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灰初吹季月管,日出卯南暉景短。
友生招我佛寺行,正值萬株紅葉滿。
光華閃壁見神鬼,赫赫炎官張火傘。
然雲燒樹火實駢,金烏下啄赬虬卵。
魂翻眼倒忘處所,赤氣沖融無間斷。
有如流傳上古時,九輪照燭乾坤旱。
二三道士席其間,靈液屢進玻黎碗。
忽驚顏色變韶稚,卻信靈仙非怪誕。
桃源迷路竟茫茫,棗下悲歌徒纂纂。
前年嶺隅鄉思發,躑躅成山開不算。
去歲羈帆湘水明,霜楓千里隨歸伴。
猿呼鼯嘯鷓鴣啼,惻耳酸腸難濯浣。
思君攜手安能得,今者相從敢辭懶。
由來鈍騃寡參尋,況是儒官飽閒散。
惟君與我同懷抱,鋤去陵谷置平坦。
年少得途未要忙,時清諫疏尤宜罕。
何人有酒身無事,誰家多竹門可款。
須知節候即風寒,幸及亭午猶妍暖。
南山逼冬轉清瘦,刻畫圭角出崖窾.當憂復被冰雪埋,汲汲來窺戒遲緩。
大凡物不得其平則鳴:草木之無聲,風撓之鳴。
水之無聲,風盪之鳴。
其躍也,或激之;其趨也,或梗之;其沸也,或炙之。
金石之無聲,或擊之鳴。
人之於言也亦然,有不得已者而後言。
其歌也有思,其哭也有懷,凡出乎口而為聲者,其皆有弗平者乎!樂也者,郁於中而泄於外者也,擇其善鳴者而假之鳴。
金、石、絲、竹、匏、土、革、木八者,物之善鳴者也。
維天之於時也亦然,擇其善鳴者而假之鳴。
是故以鳥鳴春,以雷鳴夏,以蟲鳴秋,以風鳴冬。
四時之相推敚,其必有不得其平者乎?其於人也亦然。
人聲之精者為言,文辭之於言,又其精也,尤擇其善鳴者而假之鳴。
其在唐、虞,咎陶、禹,其善鳴者也,而假以鳴,夔弗能以文辭鳴,又自假於《韶》以鳴。
夏之時,五子以其歌鳴。
伊尹鳴殷,周公鳴周。
凡載於《詩》、《書》六藝,皆鳴之善者也。
周之衰,孔子之徒鳴之,其聲大而遠。
傳曰:「天將以夫子為木鐸。
」其弗信矣乎!其末也,莊周以其荒唐之辭鳴。
楚,大國也,其亡也以屈原鳴。
臧孫辰、孟軻、荀卿,以道鳴者也。
楊朱、墨翟、管夷吾、晏嬰、老聃、申不害、韓非、慎到、田駢、鄒衍、尸佼、孫武、張儀、蘇秦之屬,皆以其術鳴。
秦之興,李斯鳴之。
漢之時,司馬遷、相如、揚雄,最其善鳴者也。
其下魏晉氏,鳴者不及於古,然亦未嘗絕也。
就其善者,其聲清以浮,其節數以急,其辭淫以哀,其志弛以肆;其為言也,亂雜而無章。
將天丑其德莫之顧邪?何為乎不鳴其善鳴者也!唐之有天下,陳子昂、蘇源明、元結、李白、杜甫、李觀,皆以其所能鳴。
其存而在下者,孟郊東野始以其詩鳴。
其高出魏晉,不懈而及於古,其他浸淫乎漢氏矣。
從吾游者,李翱、張籍其尤也。
三子者之鳴信善矣。
抑不知天將和其聲,而使鳴國家之盛邪,抑將窮餓其身,思愁其心腸,而使自鳴其不幸邪?三子者之命,則懸乎天矣。
其在上也奚以喜,其在下也奚以悲!東野之役於江南也,有若不釋然者,故吾道其於天者以解之。
麟之為靈,昭昭也。
詠於《詩》,書於《春秋》,雜出於傳記百家之書,雖婦人小子皆知其為祥也。
然麟之為物,不畜於家,不恆有於天下。
其為形也不類,非若馬牛犬豕豺狼麋鹿然。
然則雖有麟,不可知其為麟也。
角者吾知其為牛,鬣者吾知其為馬,犬豕豺狼麋鹿,吾知其為犬豕豺狼麋鹿。
惟麟也,不可知。
不可知,則其謂之不祥也亦宜。
雖然,麟之出,必有聖人在乎位。
麟為聖人出也。
聖人者,必知麟,麟之果不為不祥也。
又曰:「麟之所以為麟者,以德不以形。
」若麟之出不待聖人,則謂之不祥也亦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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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憂南國切,改命付忠良。壤畫星搖動,旗分獸簸揚。
五營兵轉肅,千里地還方。控帶荊門遠,飄浮漢水長。
賜書寬屬郡,戰馬隔鄰疆。縱獵雷霆迅,觀棋玉石忙。
風流峴首客,花艷大堤倡。富貴由身致,誰教不自強。
予始讀翱《復性書》三篇,曰:此《中庸》之義疏爾。智者誠其性,當讀《中庸》;愚者雖讀此不曉也,不作可焉。又讀《與韓侍郎薦賢書》,以謂翱特窮時憤世無薦己者,故丁寧如此;使其得志,亦未必。以韓為秦漢間好俠行義之一豪俊,亦善論人者也。最後讀《幽懷賦》,然後置書而嘆,嘆已復讀,不自休。恨,翱不生於今,不得與之交;又恨予不得生翱時,與翱上下其論也刪。
凡昔翱一時人,有道而能文者,莫若韓愈。愈嘗有賦矣,不過羨二鳥之光榮,嘆一飽之無時爾。此其心使光榮而飽,則不復雲矣。若翱獨不然,其賦曰:「眾囂囂而雜處兮,成嘆老而嗟卑;視予心之不然兮,慮行道之猶非。」又怪神堯以一旅取天下,後世子孫不能以天下取河北,以為憂必。嗚呼!使當時君子皆易其嘆老嗟卑之心為翱所憂之心,則唐之天下豈有亂與亡哉?
然翱幸不生今時,見今之事,則其憂又甚矣。奈何今之人不憂也?余行天下,見人多矣,脫有一人能如翱憂者,又皆賤遠,與翱無異;其餘光榮而飽者,一聞憂世之言,不以為狂人,則以為病痴子,不怒則笑之矣。嗚呼,在位而不肯自憂,又禁他人使皆不得憂,可嘆也夫!
景祐三年十月十七日,歐陽修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