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秦客問於東野主人曰:「聞之前論曰:『治世之音安以樂,亡國之音哀以思。
』夫治亂在政,而音聲應之;故哀思之情,表於金石;安樂之象,形於管弦也。
又仲尼聞韶,識虞舜之德;季札聽弦,知眾國之風。
斯已然之事,先賢所不疑也。
今子獨以為聲無哀樂,其理何居?若有嘉訊,今請聞其說。
」主人應之曰:「斯義久滯,莫肯拯救,故令歷世濫於名實。
今蒙啟導,將言其一隅焉。
夫天地合德,萬物貴生,寒暑代往,五行以成。
故章為五色,發為五音;音聲之作,其猶臭味在於天地之間。
其善與不善,雖遭遇濁亂,其體自若而不變也。
豈以愛憎易操、哀樂改度哉?及宮商集比,聲音克諧,此人心至願,情慾之所鍾。
故人知情不可恣,欲不可極故,因其所用,每為之節,使哀不至傷,樂不至淫,斯其大較也。
然『樂雲樂雲,鍾鼓云乎哉?哀雲哀雲,哭泣云乎哉?因茲而言,玉帛非禮敬之實,歌舞非悲哀之主也。
何以明之?夫殊方異俗,歌哭不同。
使錯而用之,或聞哭而歡,或聽歌而戚,然而哀樂之情均也。
今用均同之情,案,「戚」本作「感」,又脫同字,依《世說·文學篇》注改補。
)而發萬殊之聲,斯非音聲之無常哉?然聲音和比,感人之最深者也。
勞者歌其事,樂者舞其功。
夫內有悲痛之心,則激切哀言。
言比成詩,聲比成音。
雜而詠之,聚而聽之,心動於和聲,情感於苦言。
嗟嘆未絕,而泣涕流漣矣。
夫哀心藏於苦心內,遇和聲而後發。
和聲無象,而哀心有主。
夫以有主之哀心,因乎無象之和聲,其所覺悟,唯哀而已。
豈復知『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已』哉。
風俗之流,遂成其政;是故國史明政教之得失,審國風之盛衰,吟詠情性以諷其上,故曰『亡國之音哀以思』也。
夫喜、怒、哀、樂、愛、憎、慚、懼,凡此八者,生民所以接物傳情,區別有屬,而不可溢者也。
夫味以甘苦為稱,今以甲賢而心愛,以乙愚而情憎,則愛憎宜屬我,而賢愚宜屬彼也。
可以我愛而謂之愛人,我憎而謂之憎人,所喜則謂之喜味,所怒而謂之怒味哉?由此言之,則外內殊用,彼我異名。
聲音自當以善惡為主,則無關於哀樂;哀樂自當以情感,則無繫於聲音。
名實俱去,則盡然可見矣。
且季子在魯,采《詩》觀禮,以別《風》、《雅》,豈徒任聲以決臧否哉?又仲尼聞《韶》,嘆其一致,是以咨嗟,何必因聲以知虞舜之德,然後嘆美邪?今粗明其一端,亦可思過半矣。
」秦客難曰:「八方異俗,歌哭萬殊,然其哀樂之情,不得不見也。
夫心動於中,而聲出於心。
雖托之於他音,寄之於餘聲,善聽察者,要自覺之不使得過也。
昔伯牙理琴而鍾子知其所志;隸人擊磬而子產識其心哀;魯人晨哭而顏淵審其生離。
夫數子者,豈復假智於常音,借驗於曲度哉?心戚者則形為之動,情悲者則聲為之哀。
此自然相應,不可得逃,唯神明者能精之耳。
夫能者不以聲眾為難,不能者不以聲寡為易。
今不可以未遇善聽,而謂之聲無可察之理;見方俗之多變,而謂聲音無哀樂也。
」又云:「賢不宜言愛,愚不宜言憎。
然則有賢然後愛生,有愚然後憎成,但不當共其名耳。
哀樂之作,亦有由而然。
此為聲使我哀,音使我樂也。
苟哀樂由聲,更為有實,何得名實俱去邪?」又云:「季子采《詩》觀禮,以別《風》、《雅》;仲尼嘆《韶》音之一致,是以咨嗟。
是何言歟?且師襄奏操,而仲尼睹文王之容;師涓進曲,而子野識亡國之音。
寧復講詩而後下言,習禮然後立評哉?斯皆神妙獨見,不待留聞積日,而已綜其吉凶矣;是以前史以為美談。
今子以區區之近知,齊所見而為限,無乃誣前賢之識微,負夫子之妙察邪?」主人答曰:「難云:雖歌哭萬殊,善聽察者要自覺之,不假智於常音,不借驗於曲度,鍾子之徒云云是也。
此為心悲者,雖談笑鼓舞,情歡者,雖拊膺咨嗟,猶不能御外形以自匿,誑察者於疑似也。
以為就令聲音之無常,猶謂當有哀樂耳。
又曰:「季子聽聲,以知眾國之風;師襄奏操,而仲尼睹文王之容。
案如所云,此為文王之功德,與風俗之盛衰,皆可象之於聲音:聲之輕重,可移於後世;襄涓之巧,能得之於將來。
若然者,三皇五帝,可不絕於今日,何獨數事哉?若此果然也。
則文王之操有常度,韶武之音有定數,不可雜以他變,操以餘聲也。
則向所謂聲音之無常,鍾子之觸類,於是乎躓矣。
若音聲無常,鍾子觸類,其果然邪?則仲尼之識微,季札之善聽,固亦誣矣。
此皆俗儒妄記,欲神其事而追為耳,欲令天下惑聲音之道,不言理以盡此,而推使神妙難知,恨不遇奇聽於當時,慕古人而自嘆,斯所□大罔後生也。
夫推類辨物,當先求之自然之理;理已定,然後借古義以明之耳。
今未得之於心,而多恃前言以為談證,自此以往,恐巧曆不能紀。
」「又難云:「哀樂之作,猶愛憎之由賢愚,此為聲使我哀而音使我樂;苟哀樂由聲,更為有實矣。
夫五色有好醜丑,五聲有善惡,此物之自然也。
至於愛與不愛,喜與不喜,人情之變,統物之理,唯止於此;然皆無豫於內,待物而成耳。
至夫哀樂自以事會,先遘於心,但因和聲以自顯發。
故前論已明其無常,今復假此談以正名號耳。
不為哀樂發於聲音,如愛憎之生於賢愚也。
然和聲之感人心,亦猶酒醴之發人情也。
酒以甘苦為主,而醉者以喜怒為用。
其見歡戚為聲發,而謂聲有哀樂,不可見喜怒為酒使,而謂酒有喜怒之理也。
」秦客難曰:「夫觀氣采色,天下之通用也。
心變於內而色應於外,較然可見,故吾子不疑。
夫聲音,氣之激者也。
心應感而動,聲從變而發。
心有盛衰,聲亦隆殺。
同見役於一身,何獨於聲便當疑邪!夫喜怒章於色診,哀樂亦宜形於聲音。
聲音自當有哀樂,但暗者不能識之。
至鍾子之徒,雖遭無常之聲,則穎然獨見矣,今蒙瞽面牆而不悟,離婁昭秋毫於百尋,以此言之,則明暗殊能矣。
不可守咫尺之度,而疑離婁之察;執中痛之聽,而猜鍾子之聰;皆謂古人為妄記也。
」主人答曰:「難云:心應感而動,聲從變而發,心有盛衰,聲亦降殺,哀樂之情,必形於聲音,鍾子之徒,雖遭無常之聲,則穎然獨見矣。
必若所言,則濁質之飽,首陽之飢,卞和之冤,伯奇之悲,相如之含怒,不占之怖祗,千變百態,使各發一詠之歌,同啟數彈之微,則鍾子之徒,各審其情矣。
爾為聽聲者不以寡眾易思,察情者不以大小為異,同出一身者,期於識之也。
設使從下,則子野之徒,亦當復操律鳴管,以考其音,知南風之盛衰,別雅、鄭之淫正也?夫食辛之與甚噱,薰目之與哀泣,同用出淚,使狄牙嘗之,必不言樂淚甜而哀淚苦,斯可知矣。
何者?肌液肉汗,?笮便出,無主於哀樂,猶?酒之囊漉,雖笮具不同,而酒味不變也。
聲俱一體之所出,何獨當含哀樂之理也?且夫《咸池》、《六莖》,《大章》、《韶夏》,此先王之至樂,所以動天地、感鬼神。
今必雲聲音莫不象其體而傳其心,此必為至樂不可托之於瞽史,必須聖人理其弦管,爾乃雅音得全也。
舜命夔「擊石拊石,八音克諧,神人以和。
」以此言之,至樂雖待聖人而作,不必聖人自執也。
何者?音聲有自然之和,而無繫於人情。
克諧之音,成於金石;至和之聲,得於管弦也。
夫纖毫自有形可察,故離瞽以明暗異功耳。
若乃以水濟水,孰異之哉?」秦客難曰:「雖眾喻有隱,足招攻難,然其大理,當有所就。
若葛盧聞牛鳴,知其三子為犧;師曠吹律,知南風不競,楚師必敗;羊舌母聽聞兒啼,而審其喪家。
凡此數事,皆效於上世,是以咸見錄載。
推此而言,則盛衰吉凶,莫不存乎聲音矣。
今若復謂之誣罔,則前言往記,皆為棄物,無用之也。
以言通論,未之或安。
若能明斯所以,顯其所由,設二論俱濟,願重聞之。
」主人答曰:「吾謂能反三隅者,得意而忘言,是以前論略而未詳。
今復煩循環之難,敢不自一竭邪?夫魯牛能知犧歷之喪生,哀三子之不存,含悲經年,訴怨葛盧;此為心與人同,異於獸形耳。
此又吾之所疑也。
且牛非人類,無道相通,若謂鳴獸皆能有言,葛盧受性獨曉之,此為稱其語而論其事,猶譯傳異言耳,不為考聲音而知其情,則非所以為難也。
若謂知者為當觸物而達,無所不知,今且先議其所易者。
請問:聖人卒人胡域,當知其所言否乎?難者必曰知之。
知之之理何以明之?願借子之難以立鑑識之域。
或當與關接識其言邪?將吹律鳴管校其音邪?觀氣采色和其心邪?此為知心自由氣色,雖自不言,猶將知之,知之之道,可不待言也。
若吹律校音以知其心,假令心志於馬而誤言鹿,察者固當由鹿以知馬也。
此為心不繫於所言,言或不足以證心也。
若當關接而知言,此為孺子學言於所師,然後知之,則何貴於聰明哉?夫言,非自然一定之物,五方殊俗,同事異號,舉一名以為標識耳。
夫聖人窮理,謂自然可尋,無微不照。
苟無微不照,理蔽則雖近不見,故異域之言不得強通。
推此以往,葛盧之不知牛鳴,得不全乎?」又難云:「師曠吹律,知南風不競,楚多死聲。
此又吾之所疑也。
請問師曠吹律之時,楚國之風邪,則相去千里,聲不足達;若正識楚風來入律中邪,則楚南有吳、越,北有梁、宋,苟不見其原,奚以識之哉?凡陰陽憤激,然後成風。
氣之相感,觸地而發,何得發楚庭,來入晉乎?且又律呂分四時之氣耳,時至而氣動,律應而灰移,皆自然相待,不假人以為用也。
上生下生,所以均五聲之和,敘剛柔之分也。
然律有一定之聲,雖冬吹中呂,其音自滿而無損也。
今以晉人之氣,吹無韻之律,楚風安得來入其中,與為盈縮邪?風無形,聲與律不通,則校理之地,無取於風律,不其然乎?豈獨師曠多識博物,自有以知勝敗之形,欲固眾心而托以神微,若伯常騫之許景公壽哉?」又難云:「羊舌母聽聞兒啼而審其喪家。
復請問何由知之?為神心獨悟暗語而當邪?嘗聞兒啼若此其大而惡,今之啼聲似昔之啼聲,故知其喪家邪?若神心獨悟暗語之當,非理之所得也。
雖曰聽啼,無取驗於兒聲矣。
若以嘗聞之聲為惡,故知今啼當惡,此為以甲聲為度,以校乙之啼也。
夫聲之於音,猶形之於心也。
有形同而情乖,貌殊而心均者。
何以明之?聖人齊心等德而形狀不同也。
苟心同而形異,則何言乎觀形而知心哉?且口之激氣為聲,何異於籟?納氣而鳴邪?啼聲之善惡,不由兒口吉凶,猶琴瑟之清濁不在操者之工拙也。
心能辨理善談,而不能令內?調利,猶瞽者能善其曲度,而不能令器必清和也。
器不假妙瞽而良,?不因惠心而調,然則心之與聲,明為二物。
二物之誠然,則求情者不留觀於形貌,揆心者不借聽於聲音也。
察者欲因聲以知心,不亦外乎?今晉母未待之於老成,而專信昨日之聲,以證今日之啼,豈不誤中於前世好奇者從而稱之哉?」秦客難曰:「吾聞敗者不羞走,所以全也。
吾心未厭而言,難復更從其餘。
今平和之人,聽箏笛琵琶,則形躁而志越;聞琴瑟之音,則聽靜而心閒。
同一器之中,曲用每殊,則情隨之變:奏秦聲則嘆羨而慷慨;理齊楚則情一而思專,肆姣弄則歡放而欲愜;心為聲變,若此其眾。
苟躁靜由聲,則何為限其哀樂,而但云至和之聲,無所不感,托大同於聲音,歸眾變於人情?得無知彼不明此哉?」主人答曰:「難云:琵琶、箏、笛令人躁越。
又云:曲用每殊而情隨之變。
此誠所以使人常感也。
琵琶、箏、笛,間促而聲高,變眾而節數,以高聲御數節,故使人形躁而志越。
猶鈴鐸警耳,鍾鼓駭心,故『聞鼓鼙之音,思將帥之臣』,蓋以聲音有大小,故動人有猛靜也。
琴瑟之體,間遼而音埤,變希而聲清,以埤音御希變,不虛心靜聽,則不盡清和之極,是以聽靜而心閒也。
夫曲用不同,亦猶殊器之音耳。
齊楚之曲,多重故情一,變妙故思專。
姣弄之音,挹眾聲之美,會五音之和,其體贍而用博,故心侈於眾理;五音會,故歡放而欲愜。
然皆以單、復、高、埤、善、惡為體,而人情以躁、靜而容端,此為聲音之體,盡於舒疾。
情之應聲,亦止於躁靜耳。
夫曲用每殊,而情之處變,猶滋味異美,而口輒識之也。
五味萬殊,而大同於美;曲變雖眾,亦大同於和。
美有甘,和有樂。
然隨曲之情,盡於和域;應美之口,絕於甘境,安得哀樂於其間哉?然人情不同,各師所解。
則發其所懷;若言平和,哀樂正等,則無所先發,故終得躁靜。
若有所發,則是有主於內,不為平和也。
以此言之,躁靜者,聲之功也;哀樂者,情之主也。
不可見聲有躁靜之應,因謂哀樂者皆由聲音也。
且聲音雖有猛靜,猛靜各有一和,和之所感,莫不自發。
何以明之?夫會賓盈堂,酒酣奏琴,或忻然而歡,或慘爾泣,非進哀於彼,導樂於此也。
其音無變於昔,而歡戚並用,斯非『吹萬不同』邪?夫唯無主於喜怒,亦應無主於哀樂,故歡戚俱見。
若資偏固之音,含一致之聲,其所發明,各當其分,則焉能兼御群理,總發眾情邪?由是言之,聲音以平和為體,而感物無常;心志以所俟為主,應感而發。
然則聲之與心,殊塗異軌,不相經緯,焉得染太和於歡戚,綴虛名於哀樂哉?秦客難曰:「論云:猛靜之音,各有一和,和之所感,莫不自發,是以酒酣奏琴而歡戚並用。
此言偏並之情先積於內,故懷歡者值哀音而發,內戚者遇樂聲而感也。
夫音聲自當有一定之哀樂,但聲化遲緩不可倉卒,不能對易。
偏重之情,觸物而作,故今哀樂同時而應耳;雖二情俱見,則何損於聲音有定理邪?主人答曰:「難云:哀樂自有定聲,但偏重之情,不可卒移。
故懷戚者遇樂聲而哀耳。
即如所言,聲有定分,假使《鹿鳴》重奏,是樂聲也。
而令戚者遇之,雖聲化遲緩,但當不能使變令歡耳,何得更以哀邪?猶一爝之火,雖未能溫一室,不宜復增其寒矣。
夫火非隆寒之物,樂非增哀之具也。
理弦高堂而歡戚並用者,直至和之發滯導情,故令外物所感得自盡耳。
難云:偏重之情,觸物而作,故令哀樂同時而應耳。
夫言哀者,或見機杖而泣,或睹輿服而悲,徒以感人亡而物存,痛事顯而形潛,其所以會之,皆自有由,不為觸地而生哀,當席而淚出也。
今見機杖以致感,聽和聲而流涕者,斯非和之所感,莫不自發也。
」秦客難曰:「論云:酒酣奏琴而歡戚並用。
欲通此言,故答以偏情感物而發耳。
今且隱心而言,明之以成效。
夫人心不歡則戚,不戚則歡,此情志之大域也。
然泣是戚之傷,笑是歡之用。
蓋聞齊、楚之曲者,唯睹其哀涕之容,而未曾見笑噱之貌。
此必齊、楚之曲,以哀為體,故其所感,皆應其度量;豈徒以多重而少變,則致情一而思專邪?若誠能致泣,則聲音之有哀樂,斷可知矣。
」主人答曰:「雖人情感於哀樂,哀樂各有多少。
又哀樂之極,不必同致也。
夫小哀容壞,甚悲而泣,哀之方也;小歡顏悅,至樂心喻,樂之理也。
何以明之?夫至親安豫,則恬若自然,所自得也。
及在危急,僅然後濟,則?不及亻舞。
由此言之,亻舞之不若向之自得,豈不然哉?,至夫笑噱雖出於歡情,然自以理成又非自然應聲之具也。
此為樂之應聲,以自得為主;哀之應感,以垂涕為故。
垂涕則形動而可覺,自得則神合而無憂,是以觀其異而不識其同,別其外而未察其內耳。
然笑噱之不顯於聲音,豈獨齊楚之曲邪?今不求樂於自得之域,而以無笑噱謂齊、楚體哀,豈不知哀而不識樂乎?」秦客問曰:「仲尼有言:『移風易俗,莫善於樂。
』即如所論,凡百哀樂,皆不在聲,即移風易俗,果以何物邪?又古人慎靡靡之風,抑忄舀耳之聲,故曰:『放鄭聲,遠佞人。
』然則鄭衛之音擊鳴球以協神人,敢問鄭雅之體,隆弊所極;風俗稱易,奚由而濟?幸重聞之,以悟所疑。
」主人應之曰:「夫言移風易俗者,必承衰弊之後也。
古之王者,承天理物,必崇簡易之教,御無為之治,君靜於上,臣順於下,玄化潛通,天人交泰,枯槁之類,浸育靈液,六合之內,沐浴鴻流,蕩滌塵垢,群生安逸,自求多福,默然從道,懷忠抱義,而不覺其所以然也。
和心足於內,和氣見於外,故歌以敘志,亻舞以宣情。
然後文之以采章,照之以風雅,播之以八音,感之以太和,導其神氣,養而就之。
迎其情性,致而明之,使心與理相順,氣與聲相應,合乎會通,以濟其美。
故凱樂之情,見於金石,含弘光大,顯於音聲也。
若以往則萬國同風,芳榮濟茂,馥如秋蘭,不期而信,不謀而誠,穆然相愛,猶舒錦彩,而粲炳可觀也。
大道之隆,莫盛於茲,太平之業,莫顯於此。
故曰「『移風易俗,莫善於樂。
』樂之為體,以心為主。
故無聲之樂,民之父母也。
至八音會諧,人之所悅,亦總謂之樂,然風俗移易,不在此也。
夫音聲和比,人情所不能已者也。
是以古人知情之不可放,故抑其所遁;知欲之不可絕,故因其所自。
為可奉之禮,制可導之樂。
口不盡味,樂不極音。
揆終始之宜,度賢愚之中。
為之檢則,使遠近同風,用而不竭,亦所以結忠信,著不遷也。
故鄉校庠塾亦隨之變,絲竹與俎豆並存,羽毛與揖讓俱用,正言與和聲同發。
使將聽是聲也,必聞此言;將觀是容也,必崇此禮。
禮猶賓主升降,然後酬酢行焉。
於是言語之節,聲音之度,揖讓之儀,動止之數,進退相須,共為一體。
君臣用之於朝,庶士用之於家,少而習之,長而不怠,心安志固,從善日遷,然後臨之以敬,持之以久而不變,然後化成,此又先王用樂之意也。
故朝宴聘享,嘉樂必存。
是以國史採風俗之盛衰,寄之樂工,宣之管弦,使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自誡。
此又先王用樂之意也。
若夫鄭聲,是音聲之至妙。
妙音感人,猶美色惑志。
耽?荒酒,易以喪業,自非至人,孰能御之?先王恐天下流而不反,故具其八音,不瀆其聲;絕其大和,不窮其變;捐窈窕之聲,使樂而不淫,猶大羹不和,不極勺藥之味也。
若流俗淺近,則聲不足悅,又非所歡也。
若上失其道,國喪其紀,男女奔隨,淫荒無度,則風以此變,俗以好成。
尚其所志,則群能肆之,樂其所習,則何以誅之?托於和聲,配而長之,誠動於言,心感於和,風俗一成,因而名之。
然所名之聲,無中於淫邪也。
淫之與正同乎心,雅、鄭之體,亦足以觀矣。
」。
流俗難悟。
逐物不還。
至人遠鑒。
歸之自然。
萬物為一。
四海同宅。
與彼共之。
予何所惜。
生若浮寄。
暫見忽終。
世故紛紜。
棄之八戎。
澤雉雖飢。
不願園林。
安能服御。
勞形苦心。
身貴名賤。
榮辱何在。
貴得肆志。
縱心無悔。
昔蒙父兄祚。少得離負荷。因疏遂成懶。寢跡北山阿。但願養性命。終己靡有他。良辰不我期。當年值紛華。坎凜趣世教。常恐嬰網羅。
羲農邈已遠。拊膺獨咨嗟。朔戒貴尚容。漁父好揚波。雖逸亦已難。非余心所嘉。豈若翔區外。餐瓊漱朝霞。遺物棄鄙累。逍遙遊太和。
結友集靈岳。彈琴登清歌。有能從我者。古人何足多。
我愛張公子,丁年密退藏。施為宜法則,議論自馨香。
元氣卻不死,深陂豈可量。兒時供府薦,壯歲已名揚。
汲汲尊尼父,堂堂類子張。遷居擇鄰里,濯足揀滄浪。
作傳編毛穎,談玄說劍鋩。奇才千古重,令問萬民望。
氣壓四明客,調窮三耳臧。典謨師我舜,雅頌起予商。
綿蕞曾陳漢,仁術屢說梁。本非中酒困,長為和詩忙。
道長茹連拔,時衰心獨傷。篆文遒似李,隸字楷如王。
青眼予能作,白眉君最良。萬言陳國利,一戰捷文場。
出海游龍舞,騰空翥鳳翔。十全君子行,一代士林光。
句法吾師範,詩材我竊攘。忠心常向日,直節慾淩霜。
文沒歲雲久,道亡天未將。狂瀾時既倒,木鐸子宜當。
德業能純粹,學術靡理疆。沖天憎燕雀,當路惡豺狼。
綺語吟千韻,宸筆掃十行。行藏關治亂,出處卜興亡。
郡隸清河上,家居杜曲傍。登科年甫冠,修史發初蒼。
仙觀嘗新欠,宮園醉晚涼。朝天恭踧踖,退食獨彷徨。
得暇多休沐,游山小治裝。一卮持竹葉,左手把無腸。
官酒澆三斗,宮詞唾百章。阮聲師校尉,琴訣受嵇康。
似玉風神異,如蘭氣味長。坦懷無戚戚,明見笑倀倀。
草檄堪醫疾,針詩可治肓。博聞敵武庫,高價重珠囊。
憂患經多故,艱難已備嘗。悲歌聲歷歷,雅調韻洋洋。
造次必於是,中心何日忘。生涯兩書篋,香火一禪床。
海上尋徐福,壺中覓長房。流傳雖若此,真偽甚難詳。
水國波奔激,仙鄉路渺茫。孤身朝北闕,皓首嘆東陽。
險韻嚼佳句,殘英嗅冷芳。仁人今尚在,箕子本佯狂。
洪範明皇極,彝倫敘有常。百王遺禮樂,三代舊軒裳。
會補南極缺,能令北斗昂。無媒言囁嚅,失志思回遑。
秋老空悲扇,天涼反賣漿。卻來頻渭釣,又絕在陳糧。
志道衰猶夢,依仁老更剛。故家三徑遠,薄土一廛荒。
混混常無舍,乾乾體自強。卒躬能省己,行道不踰方。
寧恥身衣褐,誰嗟日食糠。起歌明月夜,舒嘯白雲鄉。
綺夏終辭漢,巢由固避唐。名極得三者,柴立機中央。
榮遇傳金馬,題名刻玉堂。未窺君所蘊,徒見子之牆。
遣欲絕形累,無貪不行妨。一瓢渠樂逸,陋巷我憂惶。
犧易韋編暗,麟經古卷黃。著述遵輔嗣,去取笑公羊。
再辨麟絕筆,重箋城復隍。焦桐人不識,獨有蔡中郎。
甫也諸侯老賓客,罷酒酣歌拓金戟。騎馬忽憶少年時,
散蹄迸落瞿塘石。白帝城門水雲外,低身直下八千尺。
粉堞電轉紫游韁,東得平岡出天壁。江村野堂爭入眼,
垂鞭嚲鞚凌紫陌,向來皓首驚萬人。自倚紅顏能騎射。
安知決臆追風足,朱汗驂驔猶噴玉。不虞一蹶終損傷,
人生快意多所辱。職當憂戚伏衾枕,況乃遲暮加煩促。
明知來問腆我顏,杖藜強起依僮僕。語盡還成開口笑,
提攜別掃清溪曲。酒肉如山又一時,初筵哀絲動豪竹。
共指西日不相貸,喧呼且覆杯中淥。何必走馬來為問,
君不見嵇康養生遭殺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