聲」意。⑤層岫回岑:指山勢起伏曲折如龍,故日「復疊龍」。⑥苦篁(huáng):苦竹。吟歌簡,風吹篁竹,嘯如歌吟。筒,竹管,簫笛均以竹管為之。▲
劉衍.劉衍論著集 第一卷:湖南文藝出版社,2008.1:第300頁
滕學欽.李賀詩歌全集簡疏 今譯:中國書店,2010.09:第259頁
詩的前半篇描繪秋空的澄碧、瑰麗。起句以月、風點明「晚涼」題意,落想奇特。所謂「自狐號風」,不過寫月下風聲。鮑照《蕪城賦》曰:「木魅山鬼,野鼠城狐,風嗥雨嘯,昏見晨趨。」詩人化用此意,想象風聲如狐號,表明山風之厲。所以言「白」,因為月光下白色不可見,說「白狐號風」,不但使想象之情切合眼前之景,而且「白」字突現了月色之皎潔。「秋寒」之感緣於山風,次句說「秋夜的寒氣驅散了浮雲」。越發顯得山風強勁,涼意侵人。「留」字用得巧妙,表明山風過後,浮雲斂盡,天質獨露,在我們眼前展現出澄碧而寥廓的夜空。
三、四句寫晚煙、銀河,情態生動,如織如繪。輕煙本呈淡青色,在溪水和夜露的潮潤中,緩緩浮動,凝聚不散,顯得「青濕」;月色朗朗,夜氣澄清,晚煙在月光中潔淨、明亮如玉。故日「玉煙」。再看那姿態,繚繞懸浮,搖曳不定,宛如風中飄動的白色幢幡。詩人細膩的筆觸,生動的描繪,首先來自他細心的觀察。「銀灣」一詞,意即銀河,是詩人的造語,卻十分妥帖。既稱銀河,便彎曲宛轉如河水,使人產生「流」的感覺,銀河在天邊傾側而下。恰似一彎流水奔向天東。「曉」字青銀河皎皎,光明如曉;「曉轉」便是閃光流轉之意,又暗示月移星動,夜色漸深。秋月碧空,玉煙銀灣,構成了一幅瑰麗多彩的圖景。
詩的後半篇寫地面景象,極顯秋夜之靜謐。溪邊的沙汀是水鳥棲息嬉戲之地,此刻早已寂無聲息。詩人想象白鷺正夢見征鴻遠去,引起悠遠的夢思。這種巧妙的構想,將人的情態賦與水鳥,意在喚起讀者的生活經驗,由眠鷺酣夢之深感受到溪邊的寂靜。接着又擬水如人,「不語」二字,意味着白晝水面的喧鬧早已消逝,溪水在夜色的撫摸下安歇。詩人用一連串形容詞「輕」、「細」、「游溶」,分別描寫水波輕動、波紋細微、水流徐緩之狀,十分細膩逼真。
七、八句寫遠山、近竹,這是岸上景色。夜看遠山,不辨草木,惟見山影。「層」字顯出峰巒重疊之勢,「回」字寫出山體盤旋曲折之形,「復疊龍」三字更將山勢比作鱗甲重疊、蜿蜒盤曲,的烏龍。詩人未寫竹影,只寫風動苦篁泠泠有聲。仿佛簫管奏嗚。同過客的吟誦相應和。讀者則從這竹聲的描繪中,想象到星光之下竹影幢幢、隨風搖曳的動人景象。
全篇描寫,重在「靜」境的表現。詩人巧運匠心,寓靜於動,將夜中景物寫得情態生動,色澤鮮明,而且富於活力,愈顯出夜的靜謐。尤令人嘆服之處是,詩人善於馳騁想象,將不易覺察、也就不易表現的大自然的聲息,化為生動具體的形象,使人可睹可聞,而且情趣橫生。奇妙的想象貫穿全詩,成為這首詩最突出的藝術特色。在語言上,詩人善於鍛字鍊句,且反覆勾繪,每一景物都刻劃得淋漓盡致。▲
余冠英.中國古代山水詩鑑賞辭典:江蘇古籍出版社,1989年07月第1版:第479-481頁
元和八年(公元813年)春李賀辭官家居,次年秋入潞欲從戎有所作為,此詩或為這年秋天家居時所作。
徐傳武.李賀詩集譯註:山東教育出版社,1992年08月第1版:第412頁
漆灰骨末丹水沙,淒淒古血生銅花。
白翎金竿雨中盡,直餘三脊殘狼牙。
我尋平原乘兩馬,驛東石田蒿塢下。
風長日短星蕭蕭,黑旗雲濕懸空夜。
左魂右魄啼肌瘦,酪瓶倒盡將羊炙。
蟲棲雁病蘆筍紅,迴風送客吹陰火。
訪古丸瀾收斷鏃,折鋒赤璺曾刲肉。
南陌東城馬上兒,勸我將金換簝竹。
白日下崑崙,發光如舒絲。徒照葵藿心,不照遊子悲。
折折黃河曲,日從中央轉。暘谷耳曾聞,若木眼不見。
奈何鑠石,胡為銷人。羿彎弓屬矢那不中,
足令久不得奔,詎教晨光夕昏。
公乎公乎,提壺將焉如。屈平沉湘不足慕,
徐衍入海誠為愚。公乎公乎,床有菅席盤有魚,
北里有賢兄,東鄰有小姑,隴畝油油黍與葫,
瓦甒濁醪蟻浮浮。黍可食,醪可飲,公乎公乎其奈居,
被發奔流竟何如?賢兄小姑哭嗚嗚。
京兆杜牧為李長吉集序,狀長吉之奇甚盡,世傳之。長吉姊嫁王氏者,語長吉之事尤備。
長吉細瘦,通眉,長指爪,能苦吟疾書。最先為昌黎韓愈所知。所與游者,王參元、楊敬之、權璩、崔植輩為密,每旦日出與諸公游,未嘗得題然後為詩,如他人思量牽合,以及程限為意。恆從小奚奴,騎距驢,背一古破錦囊,遇有所得,即書投囊中。及暮歸.太夫人使婢受囊出之,見所書多.輒曰:「是兒要當嘔出心乃已爾。」上燈,與食。長吉從婢取書,研墨疊紙足成之,投他囊中。非大醉及弔喪日率如此,過亦不復省。王、楊輩時復來探取寫去。長吉往往獨騎往還京、洛,所至或時有著,隨棄之,故沈子明家所餘四卷而已。
長吉將死時,忽晝見一緋衣人,駕赤虬,持一板,書若太古篆或霹靂石文者,雲當召長吉。長吉了不能讀,欻下榻叩頭,言:「阿彌老且病,賀不願去。」緋衣人笑曰:「帝成白玉樓,立召君為記。天上差樂,不苦也。」長吉獨泣,邊人盡見之。少之,長吉氣絕。常所居窗中,勃勃有煙氣,聞行車嘒管之聲。太夫人急止人哭,待之如炊五斗黍許時,長吉竟死。王氏姊非能造作謂長吉者,實所見如此。
嗚呼,天蒼蒼而高也,上果有帝耶?帝果有苑囿、宮室、觀閣之玩耶?苟信然,則天之高邈,帝之尊嚴,亦宜有人物文采愈此世者,何獨眷眷於長吉而使其不壽耶?噫,又豈世所謂才而奇者,不獨地上少,即天上亦不多耶?長吉生二十七年,位不過奉禮太常,時人亦多排擯毀斥之,又豈才而奇者,帝獨重之,而人反不重耶?又豈人見會勝帝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