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堤柳,
歲久年深盡衰朽。
風飄飄兮雨蕭蕭,
三株兩株汴河口。
老枝病葉愁殺人,
曾經大業年中春。
大業年中煬天子,
種柳成行夾流水。
西自黃河東至淮,
綠陰一千三百里。
大業末年春暮月,
柳色如煙絮如雪。
南幸江都恣佚游,
應將此柳系龍舟。
紫髯郎將護錦纜,
青娥御史直迷樓。
海內財力此時竭,
舟中歌笑何日休?
上荒下困勢不久,
宗社之危如綴旒。
煬天子,
自言福祚長無窮,
豈知皇子封酅公。
龍舟未過彭城閣,
義旗已入長安宮。
蕭牆禍生人事變,
晏駕不得歸秦中。
土墳數尺何處葬?
吳公台下多悲風。
二百年來汴河路,
沙草和煙朝復暮。
後王何以鑒前王?
請看隋堤亡國樹。
吳公骨秀如天人,胸襟落落旨經綸。
少年固已富家學,筮仕聊稱梅子真。
挽弓驏馬特餘事,智勇未減飛將軍。
向者長汀初擁節,寇攘聚集驚鄉付。
誰知撫定有長策,不戮一夫令自新。
稚耋讙呼弛兵七,至今妥巾無叛民。
移帥贛川尤鎮靜,宿奸褫魄胥崩奔。
往年群盜號淵藪,一旦荒壟安鋤耘。
錢流地上非橫索,鈴齋坐嘯生陽春。
踐更盤錯威望著,素秉公謙政有神。
貪吏望風爭解去,冤民在處皆獲伸。
還家坐席曾示暖,迅召連崔已在門。
或人未免巧求譽,我公特立天下聞。
厥今器識兼文武,倒反映誰歟當此舉。
江淮百萬屯邊兵,轉輸饋餉傾吳楚。
中原荊棘今幾年,師老不試漫貔虎。
陛下翻然采輿論,天意可見公宜處。
裴度指日平蔡州,充國先零豈難取。
唾手燕雲會有時,佇看大將建旗鼓。
勒功異域鄙班超,歸佐熙朝作申甫。
淮西列郡數環滁,密邇京畿接帝都。此地千年留勝槩,好山四面自盤紆。
鸞翔鳳翥形偏異,扆列屏張勢不孤。雨過驚看青崒嵂,雲開或見翠模糊。
醒心豐樂名猶在,同醉懷嵩跡已蕪。空睹故基俱寂寞,不知芳草幾榮枯。
醉翁去後誰堪繼,太僕才高足並驅。近築小軒新景界,重開勝地好規模。
峰巒面面呈圭璧,雲氣時時作畫圖。幽谷辟來成別墅,醞泉引得近行廚。
當窗樹色團如幄,繞屋松聲響似竽。碧沼養魚俱錦鯉,平郊放馬總龍駒。
牙籤寶軸盈髹幾,翠管銀箏送玉壺。花氣入簾香霧重,竹光浮簟浪紋粗。
煙嵐滿眼何曾歇,泉石清心只自娛。終日逢迎無俗侶,常時談笑集鴻儒。
好將綠野平泉比,莫作商顏谷口呼。翰苑諸公頻賦詠,新詩滿卷粲驪珠。
五人者,蓋當蓼洲周公之被逮,激於義而死焉者也。至於今,郡之賢士大夫請於當道,即除魏閹廢祠之址以葬之;且立石於其墓之門,以旌其所為。嗚呼,亦盛矣哉!
夫五人之死,去今之墓而葬焉,其為時止十有一月耳。夫十有一月之中,凡富貴之子,慷慨得志之徒,其疾病而死,死而湮沒不足道者,亦已眾矣;況草野之無聞者歟?獨五人之皦皦,何也?
予猶記周公之被逮,在丙寅三月之望。吾社之行為士先者,為之聲義,斂貲財以送其行,哭聲震動天地。緹騎按劍而前,問:「誰為哀者?」眾不能堪,抶而仆之。是時以大中丞撫吳者為魏之私人毛一鷺,公之逮所由使也;吳之民方痛心焉,於是乘其厲聲以呵,則噪而相逐。中丞匿於溷藩以免。既而以吳民之亂請於朝,按誅五人,曰顏佩韋、楊念如、馬傑、沈揚、周文元,即今之傫然在墓者也。
然五人之當刑也,意氣揚揚,呼中丞之名而詈之,談笑以死。斷頭置城上,顏色不少變。有賢士大夫發五十金,買五人之頭而函之,卒與屍合。故今之墓中全乎為五人也。
嗟乎!大閹之亂,縉紳而能不易其志者,四海之大,有幾人歟?而五人生於編伍之間,素不聞詩書之訓,激昂大義,蹈死不顧,亦曷故哉?且矯詔紛出,鈎黨之捕遍於天下,卒以吾郡之發憤一擊,不敢復有株治;大閹亦逡巡畏義,非常之謀難於猝發,待聖人之出而投繯道路,不可謂非五人之力也。
由是觀之,則今之高爵顯位,一旦抵罪,或脫身以逃,不能容於遠近,而又有剪髮杜門,佯狂不知所之者,其辱人賤行,視五人之死,輕重固何如哉?是以蓼洲周公忠義暴於朝廷,贈諡褒美,顯榮於身後;而五人亦得以加其土封,列其姓名於大堤之上,凡四方之士無不有過而拜且泣者,斯固百世之遇也。不然,令五人者保其首領,以老於戶牖之下,則盡其天年,人皆得以隸使之,安能屈豪傑之流,扼腕墓道,發其志士之悲哉?故余與同社諸君子,哀斯墓之徒有其石也,而為之記,亦以明死生之大,匹夫之有重於社稷也。
賢士大夫者,冏卿因之吳公,太史文起文公、孟長姚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