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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溪詩序》

柳宗元 〔唐代〕

灌水之陽有溪焉,東流入於瀟水。

或曰:冉氏嘗居也,故姓是溪為冉溪。

或曰:可以染也,名之以其能,故謂之染溪。

予以愚觸罪,謫瀟水上。

愛是溪,入二三里,得其尤絕者家焉。

古有愚公谷,今予家是溪,而名莫能定,士之居者,猶齗齗然,不可以不更也,故更之為愚溪。

愚溪之上,買小丘,為愚丘。

自愚丘東北行六十步,得泉焉,又買居之,為愚泉。

愚泉凡六穴,皆出山下平地,蓋上出也。

合流屈曲而南,為愚溝。

遂負土累石,塞其隘,為愚池。

愚池之東為愚堂。

其南為愚亭。

池之中為愚島。

嘉木異石錯置,皆山水之奇者,以予故,咸以愚辱焉。

夫水,智者樂也。

今是溪獨見辱於愚,何哉?蓋其流甚下,不可以溉灌。

又峻急多坻石,大舟不可入也。

幽邃淺狹,蛟龍不屑,不能興雲雨,無以利世,而適類於予,然則雖辱而愚之,可也。

寧武子「邦無道則愚」,智而為愚者也;顏子「終日不違如愚」,睿而為愚者也。

皆不得為真愚。

今予遭有道而違於理,悖於事,故凡為愚者,莫我若也。

夫然,則天下莫能爭是溪,予得專而名焉。

溪雖莫利於世,而善鑒萬類,清瑩秀澈,鏘鳴金石,能使愚者喜笑眷慕,樂而不能去也。

予雖不合於俗,亦頗以文墨自慰,漱滌萬物,牢籠百態,而無所避之。

以愚辭歌愚溪,則茫然而不違,昏然而同歸,超鴻蒙,混希夷,寂寥而莫我知也。

於是作《八愚詩》,紀於溪石上。

愚溪詩序 - 賞析

《愚溪詩序》是柳宗元為他的《八愚詩》所寫的序。

《八愚詩》是柳宗元被貶到永州以後,為了排遣他淤積在心中的憤懣不平而寫的一組寄情於山水的詩。《八愚詩》已經亡佚。

一般說來,序有兩種,一種是書序,一種是別序。書序一般用來陳述著作者的旨趣,多放在篇首。別序一般用來為朋友贈別。《愚溪詩序》是書序,是柳宗元陳述他寫作《八愚詩》的旨趣的。

愚溪本來叫冉溪。為什麼叫冉溪呢?有人說姓冉的曾經住在這裡,以姓得名,所以叫冉溪;又有人說溪水能染色,所以叫染溪。總之,不論叫它冉溪還是叫它染溪,都是有緣由的。那麼,為什麼還要給溪水改名呢?據說「土之居者,猶齗齗然,不可以不更也」。意思是說,當地人對於究竟是冉溪,還是染溪,爭論不休,所以不能不改。但是,為什麼要改叫愚溪呢?因為「予以愚觸罪,謫瀟水上。愛是溪,入二三里,得其尤絕者家焉。古有愚公谷,今予家是溪,而名莫能定……故更之為愚溪」。

「予以愚觸罪」,意思是我因糊塗觸犯了刑律得了罪。「謫瀟水上」,意思是被貶在瀟水這個地方。「得其尤絕者家焉」,意思是尋得一處風景極佳的地方安了家。這裡的「家」字是動詞,安家、住下的意思。「愚公谷」,在現在山東臨淄西。「今予家是溪,而名莫能定」,「故更之為愚溪」,意思是說,現在我住在這溪邊,不知道起一個什麼名字好,鑑於古代有愚公谷,所以便改溪名為愚溪。

其實,愚公並不愚,他所以自稱為愚公,不過是對黑暗政治的抗議。同樣,改溪名為愚溪,也是對黑暗政治的抗議。不僅於此,「予以愚觸罪」,就更是對黑暗政治的抗議了。「以愚觸罪」,這本身就是一種諷刺!言外之意就是說,聰明人是不會去干那種所謂的犯罪的傻事的。觸罪之後,不僅要連累到妻子兒女,而且連自己居住的地方,都要受到連累,這是一種多大的不公平!這還不是對黑暗政治的抗議嗎?

更有甚者,連「愚溪之上」的小丘,丘東北六十步的泉,泉合流屈曲而南的溝,負土累石塞其隘的池,池東的堂,堂南的亭,池中的島……雖然「嘉木異石錯置,皆山水之奇者」,也一概以愚字命名,稱之為愚丘、愚泉、愚溝、愚池、愚堂、愚島。這是為什麼?都是「以予故,咸以愚辱焉」。這更是一種不公平,自然也是對黑暗政治的抗議!

「合流屈曲而南」,意思是泉水匯合到一起曲曲折折向南流。「嘉木異石錯置」,意思是好的林木、奇異的石頭交錯陳列。

「仁者樂山,智者樂水」,水和愚本來是聯繫不到一起的,「今是溪獨見辱於愚」,這難道是可以允許的嗎?道理據說是有的,「蓋其流甚下,不可以灌溉。又峻急多坻石,大舟不可入也。幽邃淺狹,蛟龍不屑,不能興雲雨,無以利世,而適類於予,然則雖辱而愚之,可也。」

「其流甚下」,指溪的水位太低。峻急,指水勢湍急;坻石,指灘石。幽邃淺狹,指溪谷幽深,溪流淺窄;蛟龍不屑,就是蛟龍不屑於居住。蛟龍,古代傳說中的動物,民間相傳它能興風作雨發洪水。「無以利世,而適類於予,然則雖辱而愚之,可也。」這幾句話的意思是,溪沒有可利於人世的地方,只是和我相類似,因而雖然用愚的稱號來屈辱它,那也是可以的。然而把愚和我聯繫在一起,這本身就是一種憤激不平之情,從而說溪「適類於予」,使用愚的稱號來屈辱溪,自然也是一種憤激不平之情了。

溪水無辜,而所以要用愚的稱號來屈辱它,完全是因為「予家是溪」。而「我」又「以愚觸罪」。那麼,「我」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愚人呢?由此便轉入寫愚的種類和性質。

有三種愚人,一種像寧武子那樣,「邦無道則愚」;一種像顏回那樣,「終日不違如愚」。寧武子是「智而為愚者也」,顏回是「睿而為愚者也」。所以他們「皆不得為真愚」──他們都不是真的愚笨。

寧武子,春秋時衛國人,姓寧名俞,武是他的諡號,《論語·公冶長》說:寧武子這個人當國家清明時,他就顯得很聰明;當國家昏暗時,他就裝傻。他的那種聰明,別人可以做到,他的那種傻勁,別人就做不到了。顏回,字子淵,是孔子的忠實門徒。《論語·為政》記載孔子說:我整天給顏回講學,他從來不提出不同的意見,好像很愚笨。可是我考察他私下的言行,發現他對我傳授的東西能有所發揮,可見顏回並不愚笨。

像寧武子和顏回,當然都不愚笨。其實何只是不愚笨,應該說他們都是聰明人。「智」,智慧;「睿」,通達。「智」和「睿」,都有聰明的意思。「智而為愚者也」,意思是聰明而裝糊塗;「睿而為愚者也」,意思是明白而裝傻。因此,寧武子和顏回,都不是真的愚笨。而「我」的愚就完全不同了:「今予遭有道而違於理,悖於事,故凡為愚者,莫我若也。」這才是真正的愚人呢!

「有道」,指天子聖明;「遭有道」,就是遇到了聖明的天子;「違於理」,就是違犯了道理;「悖於事」,就是行事謬誤。這都是就永貞革新這件事說的。

公元805年,就是唐順宗李誦永貞元年,王、王叔文、柳宗元等人入主朝政,發動了一場政治革新運動,把矛頭直指豪門貴族、藩鎮、宦官,做了一些對人民有益的事情。由於主客觀的原因,這場運動只維持了146天,便被宦官勾結豪門貴族鎮壓下去。結果順宗李誦被迫讓位給太子憲宗李純。李純上台後,殺了王叔文,逼死了王,柳宗元就是因此被貶到永州做司馬的。所謂「遭有道」,就是指遇到了憲宗這樣的天子。像憲宗這樣的天子難道是聖明的嗎?很顯然,說這樣的天子是聖明的,恐怕純粹是一種諷刺!因而,所謂的「違於理」「悖於事」,便無一不是反話了。「夫然,則天下莫能爭是溪,予得專而名焉。」這樣,世上就沒有能和我爭這條溪水,只有我才占有它,並給它命名為愚溪。這就更是憤激不平之詞了!

柳宗元被貶到永州後,朝廷規定他終生不得量移。這就是說,柳宗元只能老死在貶所。這對柳宗元來說,自然是最沉重的一種打擊。在這沉重的打擊面前,柳宗元淤積在心中的憤懣不平之情,無法發泄,便只有寄情於山水,以超脫於塵世來自我麻醉,這就是所以要寫第五段文章的原因。

「善鑒萬類」,就是能夠鑒照萬物;「清瑩秀澈」,就是清潔光亮,秀麗澄澈;「鏘鳴金石」,是水聲鏗鏘鳴響,有金石般的聲音;「漱滌萬物」,就是洗滌世間萬物;「牢籠百態」,就是包羅各種形態;「鴻蒙」,指宇宙形成前的混沌狀態;「超鴻蒙」,等於說出世;「希夷」,指空虛寂靜,不能感知的狀態;「混希夷」,就是與自然混同,物我不分;「寂寥」,就是寂寞;「莫我知」,就是沒有誰了解我。

這段話所抒發的仍然是一種憤激不平之情。

這段開頭第一句說「溪雖莫利於世」,情調有點低沉。但是,緊接着筆鋒一轉,感情的色彩就完全不一樣了:溪水能鑒照萬物,清潔光亮,秀麗澄澈,鏗鏘鳴響,有金石般的聲音。這是一個多麼恬靜、閒適、幽美、和諧的世界啊!把這麼一個世界和現實生活中的黑暗政治對比一下,哪一個齷齪,哪一個光明,不是昭然若揭了嗎?這樣一個世界難道只能使愚昧的人心喜目笑、眷戀嚮往,高興得不願離去嗎?如果真是這樣,那麼,那些聰明的人所留戀的到底是一種怎樣的世界呢?真是意在言外,發人深思!

接下來筆鋒又一轉,便直抒起胸臆來了。「予雖不合於俗」,言外之意,就是說我是從人世中被排擠出來的。被排擠出來以後,雖然冷寞、孤單,卻有一支能洗滌世間萬物、包羅各種形態的筆伴隨着自己,安慰着自己。在這無違無礙的茫茫然的大自然之中,返璞歸真,自得其樂,不勝似生活在那昏暗齷齪的人世嗎?清淨寂寞,是沒有誰能夠了解我的,這並不是在宣揚與世無爭的出世思想,而仍然是在抒發內心深處的憤世嫉俗的不平之情!

《愚溪詩序》通篇就是寫了一個「愚」字。從「予以愚觸罪」,到「以愚辭歌愚溪」,充分表達了一個遭受重重打擊的正直士大夫的憤世嫉俗之情,同時,對封建社會的黑暗統治,也進行了有力的控訴。

《愚溪詩序》側重於抒情,文章以愚為線索,把自己的愚和溪水的愚融為一體。明明是風景極佳的地方,可是,「予家是溪」,由於我住在這溪水邊,便不能不把愚字強加在溪的頭上。明明是「嘉木異石錯置,皆山水之奇者」,因為我的緣故也不能不把愚字強加在丘、泉、溝、池、堂、亭、島的頭上。就這樣,作者把自己的愚和溪、丘、泉、溝、池、堂、亭、島等的愚融為一體。從溪、丘、泉、溝、池、堂、亭、島等的受愚的稱號的屈辱,自然也就可以想到作者受到的屈辱。溪、丘、泉、溝、池、堂、亭、島仿佛全是作者苦難的知己,而奇石異木便成了作者耿介性格的象徵。文章清新秀麗,前兩段基本上是記敘,在記敘中抒發感情,後三段則主要是議論,在議論中發表感慨。語言簡潔生動,結構嚴謹妥貼,不愧是傳世的名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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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溪詩序 - 創作背影

柳宗元被貶永州,只能與山水為伍,從山水中尋求慰藉,一切淒涼之感、憤激之情,也只能向山水發泄。因此,這時他筆下的山水,都飽含作者深沉的酸甜苦辣。他在一首詩中說:「投跡山水地,放情詠《離騷》」(《游南亭夜還敘志七十韻》)。本文就是一篇深得騷人之旨的好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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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宗元

作者:柳宗元

柳宗元(773年-819年),字子厚,唐代河東(今山西運城)人,傑出詩人、哲學家、儒學家乃至成就卓著的政治家,唐宋八大家之一。著名作品有《永州八記》等六百多篇文章,經後人輯為三十卷,名為《柳河東集》。因為他是河東人,人稱柳河東,又因終於柳州刺史任上,又稱柳柳州。柳宗元與韓愈同為中唐古文運動的領導人物,並稱「韓柳」。在中國文化史上,其詩、文成就均極為傑出,可謂一時難分軒輊。 

柳宗元其它诗文

《漁翁》

柳宗元 〔唐代〕

漁翁夜傍西岩宿,曉汲清湘燃楚竹。

煙銷日出不見人,欸乃一聲山水綠。

回看天際下中流,岩上無心雲相逐。

《種樹郭橐駝傳》

柳宗元 〔唐代〕

郭橐駝,不知始何名。

病僂,隆然伏行,有類橐駝者,故鄉人號之「駝」。

駝聞之曰:「甚善。

名我固當。

」因舍其名,亦自謂「橐駝」雲。

其鄉曰豐樂鄉,在長安西。

駝業種樹,凡長安豪富人為觀游及賣果者,皆爭迎取養。

視駝所種樹,或移徙,無不活;且碩茂,早實以蕃。

他植者雖窺伺效慕,莫能如也。

有問之,對曰:「橐駝非能使木壽且孳也,能順木之天以致其性焉爾。

凡植木之性,其本欲舒,其培欲平,其土欲故,其築欲密。

既然已,勿動勿慮,去不復顧。

其蒔也若子,其置也若棄,則其天者全而其性得矣。

故吾不害其長而已,非有能碩茂之也;不抑耗其實而已,非有能早而蕃之也。

他植者則不然,根拳而土易,其培之也,若不過焉則不及。

苟有能反是者,則又愛之太恩,憂之太勤。

旦視而暮撫,已去而復顧。

甚者,爪其膚以驗其生枯,搖其本以觀其疏密,而木之性日以離矣。

雖曰愛之,其實害之;雖曰憂之,其實仇之;故不我若也。

吾又何能為哉?」問者曰:「以子之道,移之官理,可乎?」駝曰:「我知種樹而已,官理,非吾業也。

然吾居鄉,見長人者好煩其令,若甚憐焉,而卒以禍。

旦暮吏來而呼曰:『官命促爾耕,勖爾植,督爾獲,早繅而緒,早織而縷,字而幼孩,遂而雞豚。

』鳴鼓而聚之,擊木而召之。

吾小人輟飧饔以勞吏者,且不得暇,又何以蕃吾生而安吾性耶?故病且怠。

若是,則與吾業者其亦有類乎?」問者曰:「嘻,不亦善夫!吾問養樹,得養人術。

」傳其事以為官戒。

《樂府雜曲。鼓吹鐃歌。吐谷渾》

柳宗元 〔唐代〕

吐谷渾盛強,背西海以夸。

歲侵擾我疆,退匿險且遐。

帝謂神武師,往征靖皇家。

烈烈旆其旗,熊虎雜龍蛇。

王旅千萬人,銜枚默無嘩。

束刃逾山徼,張翼縱漠沙。

一舉刈膻腥,屍骸積如麻。

除惡務本根,況敢遺萌芽。

洋洋西海水,威命窮天涯。

系虜來王都,犒樂窮休嘉。

登高望還師,竟野如春華。

行者靡不歸,親戚讙要遮。

凱旋獻清廟,萬國思無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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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州八記》

柳宗元 〔唐代〕

始得西山宴遊記自余為僇人,居是州。

恆惴慄。

時隙也,則施施而行,漫漫而游。

日與其徒上高山,入深林,窮回溪,幽泉怪石,無遠不到。

到則披草而坐,傾壺而醉。

醉則更相枕以臥,臥而夢。

意有所極,夢亦同趣。

覺而起,起而歸。

以為凡是州之山水有異態者,皆我有也,而未始知西山之怪特。

今年九月二十八日,因坐法華西亭,望西山,始指異之。

遂命僕人過湘江,緣染溪,斫榛莽,焚茅茷,窮山之高而上。

攀援而登,箕踞而遨,則凡數州之土壤,皆在衽席之下。

其高下之勢,岈然窪然,若垤若穴,尺寸千里,攢蹙累積,莫得遁隱。

縈青繚白,外與天際,四望如一。

然後知是山之特立,不與培塿為類,悠悠乎與顥氣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與造物者游,而不知其所窮。

引觴滿酌,頹然就醉,不知日之入。

蒼然暮色,自遠而至,至無所見,而猶不欲歸。

心凝形釋,與萬化冥合。

然後知吾向之未始游,游於是乎始,故為之文以志。

是歲,元和四年也。

鈷鉧潭記鈷鉧潭,在西山西。

其始蓋冉水自南奔注,抵山石,屈折東流;其顛委勢峻,盪擊益暴,齧其涯,故旁廣而中深,畢至石乃止;流沫成輪,然後徐行。

其清而平者,且十畝。

有樹環焉,有泉懸焉。

其上有居者,以予之亟游也,一旦款門來告曰:「不勝官租、私券之委積,既芟山而更居,願以潭上田貿財以緩禍。

」予樂而如其言。

則崇其台,延其檻,行其泉於高者而墜之潭,有聲潀然。

尤與中秋觀月為宜,於以見天之高,氣之迥。

孰使予樂居夷而忘故土者,非茲潭也歟?鈷鉧潭西小丘記得西山後八日,尋山口西北道二百步,又得鈷鉧潭,潭西二十五步,當湍而浚者為魚梁。

梁之上有丘焉,生竹樹。

其石之突怒偃蹇,負土而出,爭為奇狀者,殆不可數。

其嶔然相累而下者,若牛馬之飲於溪;其衝然角列而上者,若熊羆之登於山。

丘之小不能一畝,可以籠而有之。

問其主,曰:「唐氏之棄地,貨而不售。

」問其價,曰:「止四百。

」余憐而售之。

李深源、元克己時同游,皆大喜,出自意外。

即更取器用,剷刈穢草,伐去惡木,烈火而焚之。

嘉木立,美竹露,奇石顯。

由其中以望,則山之高,雲之浮,溪之流,鳥獸之遨遊,舉熙熙然回巧獻技,以效茲丘之下。

枕席而臥,則清泠之狀與目謀,瀯瀯之聲與耳謀,悠然而虛者與神謀,淵然而靜者與心謀。

不匝旬而得異地者二,雖古好事之士,或未能至焉。

噫!以茲丘之勝,致之灃、鎬、鄠、杜,則貴游之士爭買者,日增千金而愈不可得。

今棄是州也,農夫漁父過而陋之,賈四百,連歲不能售。

而我與深源、克己獨喜得之,是其果有遭乎!書於石,所以賀茲丘之遭也。

至小丘西小石潭記從小丘西行百二十步,隔篁竹,聞水聲,如鳴佩環,心樂之。

伐竹取道,下見小潭,水尤清冽。

全石以為底,近岸,卷石底以出,為坻,為嶼,為嵁,為岩。

青樹翠蔓,蒙絡搖綴,參差披拂。

潭中魚可百許頭,皆若空游無所依。

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動;俶爾遠逝,往來翕忽,似與游者相樂。

潭西南而望,斗折蛇行,明滅可見。

其岸勢犬牙差互,不可知其源。

坐潭上,四面竹樹環合,寂寥無人,淒神寒骨,悄愴幽邃。

以其境過清,不可久居,乃記之而去。

同游者:吳武陵,龔古,余弟宗玄。

隸而從者,崔氏二小生:曰恕己,曰奉壹。

袁家渴記由冉溪西南水行十里,山水之可取者五,莫若鑽鉧潭。

由溪口而西,陸行,可取者八九,莫若西山。

由朝陽岩東南水行,至蕪江,可取者三,莫若袁家渴。

皆永中幽麗奇處也。

楚越之間方言,謂水之反流為「渴」。

渴上與南館高嶂合,下與百家瀨合。

其中重洲小溪,澄潭淺渚,間廁曲折,平者深墨,峻者沸白。

舟行若窮,忽而無際。

有小山出水中,皆美石,上生青叢,冬夏常蔚然。

其旁多岩洞,其下多白礫,其樹多楓柟石楠,樟柚,草則蘭芷。

又有奇卉,類合歡而蔓生,轇轕水石。

每風自四山而下,振動大木,掩苒眾草,紛紅駭綠,蓊葧香氣,沖濤旋瀨,退貯溪谷,搖飃葳蕤,與時推移。

其大都如此,余無以窮其狀。

永之人未嘗游焉,余得之不敢專焉,出而傳於世。

其地主袁氏。

故以名焉。

石渠記自渴西南行不能百步,得石渠,民橋其上。

有泉幽幽然,其鳴乍大乍細。

渠之廣或咫尺,或倍尺,其長可十許步。

其流抵大石,伏出其下。

踰石而往,有石泓,昌蒲被之,青鮮環周。

又折西行,旁陷岩石下,北墮小潭。

潭幅員減百尺,清深多倏魚。

又北曲行紆餘,睨若無窮,然卒入於渴。

其側皆詭石、怪木、奇卉、美箭,可列坐而庥焉。

風搖其巔,韻動崖谷。

視之既靜,其聽始遠。

予從州牧得之。

攬去翳朽,決疏土石,既崇而焚,既釃而盈。

惜其未始有傳焉者,故累記其所屬,遺之其人,書之其陽,俾後好事者求之得以易。

元和七年正月八日,蠲渠至大石。

十月十九日,踰石得石泓小潭,渠之美於是始窮也。

石澗記石渠之事既窮,上由橋西北下土山之陰,民又橋焉。

其水之大,倍石渠三之一,亘石為底,達於兩涯。

若床若堂,若陳筳席,若限閫奧。

水平布其上,流若織文,響若操琴。

揭跣而往,折竹掃陳葉,排腐木,可羅胡床十八九居之。

交絡之流,觸激之音,皆在床下;翠羽之水,龍鱗之石,均蔭其上。

古之人其有樂乎此耶?後之來者有能追予之踐履耶?得之日,與石渠同。

由渴而來者,先石渠,後石澗;由百家瀨上而來者,先石澗,後石渠。

澗之可窮者,皆出石城村東南,其間可樂者數焉。

其上深山幽林逾峭險,道狹不可窮也。

小石城山記自西山道口徑北踰黃茅嶺而下,有二道:其一西出,尋之無所得;其一少北而東,不過四十丈,土斷二川分,有積石橫當其垠。

其上為睥睨梁欐之形;其旁出堡塢,有若門焉,窺之正黑,投以小石,洞然有水聲,其響之激越,良久乃已。

環之可上,望甚遠。

無土壤而生嘉樹美箭,益奇而堅,奇疏數偃仰,類智者所施也。

噫!吾疑造物者之有無久矣,及是,愈以為誠有。

又怪其不為之中州而列是夷狄,更千百年不得一售其伎,是固勞而無用,神者倘不宜如是,則其果無乎?或曰:以慰夫賢而辱於此者。

或曰:其氣之靈,不為偉人而獨為是物,故楚之南少人而多石。

是二者余未信之。

《冉溪》

柳宗元 〔唐代〕

少時陳力希公侯,許國不復為身謀。

風波一跌逝萬里,壯心瓦解空縲囚。

縲囚終老無餘事,願卜湘西冉溪地。

卻學壽張樊敬侯,種漆南園待成器。

《獨覺》

柳宗元 〔唐代〕

覺來窗牖空,寥落雨聲曉。

良游怨遲暮,末事驚紛擾。

為問經世心,古人誰盡了。

《捕蛇者說》

柳宗元 〔唐代〕

永州之野產異蛇:黑質而白章,觸草木盡死;以齧人,無御之者。

然得而臘之以為餌,可以已大風、攣踠、瘺癘,去死肌,殺三蟲。

其始太醫以王命聚之,歲賦其二。

募有能捕之者,當其租入。

永之人爭奔走焉。

有蔣氏者,專其利三世矣。

問之,則曰:「吾祖死於是,吾父死於是,今吾嗣為之十二年,幾死者數矣。

」言之貌若甚戚者。

余悲之,且曰:「若毒之乎?余將告於蒞事者,更若役,復若賦,則何如?」蔣氏大戚,汪然出涕,曰:「君將哀而生之乎?則吾斯役之不幸,未若復吾賦不幸之甚也。

向吾不為斯役,則久已病矣。

自吾氏三世居是鄉,積於今六十歲矣。

而鄉鄰之生日蹙,殫其地之出,竭其廬之入。

號呼而轉徙,饑渴而頓踣。

觸風雨,犯寒暑,呼噓毒癘,往往而死者,相藉也。

曩與吾祖居者,今其室十無一焉。

與吾父居者,今其室十無二三焉。

與吾居十二年者,今其室十無四五焉。

非死則徙爾,而吾以捕蛇獨存。

悍吏之來吾鄉,叫囂乎東西,隳突乎南北;譁然而駭者,雖雞狗不得寧焉。

吾恂恂而起,視其缶,而吾蛇尚存,則弛然而臥。

謹食之,時而獻焉。

退而甘食其土之有,以盡吾齒。

蓋一歲之犯死者二焉,其餘則熙熙而樂,豈若吾鄉鄰之旦旦有是哉。

今雖死乎此,比吾鄉鄰之死則已後矣,又安敢毒耶?」 余聞而愈悲,孔子曰:「苛政猛於虎也!」吾嘗疑乎是,今以蔣氏觀之,猶信。

嗚呼!孰知賦斂之毒有甚是蛇者乎!故為之說,以俟夫觀人風者得焉。

(饑渴而頓踣 一作:餓渴)。

《贈江華長老》

柳宗元 〔唐代〕

老僧道機熟,默語心皆寂。

去歲別舂陵,沿流此投跡。

室空無侍者,巾屨唯掛壁。

一飯不願餘,跏趺便終夕。

風窗疏竹響,露井寒松滴。

偶地即安居,滿庭芳草積。

《樂府雜曲•鼓吹鐃歌•鐵山碎》

柳宗元 〔唐代〕

鐵山碎,大漠舒。二虜勁,連穹廬。背北海,專坤隅。

歲來侵邊,或傅於都。天子命元帥,奮其雄圖。

破定襄,降魁渠。窮竟窟宅,斥余吾。百蠻破膽,

邊氓蘇。威武輝耀,明鬼區。利澤彌萬祀,功不可逾。

官臣拜手,惟帝之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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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情羈思共淒淒,春半如秋意轉迷。》

柳宗元 〔唐代〕

宦情羈思共淒淒,春半如秋意轉迷。

山城過雨百花盡,榕葉滿庭鶯亂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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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風無限瀟湘意,欲采蘋花不自由。》

柳宗元 〔唐代〕

破額山前碧玉流,騷人遙駐木蘭舟。

春風無限瀟湘意,欲采蘋花不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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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府雜曲·鼓吹鐃歌·苞枿》

柳宗元 〔唐代〕

苞枿黑對矣,惟根之蟠。彌巴蔽荊,負南極以安。

曰我舊梁氏,輯綏艱難。江漢之阻,都邑固以完。

聖人作,神武用,有臣勇智,奮不以眾。投跡死地,

謀猷縱。化敵為家,慮則中。浩浩海裔,不威而同。

系縲降王,定厥功。澶漫萬里,宣唐風。蠻夷九譯,

咸來從。凱旋金奏,象形容。震赫萬國,罔不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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