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十日雨,子桑苦寒飢。
哀歌坐空室,不怨但自悲。
其友名子輿,忽然憂且思。
搴裳觸泥水,裹飯往食之。
入門相對語,天命良不疑。
好事漆園吏,書之存雄詞。
千年事已遠,二字情可推。
我讀此篇日,正當寒雪時。
吾身固已困,吾友復何為。
薄粥不足裹,深泥諒難馳。
曾無子輿事,空賦子桑詩。
嚴嚴王母宮,下維萬仙家。
噫欠為飄風,濯手大雨沱。
方朔乃豎子,驕不加禁訶。
偷入雷電室,輷輘掉狂車。
王母聞以笑,衛官助呀呀。
不知萬萬人,生身埋泥沙。
簸頓五山踣,流漂八維蹉。
曰吾兒可憎,奈此狡獪何。
方朔聞不喜,褫身絡蛟蛇。
瞻相北斗柄,兩手自相挼。
群仙急乃言,百犯庸不科。
向觀睥睨處,事在不可赦。
欲不布露言,外口實喧譁。
王母不得已,顏嚬口齎嗟。
頷頭可其奏,送以紫玉珂。
方朔不懲創,挾恩更矜誇。
詆欺劉天子,正晝溺殿衙。
一旦不辭訣,攝身凌蒼霞。
晉人目二子,其猶吹一吷。
區區自其下,顧肯掛牙舌。
春秋書王法,不誅其人身。
爾雅注蟲魚,定非磊落人。
湜也困公安,不自閒窮年。
枉智思掎摭,糞壤污穢豈有臧。
誠不如兩忘,但以一概量。
我有一池水,蒲葦生其間。
蟲魚沸相嚼,日夜不得閒。
我初往觀之,其後益不觀。
觀之亂我意,不如不觀完。
用將濟諸人,捨得業孔顏。
百年詎幾時,君子不可閒。
李花初發君始病,我往看君花轉盛。
走馬城西惆悵歸,不忍千株雪相映。
邇來又見桃與梨,交開紅白如爭競。
可憐物色阻攜手,空展霜縑吟九詠。
紛紛落盡泥與塵,不共新妝比端正。
桐華最晚今已繁,君不強起時難更。
關山遠別固其理,寸步難見始知命。
憶昔與君同貶官,夜渡洞庭看斗柄。
豈料生還得一處,引袖拭淚悲且慶。
各言生死兩追隨,直置心親無貌敬。
念君又署南荒吏,路指鬼門幽且夐。
三公儘是知音人,曷不薦賢陛下聖。
囊空甑倒誰救之,我今一食日還並。
自然憂氣損天和,安得康強保天性。
斷鶴兩翅鳴何哀,縶驥四足氣空橫。
今朝寒食行野外,綠楊匝岸蒲生迸。
宋玉庭邊不見人,輕浪參差魚動鏡。
自嗟孤賤足瑕疵,特見放縱荷寬政。
飲酒寧嫌盞底深,題詩尚倚筆鋒勁。
明宵故欲相就醉,有月莫愁當火令。
窗前兩好樹,眾葉光薿薿.秋風一拂披,策策鳴不已。
微燈照空床,夜半偏入耳。
愁憂無端來,感嘆成坐起。
天明視顏色,與故不相似。
羲和驅日月,疾急不可恃。
浮生雖多塗,趨死惟一軌。
胡為浪自苦,得酒且歡喜。
白露下百草,蕭蘭共雕悴。
青青四牆下,已復生滿地。
寒蟬暫寂寞,蟋蟀鳴自恣。
運行無窮期,稟受氣苦異。
適時各得所,松柏不必貴。
彼時何卒卒,我志何曼曼。
犀首空好飲,廉頗尚能飯。
學堂日無事,驅馬適所願。
茫茫出門路,欲去聊自勸。
歸還閱書史,文字浩千萬。
陳跡竟誰尋,賤嗜非貴獻。
丈夫意有在,女子乃多怨。
秋氣日惻惻,秋空日凌凌。
上無枝上蜩,下無盤中蠅。
豈不感時節,耳目去所憎。
清曉卷書坐,南山見高棱。
其下澄湫水,有蛟寒可罾。
惜哉不得往,豈謂吾無能。
離離掛空悲,戚戚抱虛警。
露泫秋樹高,蟲吊寒夜永。
斂退就新懦,趨營悼前猛。
歸愚識夷塗,汲古得修綆。
名浮猶有恥,味薄真自幸。
庶幾遺悔尤,即此是幽屏。
今晨不成起,端坐盡日景。
蟲鳴室幽幽,月吐窗冏冏。
喪懷若迷方,浮念劇含梗。
塵埃慵伺候,文字浪馳騁。
尚須勉其頑,王事有朝請。
秋夜不可晨,秋日苦易暗。
我無汲汲志,何以有此憾。
寒雞空在棲,缺月煩屢瞰。
有琴具徽弦,再鼓聽愈淡。
古聲久埋滅,無由見真濫。
低心逐時趨,苦勉祗能暫。
有如乘風船,一縱不可纜。
不如覷文字,丹鉛事點勘。
豈必求贏餘,所要石與甔.卷卷落地葉,隨風走前軒。
鳴聲若有意,顛倒相追奔。
空堂黃昏暮,我坐默不言。
童子自外至,吹燈當我前。
問我我不應,饋我我不餐。
退坐西壁下,讀詩盡數編。
作者非今士,相去時已千。
其言有感觸,使我復悽酸。
顧謂汝童子,置書且安眠。
丈夫屬有念,事業無窮年。
霜風侵梧桐,眾葉著樹乾。
空階一片下,琤若摧琅玕.謂是夜氣滅,望舒霣其團。
青冥無依倚,飛轍危難安。
驚起出戶視,倚楹久汍瀾。
憂愁費晷景,日月如跳丸。
迷復不計遠,為君駐塵鞍。
暮暗來客去,群囂各收聲。
悠悠偃宵寂,亹亹抱秋明。
世累忽進慮,外憂遂侵誠。
強懷張不滿,弱念缺已盈。
詰屈避語阱,冥茫觸心兵。
敗虞千金棄,得比寸草榮。
知恥足為勇,晏然誰汝令。
鮮鮮霜中菊,既晚何用好。
揚揚弄芳蝶,爾生還不早。
運窮兩值遇,婉孌死相保。
西風蟄龍蛇,眾木日凋槁。
由來命分爾,泯滅豈足道。
朝蠅不須驅,暮蚊不可拍。
蠅蚊滿八區,可盡與相格。
得時能幾時,與汝恣啖咋。
涼風九月到,掃不見蹤跡。
鵲鳴聲楂楂,烏噪聲護護。
爭鬥庭宇間,持身博彈射。
黃鵠能忍飢,兩翅久不擘。
蒼蒼雲海路,歲晚將無獲。
截橑為欂櫨,斫楹以為椽。
束蒿以代之,小大不相權。
雖無風雨災,得不覆且顛。
解轡棄騏驥,蹇驢鞭使前。
崑崙高萬里,歲盡道苦邅。
停車臥輪下,絕意於神仙。
雀鳴朝營食,鳩鳴暮覓群。
獨有知時鶴,雖鳴不緣身。
喑蟬終不鳴,有抱不列陳。
蛙黽鳴無謂,閤閤只亂人。
古之學者必有師。師者,所以傳道受業解惑也。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無惑?惑而不從師,其為惑也,終不解矣。生乎吾前,其聞道也固先乎吾,吾從而師之師說師說;生乎吾後,其聞道也亦先乎吾,吾從而師之。吾師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後生於吾乎?是故無貴無賤,無長無少,道之所存,師之所存也。嗟乎!師道之不傳也久矣!欲人之無惑也難矣!古之聖人,其出人也遠矣,猶且從師而問焉;今之眾人,其下聖人也亦遠矣,而恥學於師。是故聖益聖,愚益愚。聖人之所以為聖,愚人之所以為愚,其皆出於此乎?愛其子,擇師而教之;於其身也,則恥師焉,惑矣。彼童子之師,授之書而習其句讀者,非吾所謂傳其道解其惑者也。句讀之不知,惑之不解,或師焉,或不焉,小學而大遺,吾未見其明也。巫醫樂師百工之人,不恥相師。士大夫之族,曰師曰弟子云者,則群聚而笑之。問之,則曰:「彼與彼年相若也,道相似也,位卑則足羞,官盛則近諛。」嗚呼!師道之不復,可知矣。巫醫樂師百工之人,君子不齒,今其智乃反不能及,其可怪也歟!聖人無常師。孔子師郯子、萇弘、師襄、老聃。郯子之徒,其賢不及孔子。孔子曰:「三人行,則必有我師」。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於弟子。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如是而已。李氏子蟠,年十七,好古文,六藝經傳皆通習之,不拘於時,學於余。余嘉其能行古道,作《師說》以貽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