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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劌論戰》

左丘明 〔先秦〕

十年春,齊師伐我。

公將戰,曹劌請見。

其鄉人曰:「肉食者謀之,又何間焉?」劌曰:「肉食者鄙,未能遠謀。

」乃入見。

問:「何以戰?」公曰:「衣食所安,弗敢專也,必以分人。

」對曰:「小惠未遍,民弗從也。

」公曰:「犧牲玉帛,弗敢加也,必以信。

」對曰:「小信未孚,神弗福也。

」公曰:「小大之獄,雖不能察,必以情。

」對曰:「忠之屬也。

可以一戰。

戰則請從。

」(遍 同:徧)公與之乘,戰於長勺。

公將鼓之。

劌曰:「未可。

」齊人三鼓。

劌曰:「可矣。

」齊師敗績。

公將馳之。

劌曰:「未可。

」下視其轍,登軾而望之,曰:「可矣。

」遂逐齊師。

既克,公問其故。

對曰:「夫戰,勇氣也。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彼竭我盈,故克之。

夫大國,難測也,懼有伏焉。

吾視其轍亂,望其旗靡,故逐之。

」。

曹劌論戰 - 譯文及註釋

譯文
魯莊公十年的春天,齊國軍隊攻打魯國。魯莊公將要迎戰。曹劌請求魯莊公接見自己。他的同鄉說:「打仗的事當權者自會謀劃,你又何必參與呢?」曹劌說:「當權者目光短淺,不能深謀遠慮。」於是入朝去見魯莊公。曹劌問:「您憑藉什麼作戰?」魯莊公說:「衣食這一類安身立命的東西,不敢獨自享有,一定把它分給別人。」曹劌回答說:「這些小恩惠不能遍及百姓,百姓是不會聽從您的。」魯莊公說:「祭祀神靈的牛、羊、玉帛之類的用品,我(從來)不敢虛報數目,一定按照承諾的去做。」曹劌說:「這只是小信用,未能讓神靈信服,神是不會保佑你的。 」魯莊公說:「大大小小的案件,雖然不能件件都了解得清楚,但一定要處理得合情合理。」曹劌回答說:「這才盡了本職一類的事,可以憑藉這個條件打一仗。如果作戰,請允許我跟隨您一同去。」

魯莊公和他共坐一輛戰車,在長勺和齊軍作戰。魯莊公將要下令擊鼓進軍。曹劌說:「現在不行。」等到齊軍三次擊鼓之後。曹劌說:「可以擊鼓進軍了。」齊軍潰敗。魯莊公又要下令駕車馬追逐齊軍。曹劌說:「還不行。」說完就向下看,查看齊軍車輪碾出的痕跡,又登上戰車,扶着車前橫木遠望齊軍的隊形,這才說:「可以追擊了。」於是追擊齊軍。

戰勝齊軍後,魯莊公問他這樣做的原因。曹劌回答說:「作戰,是靠敢作敢為毫不畏懼的氣概。第一次擊鼓能夠振作士氣。第二次擊鼓士兵們的士氣就開始低落了,第三次擊鼓士兵們的士氣就耗盡了。他們的士氣已經消失而我軍的士氣正盛,所以才戰勝了他們。像齊國這樣的大國,他們的情況是難以推測的,怕他們設下埋伏。我看他們車輪碾過的痕跡散亂,望見他們的旗子倒下了,所以決定追擊他們。」

注釋
曹劌(guì):春秋時魯國大夫。著名的軍事理論家。
十年:魯莊公十年(公元前684年)。
齊師:齊國的軍隊。齊,在今山東省中部。師,軍隊。
伐:攻打。
我:指魯國。《左傳》根據魯史而寫,故稱魯國為「我」。
公:諸侯的通稱,這裡指魯莊公。
肉食者:吃肉的人,指當權者。
謀:謀議。
間(jiàn):參與。
鄙:鄙陋,目光短淺。
乃:於是,就。
何以戰:就是「以何戰」,憑藉什麼作戰?以,用,憑,靠。
衣食所安,弗敢專也:衣食這類養生的東西,不敢獨自享用。安:有「養」的意思。弗:不。專:獨自專有,個人專有。
必以分人:省略句,省略了"之",完整的句子是「必以之分人」。一定把它分給身邊的人。以,把。人:指魯莊公身邊的近臣或貴族。
遍:一作「徧」,遍及,普遍。
犧牲玉帛(bó):古代祭祀用的祭品。犧牲,祭祀用的豬、牛、羊等。玉,玉器。帛,絲織品。
加:虛報誇大。
以:按照。
小信未孚(fú):(這只是)小信用,未能讓神靈信服。孚,使人信服。
福:名詞作動詞,賜福,保佑。
獄:(訴訟)案件。
察:明察。
情:誠,誠實。這裡指誠心。
忠之屬也:這是盡了職分(的事情)。忠,盡力做好分內的事。屬,種類。
可以一戰:就是「可以之一戰」,可以憑藉這個條件打一仗。可,可以。以,憑藉。
戰則請從:(如果)作戰,請允許(我)跟從去。從:隨行,跟從。
公與之乘:魯莊公和他共坐一輛戰車。之,指曹劌。
長勺:魯國地名,今山東萊蕪東北。
敗績:軍隊潰敗。
馳:驅車追趕。
轍(zhé):車輪碾出的痕跡。
軾:古代車廂前做扶手的橫木。
遂:於是,就。
逐:追趕,這裡指追擊。
既克:已經戰勝。既,已經。
夫戰,勇氣也:作戰,靠的是勇氣。夫(fú),放在句首,表示將發議論,沒有實際意義。
一鼓作氣:第一次擊鼓能振作士氣。作,振作。
再:第二次。
三:第三次。
彼竭我盈:他們的勇氣已盡,我們的勇氣正盛。彼,代詞,指齊軍方面。盈,充沛,飽滿,這裡指士氣旺盛。
難測:難以推測。測,推測,估計。
伏:埋伏。
靡(mǐ):倒下。
曹劌論戰:選自《左傳·莊公十年》。題目是(教材編寫者)後加的。

參考資料:

1、 語文出版社教材研究中心.八年級(上)語文版語文書.北京:語文出版社,2001年:203-204
2、 吳楚材,吳調侯.古文觀止.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3、 吳楚材,吳調侯選編,崔鍾雷主編.古文觀止.哈爾濱:哈爾濱出版社,2012.3(2013.7重印):12-13

曹劌論戰 - 賞析

講述了曹劌在長勺之戰中對此次戰爭的一番評論,並在戰時活用「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原理擊退強大的齊軍的史實。文章的語言,無論是敘述還是人物對話,都極為簡潔精煉,表意說理,通達曉暢。行文中散句、排比、偶句錯落有致,增強了敘事寫人的生動效果。其中曹劌的語言尤為精彩,如戰場上的指揮用語,簡短明確,這不僅襯托出戰事緊迫無暇論析戰爭策略,也表現出曹劌思維敏捷和臨戰時堅定而自信的心態。

第一段:從開頭至「戰則請從」。寫戰前的政治準備——取信於民。這一段可分兩層。

第一層寫曹劌求見魯莊公的原因。開頭先點明事態發生的時間,接着指出的是「齊師伐我」,說明戰爭是由齊國進攻魯國而引起的,魯莊公準備抵抗。以上對形勢扼要的介紹,為曹劌的請見、論戰交代了必要的背景。大軍壓境,曹劌準備參戰,作者通過曹劌與其「鄉人」的對話,一方面揭示了魯國當權者鄙陋寡見、尸位素餐的情況,為後文魯莊公在作戰中不察敵情、急躁冒進作了鋪墊;另一方面顯示了曹劌關心國事,同時也暗示了他是一個有遠謀的人。

第二層記述曹劌要莊公作好戰前的政治準備,這是第一段的重點。曹劌謁見魯莊公,劈頭就問「何以戰」,抓住了作好戰前政治準備這一決定勝敗的關鍵問題。魯莊公在曹劌的一再啟發下,依次提出了貴族支持、鬼神保佑和察獄以情三個條件,曹劌否定了前兩條,肯定了後一條。在曹劌看來,戰爭的勝負既不取決於貴族的支持,也不取決於神明的保佑,而是決定於「取信於民」。他認為察獄以情是「忠之屬也」,「忠」是盡職於民,於是肯定「可以一戰」。曹劌重視民心得失與戰爭勝負關係的思想,確實比「肉食者」高明。但和今天依靠人民的力量進行人民戰爭的思想是有本質區別的。

面對齊國的進犯,曹劌是主動請求晉見莊公的,作者記了他與「鄉人」的一番對話。鄉人善意地勸說他不要去參與「肉食者」的事,曹劌卻坦直地回答:「肉食者鄙,未能遠謀。」「肉食者」是相對於「藿食者」而言的,顯然,這是以飯食精粗對執政貴族和平民所作的簡單劃分。與鄉人所表現出來的對「肉食者」和國事的冷漠態度相反,曹劌表示出對「肉食者」的不信任並積極要求參與國家的決策。「肉食者鄙」已為乾時之戰所證明,那一次「公喪戎路,傳乘而歸。秦子、梁子以公旗辟於下道,是以皆止」。如今齊軍壓境,不能再讓國家敗在他們手中。接下去,曹劌與魯莊公圍繞「何以戰」的論題進行了嚴肅的對話。魯莊公心無成算,對曹劌鄭重的詢問作不出爽快切要的回答。他先提出「衣食」的分配,「弗敢專也,必以分人」;又說到神靈的祭祀,「犧牲玉帛,弗敢加也,必以信」。前者不是普遍施予民眾的實惠,無關戰事全局;後者是例行的宗教性禮節,並非對民眾的真誠許諾,因此二者都為曹劌所否定。唯有最後在莊公提出治理訟獄「必以情」的一點,曹劌認為「忠之屬也」還算是盡心務實的一項,認定「可以一戰」,並隨即提出直接參戰的要求。

第二段:從「公與之乘」至「遂逐齊師」。寫曹劌指揮魯軍戰勝齊軍的經過。

曹劌「取信於民」的見解,得到了莊公的贊同,「公與之乘」,說明了莊公對曹劌的信任與器重。文中先交代了利於魯國反攻的陣地,長勺在魯國境內,對魯國來說,地形地物熟悉,便於得到人力支援和物資供給,在士氣上也利於魯國向有利方面轉化。接着是對這次戰役經過的具體記敘,重點寫了「擊鼓」和「逐師」兩件事。寫曹劌指揮魯軍在「齊人三鼓」之後才開始反攻,寫曹劌在觀察了齊軍敗逃的情況之後才決定追擊,都記敘得非常簡略。這樣寫,一則符合實情(酣戰中魯莊公無暇問及,曹劌了不可能多發議論),一則此中道理正是曹劌論戰的中心,留待後文集中闡述,更見突出。「公將鼓之」、「公將馳之」,說明了魯莊公急躁冒進;曹劌的兩個「未可」、兩個「可矣」,表現了曹劌胸有成竹,沉着思斷,善於捕捉於反攻和追擊的時機。

寫兩軍交戰的實況。這一部分作者筆墨不多,但是魯軍如何進攻、追擊,齊軍如何敗績、潰逃的情形歷歷在目。曹劌適時選擇出擊、追擊的時機,他採取了後發制敵、以智取勝的戰術。當齊軍未動魯莊公急於搶先攻擊時,曹劌制止道:「未可。」直至齊軍三鼓之後,軍士勇氣衰竭,他才表示:「可矣。」魯軍一鼓作氣挫敗了齊軍。在追擊的問題上,曹劌確察虛實而後動,制止了莊公的魯莽,待下車察看齊軍車轍的軌跡、登軾瞭望齊軍麾幟旌旗之後,才果斷地表示:「可矣。」此戰魯軍大獲全勝。

第三段:從「既克」至結尾。寫曹劌論述贏得戰役勝利的原因,是文章的中心。

「既克」二字,意味着戰役的高潮已經過去,氣氛頓時緩和下來,該是莫名其妙的魯莊公問一個究竟的時候了。曹劌的回答可分為兩方面。

一是論述了利於開始反攻的時機——彼竭我盈之時:魯軍按兵不動,養精蓄銳。齊軍第一次擊鼓進軍,士氣正旺;第二次擊鼓,士氣開始低落;第三次擊鼓,士氣已經完全衰竭。在此關鍵時刻,曹劌採取「敵疲我打」的方針,終於化劣勢為優勢。

二是論述了追擊開始的時機——轍亂旗靡之時:魯軍雖然取得了反攻的初步勝利,但曹劌並未輕敵,「夫大國,難測也,懼有伏焉」,反映了曹劌隨時沒有忘記自己是以小敵大,以弱敵強。兵不厭詐,不可不提高警惕。曹劌親自察看敵情,發現敵軍「轍亂」、「旗靡」,確認了齊軍是狼狽逃竄,潰不成軍,才乘勝追擊,終於取得了戰役的勝利。

用補敘筆法寫戰役之後由曹劌論證戰術的選擇和克敵制勝的原因。這部分實際是全文的重點,它展示了曹劌作戰指揮智勇雙全的特點。「夫戰,勇氣也。」在此,曹劌所說「勇氣」,是戰時士氣的集中表現,是軍士臨戰時的激情和果敢拼殺的昂揚鬥志。齊軍三鼓,魯軍並不應鼓而動,齊軍激發起來的勇氣沒有得到相對的呼應,反而很快由亢奮轉為衰憊。曹劌抓住了這種士氣和心理變化的有利時機號令魯軍,一舉得勝。此外警惕「大國難測」,不忘實地偵察,確證齊軍是敗潰而非詐退,也是擴大戰果、穩操勝券的重要原因。這段文字是從道理上對第二段戰事實況的分析和論述。

從軍事角度說,長勺之戰所包含的內容是很豐富的。它着重說明了戰略防禦的基本原則,正確掌握這些原則即可達到以弱勝強的目的。這一戰例歷來受到軍事家的重視,毛澤東也曾在《中國革命戰爭的戰略問題》中對長勺之戰作了軍事學的評論。

從文學角度看,這又是一篇記述戰爭的佳作。作者取材精到,構思落筆立意高遠,既於敘事中撮取歷史經驗,又於行文中生動刻畫人物形象。曹劌是作者着意刻畫的主要人物。他具有卓越的軍事智謀和指揮才能,能在瞬息萬變的戰爭中沉着、冷靜、果斷地號令軍隊,曹劌就是長勺勝戰的權威和統帥。作者對他的稱美讚揚,含蓄於精心的描寫之中。文中多記曹劌簡短、果敢的言行:「請見」、「問戰」、「請從」、於戰鬥中兩置可否……這一系列活動表現出一名出身下層而深謀遠慮的謀士的精明幹練。作者巧妙地運用了比照、映襯的修辭技法。以曹劌與「鄉人」的對比突出曹劌抗敵禦侮的責任感和護衛宗國的政治熱忱。從曹劌與魯莊公的對比中,以莊公的駑鈍、浮躁反襯曹劌的機敏、持重。如果說,作者有意無意使魯莊公出醜,證明了「肉食者鄙」的斷言,那麼也正是藉此才使曹劌的聰明才智得到更理想的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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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劌論戰 - 創作背影

本篇選文又題作「齊魯長勺之戰」或「長勺之戰」。《曹劌論戰》記載了發生在公元前684年,齊藉口魯國曾幫助公子糾爭奪齊國君位,再次興兵攻魯,兩軍戰於長勺。

 
左丘明

作者:左丘明

丘明(姓姜,氏丘,名明),華夏人,生於前502年,死於前422年,享年80歲。丘穆公呂印的後代。本名丘明,因其先祖曾任楚國的左史官,故在姓前添「左」字,故稱左史官丘明先生,世稱「左丘明」,後為魯國太史 。左氏世為魯國太史,至丘明則約與孔子(前551-479)同時,而年輩稍晚。他是當時著名史家、學者與思想家,著有《春秋左氏傳》、《國語》等。左丘明的最重要貢獻在於其所著《春秋左氏傳》與《國語》二書。左氏家族世為太史,左丘明又與孔子一起「如周,觀書於周史」,故熟悉諸國史事,並深刻理解孔子思想。 

左丘明其它诗文

《齊晉鞌之戰》

左丘明 〔先秦〕

二年春,齊侯伐我北鄙,圍龍。

頃公之嬖人盧蒲就魁門焉,龍人囚之。

齊侯曰:「勿殺!吾與而盟,無入而封。

」弗聽,殺而膊諸城上。

齊侯親鼓,士陵城,三日,取龍,遂南侵,及巢丘。

衛侯使孫良夫、石稷、寧相、向禽將侵齊,與齊師遇。

石子欲還,孫子曰:「不可。

以師伐人,遇其師而還,將謂君何?若知不能,則如無出。

今既遇矣,不如戰也。

」夏,有......石成子曰:「師敗矣。

子不少須,眾懼盡。

子喪師徒,何以復命?」皆不對。

又曰:「子,國卿也。

隕子,辱矣。

子以眾退,我此乃止。

」且告車來甚眾。

齊師乃止,次於鞫居。

新築人仲叔於奚救孫桓子,桓子是以免。

既,衛人賞之以邑,辭。

請曲縣、繁纓以朝,許之。

仲尼聞之曰:「惜也,不如多與之邑。

唯器與名,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

名以出信,信以守器,器以藏禮,禮以行義,義以生利,利以平民,政之大節也。

若以假人,與人政也。

政亡,則國家從之,弗可止也已。

」孫桓子還於新築,不入,遂如晉乞師。

臧宣叔亦如晉乞師。

皆主郤獻子。

晉侯許之七百乘。

郤子曰:「此城濮之賦也。

有先君之明與先大夫之肅,故捷。

克於先大夫,無能為役,請八百乘。

」許之。

郤克將中軍,士燮佐上軍,欒書將下軍,韓厥為司馬,以救魯、衛。

臧宣叔逆晉師,且道之。

季文子帥師會之。

及衛地,韓獻子將斬人,郤獻子馳,將救之,至則既斬之矣。

郤子使速以徇,告其仆曰:「吾以分謗也。

」師從齊師於莘。

六月壬申,師至於靡笄之下。

齊侯使請戰,曰:「子以君師,辱於敝邑,不腆敝賦,詰朝請見。

」對曰:「晉與魯、衛,兄弟也。

來告曰:『大國朝夕釋憾於敝邑之地。

』寡君不忍,使群臣請於大國,無令輿師淹於君地。

能進不能退,君無所辱命。

」齊侯曰:「大夫之許,寡人之願也;若其不許,亦將見也。

」齊高固入晉師,桀石以投人,禽之而乘其車,系桑本焉,以徇齊壘,曰:「欲勇者賈余餘勇。

」癸酉,師陳於鞌。

邴夏御齊侯,逢丑父為右。

晉解張御郤克,鄭丘緩為右。

齊侯曰:「余姑翦滅此而朝食。

」不介馬而馳之。

郤克傷於矢,流血及屨,未絕鼓音,曰:「余病矣!」張侯曰:「自始合,而矢貫余手及肘,余折以御,左輪朱殷,豈敢言病。

吾子忍之!」緩曰:「自始合,苟有險,余必下推車,子豈識之?——然子病矣!」張侯曰:「師之耳目,在吾旗鼓,進退從之。

此車一人殿之,可以集事,若之何其以病敗君之大事也?擐甲執兵,固即死也。

病未及死,吾子勉之!」左並轡,右援枹而鼓,馬逸不能止,師從之。

齊師敗績。

逐之,三周華不注。

韓厥夢子輿謂己曰:「且(旦)辟左右。

」故中御而從齊侯。

邴夏曰:「射其御者,君子也。

」公曰:「謂之君子而射之,非禮也。

」射其左,越於車下。

射其右,斃於車中,綦毋張喪車,從韓厥,曰:「請寓乘。

」從左右,皆肘之,使立於後。

韓厥俛定其右。

逄丑父與公易位。

將及華泉,驂絓於木而止。

丑父寢於轏中,蛇出於其下,以肱擊之,傷而匿之,故不能推車而及。

韓厥執縶馬前,再拜稽首,奉觴加璧以進,曰:「寡君使群臣為魯衛請,曰:『無令輿師陷入君地。

』下臣不幸,屬當戎行,無所逃隱。

且懼奔辟而忝兩君,臣辱戎士,敢告不敏,攝官承乏。

」丑父使公下,如華泉取飲。

鄭周父御佐車,宛茷為右,載齊侯以免。

韓厥獻醜父,郤獻子將戮之。

呼曰:「自今無有代其君任患者,有一於此,將為戮乎!」郤子曰:「人不難以死免其君,我戮之不祥。

赦之,以勸事君者。

」乃免之。

《晉公子重耳之亡》

左丘明 〔先秦〕

重耳復國晉公子重耳之及於難也,晉人伐諸蒲城,蒲城人慾戰,重耳不可,曰:「保君父之命而享其生祿,於是乎得人。

有人而校,罪莫大焉。

吾其奔也。

」遂奔狄。

從者狐偃、趙衰、顛頡、魏武子、司空季子。

狄人伐廧咎如,獲其二女叔隗、季隗,納諸公子。

公子娶季隗,生伯儵,叔劉;以叔隗妻趙衰,生盾。

將適齊,謂季隗曰:「待我二十五年,不來而後嫁。

」對曰:「我二十五年矣,又如是而嫁,則就木焉,請待子。

」處狄十二年而行。

過衛,衛文公不禮焉。

出於五鹿,乞食於野人,野人與之塊。

公子怒,欲鞭之。

子犯曰:「天賜也。

」稽首受而載之。

及齊,齊桓公妻之,有馬二十乘。

公子安之。

從者以為不可,將行,謀於桑下。

蠶妾在其上,以告姜氏。

姜氏殺之,而謂公子曰:「子有四方之志,其聞之者,吾殺之矣。

」公子曰:「無之。

」姜曰:「行也!懷與安,實敗名。

」公子不可。

姜與子犯謀,醉而遣之。

醒,以戈逐子犯。

及曹,曹共公聞其駢脅,欲觀其裸。

浴,薄而觀之。

僖負羈之妻曰:「吾觀晉公子之從者,皆足以相國。

若以相,夫子必反其國。

反其國,必得志於諸侯。

得志於諸侯,而誅無禮,曹其首也。

子盍蚤自貳焉?」乃饋盤飧,置璧焉。

公子受飧反璧。

及宋,宋襄公贈之以馬二十乘。

重耳報恩及鄭,鄭文公亦不禮焉。

叔詹諫曰:「臣聞天之所啟,人弗及也,晉公子有三焉,天其或者將建諸?君其禮焉。

男女同姓,其生不蕃。

晉公子,姬出也,而至於今,一也。

離外之患,而天不靖晉國,殆將啟之,二也。

有三士足以上人而從之,三也。

晉,鄭同儕,其過子弟,固將禮焉,況天之所啟乎?」弗聽。

及楚,楚子饗之,曰:「公子若反晉國,則何以報不榖?」對曰:「子女玉帛,則君有之;羽、毛、齒、革,則君地生焉。

其波及晉國者,君之餘也。

其何以報君?」曰:「雖然,何以報我?」對曰:「若以君之靈,得反晉國,晉楚治兵,遇於中原,其辟君三舍。

若不獲命,其左執鞭弭,右屬櫜鞬,以與君周旋。

」子玉請殺之。

楚子曰:「晉公子廣而儉,文而有禮。

其從者肅而寬,忠而能力。

晉侯無親,外內惡之。

吾聞姬姓,唐叔之後,其後衰者也。

其將由晉公子乎!天將興之,誰能廢之?違天,必有大咎。

」乃送諸秦。

秦伯納女五人,懷嬴與焉。

奉匜沃盥,既而揮之。

怒,曰:「秦、晉匹也,何以卑我?」公子懼,降服而囚。

他日,公享之,子犯曰:「吾不如衰之文也,請使衰從。

」公子賦《河水》,公賦《六月》。

趙衰曰:「重耳拜賜!」公子降,拜,稽首。

公降一級而辭焉。

衰曰:「君稱所以佐天子者命重耳,重耳敢不拜?」二十四年春,王正月,秦伯納之。

不書。

不告入也。

及河,子犯以璧授公子,曰:「臣負羈紲,從君巡於天下,臣之罪甚多矣。

臣猶知之,而況君乎?請由此亡。

」公子曰:「所不與舅氏同心者,有如白水!」投其璧於河。

濟河,圍令狐,入桑泉,取臼衰。

二月,甲午,晉師軍於廬柳。

秦伯使公子縶如晉師。

師退,軍於郇。

辛丑,狐偃及秦、晉之大夫盟於郇。

壬寅,公子入於晉師。

丙午,入於曲沃。

丁未,朝於武宮。

戊申,使殺懷公於高梁。

不書,亦不告也。

呂、郤畏逼,將焚公宮而弒晉侯。

寺人披請見,公使讓之,且辭焉。

曰:「蒲城之役,君命一宿,女即至。

其後余從狄君以田渭濱,女為惠公來求殺余,命女三宿,女中宿至。

雖有君命,何其速也?夫祛猶在,女其行乎!」對曰:「臣謂君之入也,其知之矣;若猶未也,又將及難。

君命無二,古之制也。

除君之惡,唯力是視。

蒲人,狄人,余何有焉?今君即位,其無蒲,狄乎?齊桓公置射鈎而使管仲相,君若易之,何辱命焉?行者甚眾,豈唯刑臣!」公見之,以難告。

三月,晉侯潛會秦伯於王城。

乙丑,晦,公宮火。

瑕甥,郤芮不獲公,乃如河上,秦伯誘而殺之。

晉侯逆夫人嬴氏以歸。

秦伯送衛於晉三千人,實紀綱之仆。

重耳畫像初,晉侯之豎頭須,守藏者也。

其出也,竊藏以逃,盡用以求納之。

及入,求見,公辭焉以沐。

謂僕人曰:「沐則心覆,心覆則圖反,宜吾不得見也。

居者為社稷之守,行者為羈紲之仆,其亦可也,何必罪居者?國君而仇匹夫,懼者甚眾矣。

」僕人以告,公遽見之。

狄人歸季隗於晉,而請其二子。

文公妻趙衰,生原同,屏括,樓嬰。

趙姬請逆盾與其母,子余辭。

姬曰:「得寵而忘舊,何以使人?必逆之!」固請,許之。

來,以盾為才,固請於公,以為嫡子。

而使其三子下之。

以叔隗為內子,而己下之。

介子推不言祿晉侯賞從亡者,介之推不言祿,祿亦弗及。

推曰:「獻公之子九人,唯君在矣!惠,懷無親,外內棄之。

天未絕晉,必將有主。

主晉祀者,非君而誰?天實置之,而二三子以為己力,不亦誣乎?竊人之財,猶謂之盜。

況貪天功以為己力乎?下義其罪,上賞其奸,上下相蒙,難與處矣。

」其母曰:「盍亦求之,以死誰懟?」對曰:「尤而效之,罪又甚焉!且出怨言,不食其食。

」其母曰:「亦使知之,若何?」對曰:「言,身之文也。

身將隱,焉用文之?是求顯也。

」其母曰:「能如是乎?與女偕隱。

」遂隱而死。

晉侯求之不獲,以綿上為之田,曰:「以志吾過,且旌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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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子不死君難》

左丘明 〔先秦〕

崔武子見棠姜而美之,遂取之。

莊公通焉。

崔子弒之。

晏子立於崔氏之門外。

其人曰:「死乎?」曰:「獨吾君也乎哉,吾死也?」曰:「行乎?」曰:「吾罪也乎哉,吾亡也?」曰:「歸乎?」曰:「君死,安歸?君民者,豈以陵民?社稷是主。

臣君者,豈為其口實?社稷是養。

故君為社稷死,則死之;為社稷亡,則亡之。

若為己死,而為己亡,非其私暱,誰敢任之?且人有君而弒之,吾焉得死之?而焉得亡之?將庸何歸?」門啟而入,枕屍股而哭。

興,三踴而出。

人謂崔子:「必殺之。

」崔子曰:「民之望也,舍之得民。

」 。

《蹇叔哭師》

左丘明 〔先秦〕

冬,晉文公卒。

庚辰,將殯於曲沃。

出絳,柩有聲如牛。

卜偃使大夫拜,曰:「君命大事將有西師過軼我,擊之,必大捷焉。

」杞子自鄭使告於秦曰:「鄭人使我掌其北門之管,若潛師以來,國可得也。

」穆公訪諸蹇叔。

蹇叔曰:「勞師以襲遠,非所聞也。

師勞力竭,遠主備之,無乃不可乎?師之所為,鄭必知之。

勤而無所,必有悖心。

且行千里,其誰不知?」公辭焉。

召孟明、 西乞、白乙使出師於東門之外。

蹇叔哭之曰:「孟子!吾見師之出而不見其入也。

」公使謂之曰:「爾何知!中壽,爾墓之木拱矣!」蹇叔之子與師,哭而送之,曰:「晉人御師必於崤,崤有二陵焉。

其南陵,夏後皋之墓地;其北陵,文王之所辟風雨也,必死是間,余收爾骨焉!」秦師遂東。

《陰飴甥對秦伯》

左丘明 〔先秦〕

十月,晉陰飴甥會秦伯,盟於王城。

秦伯曰:「晉國和乎?」對曰:「不和。

小人恥失其君而悼喪其親,不憚征繕以立圉也。

曰:『必報仇,寧事戎狄。

』君子愛其君而知其罪,不憚征繕以待秦命。

曰:『必報德,有死無二。

』以此不和。

」秦伯曰:「國謂君何?」對曰:「小人戚,謂之不免;君子恕,以為必歸。

小人曰:『我毒秦,秦豈歸君?』君子曰:『我知罪矣,秦必歸君。

貳而執之,服而舍之,德莫厚焉,刑莫威焉。

服者懷德,貳者畏刑,此一役也,秦可以霸。

納而不定,廢而不立,以德為怨,秦不其然。

』」秦伯曰:「是吾心也。

」 改館晉侯,饋七牢焉。

《宮之奇諫假道》

左丘明 〔先秦〕

晉侯復假道於虞以伐虢。

宮之奇諫曰:「虢,虞之表也。

虢亡,虞必從之。

晉不可啟,寇不可翫。

一之謂甚,其可再乎?諺所謂『輔車相依,唇亡齒寒』者,其虞、虢之謂也。

」公曰:「晉,吾宗也,豈害我哉?」對曰:「大伯、虞仲,大王之昭也 。

大伯不從,是以不嗣。

虢仲、虢叔,王季之穆也,為文王卿士,勛在王室,藏於盟府。

將虢是滅,何愛於虞!且虞能親於桓、莊乎?其愛之也,桓、莊之族何罪?而以為戮,不唯逼乎?親以寵逼,猶尚害之,況以國乎?」公曰:「吾享祀豐絜,神必據我。

」對曰:「臣聞之,鬼神非人實親,惟德是依。

故《周書》曰:『皇天無親,惟德是輔。

』又曰:『黍稷非馨,明德惟馨。

』又曰:『民不易物,惟德繄物。

』如是,則非德,民不和,神不享矣。

神所馮依,將在德矣。

若晉取虞,而明德以薦馨香,神其吐之乎?」弗聽,許晉使。

宮之奇以其族行,曰:「虞不臘矣。

在此行也,晉不更舉矣。

」八月甲午,晉侯圍上陽,問於卜偃曰:「吾其濟乎?」對曰:「克之。

」公曰:「何時?」對曰:「童謠曰:『丙之晨,龍尾伏辰,均服振振,取虢之旂。

鶉之賁賁,天策燉燉,火中成軍,虢公其奔。

』其九月、十月之交乎!丙子旦,日在尾,月在策,鶉火中,必是時也。

」冬,十二月丙子朔,晉滅虢,虢公丑奔京師。

師還,館於虞,遂襲虞,滅之,執虞公.及其大夫井伯,從媵秦穆姬。

而修虞祀,且歸其職貢於王,故書曰:「晉人執虞公。

」罪虞公,言易也。

《鄭莊公戒飭守臣》

左丘明 〔先秦〕

秋七月,公會齊侯、鄭伯伐許。

庚辰,傅於許。

潁考叔取鄭伯之旗蝥弧以先登,子都自下射之,顛。

瑕叔盈又以蝥弧登,周麾而呼曰:「君登矣!」鄭師畢登。

壬午,遂入許。

許莊公奔衛。

齊侯以許讓公。

公曰:「君謂許不共,故從君討之。

許既伏其罪矣。

雖君有命,寡人弗敢與聞。

」乃與鄭人。

鄭伯使許大夫百里奉許叔以居許東偏,曰:「天禍許國,鬼神實不逞於許君,而假手於我寡人,寡人唯是一二父兄不能共億,其敢以許自為功乎?寡人有弟,不能和協,而使糊其口於四方,其況能久有許乎?吾子其奉許叔以撫柔此民也,吾將使獲也佐吾子。

若寡人得沒於地,天其以禮悔禍於許,無寧茲許公復奉其社稷,唯我鄭國之有請謁焉,如舊昏媾,其能降以相從也。

無滋他族實逼處此,以與我鄭國爭此土也。

吾子孫其覆亡之不暇,而況能禋祀許乎?寡人之使吾子處此,不惟許國之為,亦聊以固吾圉也。

」乃使公孫獲處許西偏,曰:「凡而器用財賄,無置於許。

我死,乃亟去之!吾先君新邑於此,王室而既卑矣,周之子孫日失其序。

夫許,大岳之胤也。

天而既厭周德矣,吾其能與許爭乎?」君子謂鄭莊公「於是乎有禮。

禮,經國家,定社稷,序民人,利後嗣者也。

許,無刑而伐之,服而舍之,度德而處之,量力而行之,相時而動,無累後人,可謂知禮矣。

」。

《石碏諫寵州吁》

左丘明 〔先秦〕

衛莊公娶於齊東宮得臣之妹,曰莊姜。

美而無子,衛人所為賦《碩人》也。

又娶於陳,曰厲媯。

生孝伯,蚤死。

其娣戴媯生桓公,莊姜以為己子。

公子州吁,嬖人之子也。

有寵而好兵,公弗禁,莊姜惡之。

石碏諫曰:「臣聞愛子,教之以義方,弗納於邪。

驕奢淫佚,所自邪也。

四者之來,寵祿過也。

將立州吁,乃定之矣;若猶未也,階之為禍。

夫寵而不驕,驕而能降,降而不憾,憾而能眕者,鮮矣。

且夫賤妨貴,少陵長,遠間親,新間舊,小加大,淫破義,所謂六逆也。

君義,臣行,父慈,子孝,兄愛,弟敬,所謂六順也。

去順效逆,所以速禍也。

君人者,將禍是[通「事」]務去,而速之,無乃不可乎?」弗聽。

其子厚與州吁游,禁之,不可。

桓公立,乃老。

《駒支不屈於晉》

左丘明 〔先秦〕

會於向,將執戎子駒支。

范宣子親數諸朝。

曰:「來,姜戎氏。

昔秦人迫逐乃祖吾離於瓜州,乃祖吾離被苫蓋,蒙荊棘,以來歸我先君。

我先君惠公有不腆之田,與女剖分而食之。

今諸侯之事我寡君不如昔者,蓋言語漏泄,則職女之由。

詰朝之事,爾無與焉!與,將執女。

」對曰:「昔秦人負恃其眾,貪於土地,逐我諸戎。

惠公蠲其大德,謂我諸戎是四岳之裔胄也,毋是翦棄。

賜我南鄙之田,狐狸所居,豺狼所嗥。

我諸戎除翦其荊棘,驅其狐狸豺狼,以為先君不侵不叛之臣,至於今不貳。

昔文公與秦伐鄭,秦人竊與鄭盟而舍戍焉,於是乎有餚之師。

晉御其上,戎亢其下,秦師不復,我諸戎實然。

譬如捕鹿,晉人角之,諸戎掎之,與晉踣之,戎何以不免?自是以來,晉之百役,與我諸戎相繼於時,以從執政,猶餚志也,豈敢離逷?今官之師旅,無乃實有所闕,以攜諸侯,而罪我諸戎。

我諸戎飲食衣服不與華同,贄幣不通,言語不達,何惡之能為?不與於會,亦無瞢焉。

」賦《青蠅》而退。

宣子辭焉,使即事於會,成愷悌也。

《子產論尹何為邑》

左丘明 〔先秦〕

子皮欲使尹何為邑。

子產曰:「少,未知可否。

」子皮曰:「願,吾愛之,不吾叛也。

使夫往而學焉,夫亦愈知治矣。

」子產曰;「不可。

人之愛人,求利之也。

今吾子愛人則以政。

猶未能操刀而使割也,其傷實多。

子之愛人,傷之而已,其誰敢求愛於子?子於鄭國,棟也。

棟折榱崩,僑將厭焉,敢不盡言?子有美錦,不使人學制焉。

大官大邑,身之所庇也,而使學者制焉。

其為美錦,不亦多乎?僑聞學而後入政,未聞以政學者也。

若果行此,必有所害。

譬如田獵,射御貫,則能獲禽;若未嘗登車射御,則敗績厭覆是懼,何暇思獲?子皮曰:「善哉!虎不敏。

吾聞君子務知大者、遠者,小人務知小者、近者。

我,小人也。

衣服附在吾身,我知而慎之;大官、大邑,所以庇身也,我遠而慢之。

微子之言,吾不知也。

他日我曰:『子為鄭國,我為吾家,以庇焉,其可也。

』今而後知不足。

自今請雖吾家,聽子而行。

」子產曰:「人心之不同,如其面焉。

吾豈敢謂子面如吾面乎?抑心所謂危,亦以告也。

」子皮以為忠,故委政焉。

子產是以能為鄭國。

《呂相絕秦》

左丘明 〔先秦〕

夏四月戊午,晉侯使呂相絕秦,曰:「昔逮我獻公及穆公相好,戮力同心,申之以盟誓,重之以昏姻。

天禍晉國,文公如齊,惠公如秦。

無祿,獻公即世。

穆公不忘舊德,俾我惠公用能奉祀於晉。

又不能成大勛,而為韓之師。

亦悔於厥心,用集我文公。

是穆之成也。

「文公躬擐甲冑,跋履山川,逾越險阻,征東之諸侯,虞、夏、商、周之胤,而朝諸秦,則亦既報舊德矣。

鄭人怒君之疆埸,我文公帥諸侯及秦圍鄭。

秦大夫不詢於我寡君,擅及鄭盟。

諸侯疾之,將致命於秦。

文公恐懼,綏靜諸侯,秦師克還無害,則是我有大造於西也。

「無祿,文公即世;穆為不弔,蔑死我君,寡我襄公,迭我餚地,奸絕我好,伐我保城。

殄滅我費滑,散離我兄弟,撓亂我同盟,傾覆我國家。

我襄公未忘君之舊勛,而懼社稷之隕,是以有淆之師。

猶願赦罪於穆公,穆公弗聽,而即楚謀我。

天誘其衷,成王隕命,穆公是以不克逞志於我。

「穆、襄即世,康、靈即位。

康公,我之自出,又欲闕翦我公室,傾覆我社稷,帥我蝥賊,以來盪搖我邊疆,我是以有令狐之役。

康猶不悛,入我河曲,伐我涑川,俘我王官,翦我羈馬,我是以有河曲之戰。

東道之不通,則是康公絕我好也。

「及君之嗣也,我君景公引領西望曰:『庶撫我乎!』君亦不惠稱盟,利吾有狄難,入我河縣,焚我箕、郜,芟夷我農功,虔劉我邊垂,我是以有輔氏之聚。

君亦悔禍之延,而欲徼福於先君獻、穆,使伯車來命我景公曰:『吾與女同好棄惡,復脩舊德,以追念前勛。

』言誓未就,景公即世,我寡君是以有令狐之會。

君又不祥,背棄盟誓。

白狄及君同州,君之仇讎,而我昏姻也。

君來賜命曰:『吾與女伐狄。

』寡君不敢顧昏姻。

畏君之威,而受命於吏。

君有二心於狄,曰:『晉將伐女。

』狄應且憎,是用告我。

楚人惡君之二三其德也,亦來告我曰:『秦背令狐之盟,而來求盟於我:「昭告昊天上帝、秦三公、楚三王曰:『余雖與晉出入,余唯利是視。

』」不榖惡其無成德,是用宣之,以懲不壹。

』諸侯備聞此言,斯是用痛心疾首,暱就寡人。

寡人帥以聽命,唯好是求。

君若惠顧諸侯,矜哀寡人,而賜之盟,則寡人之願也,其承寧諸侯以退,豈敢徼亂?君若不施大惠,寡人不佞,其不能以諸侯退矣。

敢盡布之執事,俾執事實圖利之。

」 。

《申胥諫許越成》

左丘明 〔先秦〕

吳王夫差乃告諸大夫曰:「孤將有大志於齊,吾將許越成,而無拂吾慮。

若越既改,吾又何求?若其不改,反行,吾振旅焉。

」申胥諫曰:「不可許也。

夫越非實忠心好吳也,又非懾畏吾甲兵之強也。

大夫種勇而善謀,將還玩吳國於股掌之上,以得其志。

夫固知君王之蓋威以好勝也,故婉約其辭,以從逸王志,使淫樂於諸夏之國,以自傷也。

使吾甲兵鈍弊,民人離落,而日以憔悴,然後安受吾燼。

夫越王好信以愛民,四方歸之,年穀時熟,日長炎炎,及吾猶可以戰也。

為虺弗摧,為蛇將若何?」吳王曰:「大夫奚隆于越?越曾足以為大虞乎?若無越,則吾何以春秋曜吾軍士?」乃許之成。

將盟,越王又使諸稽郢辭曰:「以盟為有益乎?前盟口血未乾,足以結信矣。

以盟為無益乎?君王舍甲兵之威以臨使之,而胡重於鬼神而自輕也。

」吳王乃許之,荒成不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