謫棄殊隱淪,登陟非遠郊。
所懷緩伊鬱,詎欲肩夷巢。
高岩瞰清江,幽窟潛神蛟。
開曠延陽景,回薄攢林梢。
西亭構其巔,反宇臨呀庨。
背瞻星辰興,下見雲雨交。
惜非吾鄉土,得以蔭菁茆。
羈貫去江介,世仕尚函崤。
故墅即灃川,數畝均肥磽。
台館集荒丘,池塘疏沈坳。
會有圭組戀,遂貽山林嘲。
薄軀信無庸,鎖屑劇斗筲。
囚居固其宜,厚羞久已包。
庭除植蓬艾,隟牖懸蠨蛸。
所賴山水客,扁舟柱長梢。
挹流敵清觴,掇野代嘉肴。
適道有高言,取樂非弦匏。
逍遙屏幽昧,澹薄辭喧呶。
晨雞不余欺,風雨聞嘐嘐。
再期永日閒,提挈移中庖。
譯文遭貶被棄可不同於隱逸,只在近郊登山散心。不敢與伯夷、巢父比肩,只求能緩解心中的鬱悶。高高的朝陽岩俯瞰清江,幽深的洞窟神龍深潛。朝陽才照過開闊的岩口,又躍過了岩頂的樹林之顛。西亭建在岩洞頂端,突起的屋檐伸向藍天。抬頭已看見星辰升起,亭下可看見雲騰雨歡。可惜這不是我的故鄉,廣袤的原野香草瀰漫。兒時曾去過長江邊上,歷來求仕都只在中原.我的故鄉就在灃水邊,家宅附近有數畝良田。山丘上建有亭台館舍,池塘與深澤碧水相連。只因戀着仕途的官職,於是招來山林的嘲諷。微薄的我確實沒有用,瑣屑的俗事看得太重。囚居異地固然是活該,蒙受的羞辱早已包容。我在庭院裡種了蓬艾,窄小的窗戶懸着蠨蛸。幸有山水客屈就來訪,駕一葉扁舟搖着長梢。舀一瓢清流勝過美酒,採摘些野菜可代佳肴。志趣相一致言談高妙,互相娛樂也無需弦匏。逍遙的生活驅走了晦氣,淡薄的心境隔斷了喧囂。報曉的公雞不會欺騙我,風雨中聽見了雞鳴嘐嘐。我希望還會有更多閒暇,攜家廚再來此遊樂逍遙。
注釋朝陽岩:在今永州芝山城西朝陽公園內,位於瀟水西岸。西亭:即刺史竇泌為元結建的茅閣。唐詩人元結到永州游過朝陽岩並為之命名後,竇泌為其建茅閣於其上。元結比柳宗元來永州早四十年,故西亭即「茅閣」。隱淪:隱居。登陟(zhì志):登上。伊鬱:憂鬱,憂怨。夷巢:即伯夷、巢父,古代的高士。回薄:動盪。反宇:屋檐突起的瓦頭。呀庨(xiào笑):深廣的太空。呀:太空。庨:深廣的樣子。菁茆(jīng máo京毛):即菁茅,一種香草,古代祭祀用以漉酒去滓。羈貫:兒童的髮髻。函崤:函谷關、崤山,泛指中原地區。灃(fēng風):灃水。肥磽(qiāo敲):肥沃。沈坳:很深的坳澤。圭組:指仕途,官場。圭:古代帝王、諸侯舉行隆重儀式時所用的玉制禮器,形制大小,因爵位及用途不同而異。組:古代佩印用組,引申為官印或作官的代稱。鎖屑:即瑣屑,煩細,細碎。斗筲(shāo燒):量器。斗,容十升;筲,竹器,容斗二升。隟牖(xì yǒu細有):狹小的窗戶。隟,同隙;牖,窗戶。蠨蛸(xiāo shāo消燒):蟲名,長腳蛛,俗稱喜蛛。觴(shāng傷):盛有酒的杯。掇(duō多)摘取,拾取。弦匏(páo袍):指樂器。琴瑟為弦,笙竽為匏。喧呶(náo撓):聲音嘈雜刺耳。嘐(xiāo消)嘐:雞鳴聲,象聲詞。中庖(páo袍):家中的庖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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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的前十四句抒寫詩人謫居永州後的心境,描繪朝陽岩及西亭的美景。首句的「棄」,點出了詩人謫居的心情。柳宗元來到偏遠的永州,遠離了政治文化中心,一種遭遺棄的感覺始終折磨着他。詩人「棄」而來到偏遠的永州,伯夷、曹父潔身自好,兩種心境大相徑庭,所以在永州附近登山臨水,只求緩解一下憂鬱的心情。正如他在《與李翰林建書》中所云,只是「悶即出遊」而已。這次來到朝陽岩,景色果真異常優美:位於瀟水西岸懸崖絕壁上的朝陽岩俯瞰着奔騰的江水,洞窟幽深,岩口開闊,溫暖的陽光在樹梢盤旋;岩頂的西亭檐牙高啄,氣勢不凡,亭後星光點點,亭下卻是雲雨交替,一亭之上下而氣候不齊,這確實是難得的自然景觀。如此美景,使詩人情不自禁的發出了「惜非吾鄉土」的感嘆。眼前的美景雖然賞心悅目,但畢竟不是自己的故鄉。「信美非所安,羈心屢逡巡。」(《登蒲洲石磯望橫江口潭島深迥斜對香零山》)此情此景,不禁勾起詩人的故鄉之思。
於是,詩歌自然而然地轉寫思鄉述舊之情,抒寫其抱負與不幸。公元784年(德宗興元元年),柳宗元曾隨父親移居夏口(今湖北武昌),「羈貫」句指的應該就是這次南遷,這時柳宗元12歲。可歷來求仕都只在經濟文化相對發達的中原地區,柳宗元也在16歲那年回到了他出生、成長的長安。當然,詩人追求的不是功名利祿,而是「利安元元」的政治理想。他21歲中進士,因父喪耽誤了幾年,至26歲始任集賢殿正字,此後春風得意,一路青雲,33歲時被提升為禮部員外郎,與王叔文、劉禹錫等人大刀闊斧革新政治,興利除弊。那是他一生最得意的時期。詩人滿懷留戀地描寫了他在長安的故居:故居就在灃水邊上,那裡有肥沃的田地、寬敞的台閣館舍、碧波蕩漾的池塘。如此美好的故居不能不令囚居蠻夷之地的柳宗元思念,更何況那是他施展才華,實現理想和抱負的地方。詩人雖然是以自嘲的口吻說自己曾迷戀仕途官場,落得貽笑山林的尷尬,說自己太微薄無用,把官場升遷的瑣事看得過重,但這自嘲里包含的是萬般無奈與滿腔憂憤,是「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沾巾」的嘆惋。實際上,志大才高的柳宗元就是被貶到永州後,也一直沒有熄滅他的理想之火,這在他羈永期間的許多詩文中都可以找到明證。
故鄉之戀,往事之思,使詩人的心靈備受煎熬。於是詩人又回到現實,寫他在永州的囚居生活。「囚居固其宜」自然也是自我解嘲。詩人在《對賀者》中也曾說「凡吾之貶斥,幸矣,而吾又戚戚焉何哉?」但在內心深處,他並不認為自己是罪有應得,在《與許京兆孟容書》里,他曾那樣執着地為自己辯解過。「厚羞久已包」則是真實的表白,也正是因為有能包容「厚羞」的胸懷,才成就了一個偉大的思想家、文學家柳宗元。詩人接着描寫了他在永州的陋居:院子裡種植着蓬艾,狹小的窗戶上結滿了蜘蛛網。這與他的故居形成了非常鮮明的對比。初到永州的柳宗元寄居在龍興寺,終日與僧人為鄰,過着孤寂的幽居生活,所幸常有一些喜好山水的客人來訪,於是詩人常與他們結伴而行,登山臨水,訪尋名勝,飲清流,烹野菜,志趣相投,言談高妙,醉舞歡歌,其樂也融融。詩人說,這種逍遙的生活驅除了心中的晦氣,淡泊的心境隔斷了塵世的喧囂,荒僻的謫居地倒成了他躲風避浪的寧靜港彎。於是,當他每天清晨聽見雞鳴嘐嘐的時候,竟萌生了希望這樣的日子更多些,或者乾脆把家廚也帶來過過這種逍遙生活的念頭。表面上看,詩人把自己的囚居生活寫得充滿樂趣,其實不然,他在《與李翰林建書》中給自己的囚居生活打了個比方:譬如常年關在監獄裡的囚徒,遇上好天氣出來活動一下筋骨,在牆上磨擦搔癢,也感到很舒服,但這樣的舒服不是能長久享受的。這才是詩人心靈的真實表白。
柳宗元這首五言古詩,以記游為題,從描繪眼前景物入手,繼而寫故鄉之戀,往事之思,囚居之「趣」,運思縝密,蘊涵深遠。他將個人遭際與滿懷憂憤含融在山水詩之中,將深沉的憂思隱含在淺淡的微笑之內,「句中有餘味,篇中有餘意」(姜夔),細細吟詠,回味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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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766年,時任道州刺史的唐詩人元結「自舂陵至零陵」,感嘆「岩洞此邦之形勝也」,因其東向,每當旭日東升,煙光石氣,激射成彩,遂命之為「朝陽岩」。柳宗元貶居永州後,亦常到此遊覽,藉以排憂遣怨。此詩是公元806年(元和元年)柳宗元第一次游朝陽岩所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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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蠻有謝氏,冠帶理海中。
自言我異世,雖聖莫能通。
王卒如飛翰,鵬騫駭群龍。
轟然自天墜,乃信神武功。
系虜君臣人,累累來自東。
無思不服從,唐業如山崇。
百辟拜稽首,咸願圖形容。
如周王會書,永永傳無窮。
睢盱萬狀乖,咿嗢九譯重。
廣輪撫四海,浩浩如皇風。
歌詩鐃鼓間,以壯我元戎。
太尉始為涇州刺史時,汾陽王以副元帥居蒲。
王子晞為尚書,領行營節度使,寓軍邠州,縱士卒無賴。
邠人偷嗜暴惡者,卒以貨竄名軍伍中,則肆志,吏不得問。
日群行丐取於市,不嗛,輒奮擊折人手足,椎釜鬲瓮盎盈道上,袒臂徐去,至撞殺孕婦人。
邠寧節度使白孝德以王故,戚不敢言。
太尉自州以狀白府,願計事。
至則曰:「天子以生人付公理,公見人被暴害,因恬然。
且大亂,若何?」孝德曰:「願奉教。
」太尉曰:「某為涇州,甚適,少事;今不忍人無寇暴死,以亂天子邊事。
公誠以都虞候命某者,能為公已亂,使公之人不得害。
」孝德曰:「幸甚!」如太尉請。
既署一月,晞軍士十七人入市取酒,又以刃刺酒翁,壞釀器,酒流溝中。
太尉列卒取十七人,皆斷頭注槊上,植市門外。
晞一營大噪,盡甲。
孝德震恐,召太尉曰:「將奈何?」太尉曰:「無傷也!請辭於軍。
」孝德使數十人從太尉,太尉盡辭去。
解佩刀,選老躄者一人持馬,至晞門下。
甲者出,太尉笑且入曰:「殺一老卒,何甲也?吾戴吾頭來矣!」甲者愕。
因諭曰:「尚書固負若屬耶?副元帥固負若屬耶?奈何欲以亂敗郭氏?為白尚書,出聽我言。
」晞出見太尉。
太尉曰:「副元帥勛塞天地,當務始終。
今尚書恣卒為暴,暴且亂,亂天子邊,欲誰歸罪?罪且及副元帥。
今邠人惡子弟以貨竄名軍籍中,殺害人,如是不止,幾日不大亂?大亂由尚書出,人皆曰尚書倚副元帥,不戢士。
然則郭氏功名,其與存者幾何?」言未畢,晞再拜曰:「公幸教晞以道,恩甚大,願奉軍以從。
」顧叱左右曰:「皆解甲散還火伍中,敢嘩者死!」太尉曰:「吾未晡食,請假設草具。
」既食,曰:「吾疾作,願留宿門下。
」命持馬者去,旦日來。
遂臥軍中。
晞不解衣,戒候卒擊柝衛太尉。
旦,俱至孝德所,謝不能,請改過。
邠州由是無禍。
先是,太尉在涇州為營田官。
涇大將焦令諶取人田,自占數十頃,給與農,曰:「且熟,歸我半。
」是歲大旱,野無草,農以告諶。
諶曰:「我知入數而已,不知旱也。
」督責益急,農且飢死,無以償,即告太尉。
太尉判狀辭甚巽,使人求諭諶。
諶盛怒,召農者曰:「我畏段某耶?何敢言我!」取判鋪背上,以大杖擊二十,垂死,輿來庭中。
太尉大泣曰:「乃我困汝!」即自取水洗去血,裂裳衣瘡,手注善藥,旦夕自哺農者,然後食。
取騎馬賣,市谷代償,使勿知。
淮西寓軍帥尹少榮,剛直士也。
入見諶,大罵曰:「汝誠人耶?涇州野如赭,人且飢死;而必得谷,又用大杖擊無罪者。
段公,仁信大人也,而汝不知敬。
今段公唯一馬,賤賣市谷入汝,汝又取不恥。
凡為人傲天災、犯大人、擊無罪者,又取仁者谷,使主人出無馬,汝將何以視天地,尚不愧奴隸耶!」諶雖暴抗,然聞言則大愧流汗,不能食,曰:「吾終不可以見段公!」一夕,自恨死。
及太尉自涇州以司農征,戒其族:「過岐,朱泚幸致貨幣,慎勿納。
」及過,泚固致大綾三百匹。
太尉婿韋晤堅拒,不得命。
至都,太尉怒曰:「果不用吾言!」晤謝曰:「處賤無以拒也。
」太尉曰:「然終不以在吾第。
」以如司農治事堂,棲之梁木上。
泚反,太尉終,吏以告泚,泚取視,其故封識具存。
太尉逸事如右。
元和九年月日,永州司馬員外置同正員柳宗元謹上史館。
今之稱太尉大節者出入,以為武人一時奮不慮死,以取名天下,不知太尉之所立如是。
宗元嘗出入岐周邠斄間,過真定,北上馬嶺,歷亭障堡戍,竊好問老校退卒,能言其事。
太尉為人姁姁,常低首拱手行步,言氣卑弱,未嘗以色待物;人視之,儒者也。
遇不可,必達其志,決非偶然者。
會州刺史崔公來,言信行直,備得太尉遺事,覆校無疑,或恐尚逸墜,未集太史氏,敢以狀私於執事。
謹狀。
河東薛存義將行,柳子載肉於俎,崇酒於觴,追而送之江滸,飲食之。
且告曰:「凡吏於土者,若知其職乎?蓋民之役,非以役民而已也。
凡民之食於土者,出其什一傭乎吏,使司平於我也。
今我受其直,怠其事者,天下皆然。
豈惟怠之,又從而盜之。
向使傭一夫於家,受若值,怠若事,又盜若貨器,則必甚怒而黜罰之矣。
以今天下多類此,而民莫敢肆其怒與黜罰者,何哉?勢不同也。
勢不同而理同,如吾民何?有達於理者,得不恐而畏乎!」存義假令零陵二年矣。
早作而夜思,勤力而勞心;訟者平,賦者均,老弱無懷詐暴憎。
其為不虛取直也的矣,其知恐而畏也審矣。
吾賤且辱,不得與考績幽明之說;於其往也,故賞以酒肉而重之以辭。
苞枿黑對矣,惟根之蟠。彌巴蔽荊,負南極以安。
曰我舊梁氏,輯綏艱難。江漢之阻,都邑固以完。
聖人作,神武用,有臣勇智,奮不以眾。投跡死地,
謀猷縱。化敵為家,慮則中。浩浩海裔,不威而同。
系縲降王,定厥功。澶漫萬里,宣唐風。蠻夷九譯,
咸來從。凱旋金奏,象形容。震赫萬國,罔不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