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晉文公卒。
庚辰,將殯於曲沃。
出絳,柩有聲如牛。
卜偃使大夫拜,曰:「君命大事將有西師過軼我,擊之,必大捷焉。
」杞子自鄭使告於秦曰:「鄭人使我掌其北門之管,若潛師以來,國可得也。
」穆公訪諸蹇叔。
蹇叔曰:「勞師以襲遠,非所聞也。
師勞力竭,遠主備之,無乃不可乎?師之所為,鄭必知之。
勤而無所,必有悖心。
且行千里,其誰不知?」公辭焉。
召孟明、 西乞、白乙使出師於東門之外。
蹇叔哭之曰:「孟子!吾見師之出而不見其入也。
」公使謂之曰:「爾何知!中壽,爾墓之木拱矣!」蹇叔之子與師,哭而送之,曰:「晉人御師必於崤,崤有二陵焉。
其南陵,夏後皋之墓地;其北陵,文王之所辟風雨也,必死是間,余收爾骨焉!」秦師遂東。
。
譯文冬天,晉文公去世了。十二月十日,要送往曲沃停放待葬。剛走出國都絳城,棺材裡發出了像牛叫的聲音。卜官郭偃讓大夫們向棺材下拜,並說:「國君要發布軍事命令,將有西方的軍隊越過我們的國境,我們襲擊它,一定會獲得全勝。」
秦國大夫杞子從鄭國派人向秦國報告說:「鄭國人讓我掌管他們國都北門的鑰匙,如果悄悄派兵前來,就可以占領他們的國都。」秦穆公向秦國老臣蹇叔徵求意見。蹇叔說:「讓軍隊辛勤勞苦地偷襲遠方的國家,我從沒聽說有過。軍隊辛勞精疲力竭,遠方國家的君主又有防備,這樣做恐怕不行吧?軍隊的一舉一動,鄭國必定會知道。軍隊辛勤勞苦而一無所得,一定會產生叛逆念頭。再說行軍千里,有誰不知道呢?」秦穆公沒有聽從蹇叔的意見。他召見了孟明視,西乞術和白乙丙三位將領,讓他們從東門外面出兵。蹇叔哭他們說:「孟明啊,我看着大軍出發,卻看不見他們回來了!」秦穆公派人對蹇叔說:「你知道什麼?要是你蹇叔只活個中壽就去世的話,你墳上的樹都有兩手合抱一般粗了(你現在離中壽都過去多少年了,早已昏聵)。」
蹇叔的兒子跟隨軍隊一起出征,他哭着送兒子說:「晉國人必定在崤山抗擊我軍,崤有兩座山頭。南面的山頭是夏王皋的墳墓,北面的山頭是周文王避過風雨的地方。你們一定會戰死在這兩座山之間,我到那裡收拾你的屍骨吧。」於是秦國軍隊東行。
注釋殯:停喪。曲沃:晉國舊都,晉國祖廟所在地,在今山西聞喜。絳:晉國國都,在今山西翼城東南。柩(jiù):裝有屍體的棺材。卜偃:掌管晉國卜筮的官員,姓郭,名偃。大事:指戰爭。古時戰爭和祭祀是大事。西師:西方的軍隊,指秦軍。過軼:越過。杞子:秦國大夫。掌:掌管。管,鑰匙。潛:秘密地。國:國都。訪:詢問,徵求意見。遠主:指鄭君。勤:勞苦。無所:一無所得。悖(beì)心:違逆之心,反感。孟明:秦國大夫,姜姓,百里氏,名視,字孟明。秦國元老百里奚之子。西乞:秦國大夫,字西乞,名術。秦國元老蹇叔之子。白乙:秦國大夫,字白乙,名丙。秦國元老蹇叔之子。這三人都是秦國將軍。中(zhōng)壽:有兩種解釋。1.參見中壽。2.中等年紀。不管哪種解釋,就句意,均為秦穆王諷刺蹇叔現已年老昏聵,要是你蹇叔只活個差不多就去世的話,你墳上的樹都有兩手合抱一般粗了。拱:兩手合抱。餚(xiáo):同崤,山名,在今河南洛寧西北。陵:大山。崤山有兩陵,南陵和北陵,相距三十里,地勢險要。夏後皋:夏代君主,名皋,夏桀的祖父。後:國君。爾骨:你的屍骨,焉: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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蹇叔的論戰之道幾千年來一直為世人稱道,被奉為「知己知彼」的楷模。然而秦穆公沒有聽從蹇叔的正確意見。秦穆公利令智昏,一意孤行,執意要派孟明視(百里奚的兒子)、白乙丙、西乞術(蹇叔的兩個兒子)三帥率部出征。蹇叔實際上已失去進諫的正常渠道,但他仍然不放棄努力——以「哭師」的形式來進諫,直言不諱地指出此次襲鄭的必然結果。在送別秦國出征之師的時候,痛哭流涕地警告官兵們說:「恐怕你們這次襲鄭不成,反會遭到晉國的埋伏,我只有到崤山去給士兵收屍了。」 「哭師」召來了秦伯的詛咒、辱罵,這在封建社會是非常可怕的事情,但是蹇叔繼續進諫——以「哭子」的形式來進諫,準確地指出晉國「必御師於崤」。想通過「哭子」的形式再次使自己的意見傳導給國君。
文中卜官郭偃和老臣蹇叔的預見有如先知,料事真如神,秦軍後來果然在崤山大敗而歸,兵未發而先哭之,實在是事前就為失敗而哭,並非事後諸葛亮。
郭偃託言的所謂「君命大事」,不過是個藉口,人們根據經驗 完全可以作出類似的判斷,乘虛而入,亂而取之,是戰爭中常用的手法。作為政治家和軍事家,如果不具備這種經驗和頭腦,應 當屬於不稱職之列。從蹇叔一方看,他作為開國老臣,也具有這方面的經驗,對手並非等閒之輩,不可能在非常時刻沒有防備,因此,此時出征無異於自投羅網。
秦穆公急欲擴張自己勢力的心情,導致他犯了一個致命的常識性的錯誤,違反了「知己知彼」這個作戰的基本前提。敵手早有防備,以逸待勞,必定獲勝;勞師遠襲,疲憊不堪,沒有戰鬥力,必定慘敗。其中原因大概是攻城略地的心情太急切了,以至 連常識都顧不上,當然是咎由自取。馬有失前蹄的時候,人也有過失的時候,而在利令智昏的情況下所犯的錯誤,則是不可寬恕的。利令智昏而犯常識性的錯誤,更是不可寬恕。
再說,當初秦國曾與晉國一起企圖消滅鄭國,後來又與鄭國訂立盟約。此時不僅置盟約不顧,就連從前的同夥也成了覬覦的 對象。言而無信,自食其言,不講任何道義、仁德,這同樣應當遭天譴,遭懲罰。當人心目中沒有權威之時,便沒有了戒懼;沒有了戒懼,就會私慾急劇膨脹;私慾急劇膨脹便會為所欲為,無法無天。春秋的諸侯混戰,的確最充分地使人們爭權奪利的心理。手法、技巧發揮到了極致,也使命運成了最不可捉模和把握的東西。弱肉強食是普遍流行的無情法則,一朝天子一朝臣,泱泱大國可能在一夜之間傾覆,區區小國也可能在一夜之間暴發起來。由此可見,「先知」是沒有的;而充滿睿智並富有經驗者,往往被人們認為是「先知」。
這篇文章雖短,但結構上卻充分體現了《左傳》的敘事特色,即情節曲折多變,行文起伏跌宕,敘述有條不紊。文章以秦國老臣蹇叔諫阻、哭師、哭子為線索,復以秦穆公拒諫、詛咒相間其中,使全文在結構上起伏有致、曲折多變。
其次,這篇文章在塑造形象上也充分體現出《左傳》通過人物的語言和行動刻劃人物性格,將人物與情節結構融為一體的特色。這篇文章雖短,卻成功地塑造了一個老成先見、憂國慮遠的老臣形象和一個剛愎自用、利令知昏的君主形象。兩個形象一明一暗,一顯一隱,然而又相互映襯,相得益彰。俗話說,薑是老的辣。蹇叔雖老,但仍不失足智多謀、思深慮遠。▲
陳應好.哭諫成篇 千古佳文——漫談《蹇叔哭師》的結構與形象:《愛語文》雜誌社,2004年第四期:35
公元前627年,秦穆公發兵攻打鄭國,他打算和安插在鄭國的奸細裡應外合,奪取鄭國都城。秦伯向蹇叔諮詢。他憑着自己漫長的閱歷和豐富的政治經驗,根據秦、晉、鄭三方情況,將潛在的危險無不一一道出,對「勞師以襲遠」的違反常識的愚蠢行徑作了徹底的否定,指出襲鄭必敗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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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人歸楚公子谷臣,與連尹襄老之屍於楚,以求知罃。
於是荀首佐中軍矣,故楚人許之。
王送知罃,曰:「子其怨我乎?」對曰:「二國治戎,臣不才,不勝其任,以為俘馘。
執事不以釁鼓,使歸即戮,君之惠也。
臣實不才,又誰敢怨?」王曰:「然則德我乎?」對曰:「二國圖其社稷,而求紓其民,各懲其忿,以相宥也,兩釋纍囚,以成其好。
二國有好,臣不與及,其誰敢德?」王曰:「子歸何以報我?」對曰:「臣不任受怨,君亦不任受德。
無怨無德,不知所報。
」王曰:「雖然,必告不穀。
」對曰:「以君之靈,纍臣得歸骨於晉,寡君之以為戮,死且不朽。
若從君之惠而免之,以賜君之外臣首;首其請於寡君,而以戮於宗,亦死且不朽。
若不獲命,而使嗣宗職,次及於事,而帥偏師以脩封疆,雖遇執事,其弗敢違。
其竭力致死,無有二心,以盡臣禮。
所以報也。
王曰:「晉未可與爭。
」重為之禮而歸之。
。
初,鄭武公娶於申,曰武姜。
生莊公及共叔段。
莊公寤生,驚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惡之。
愛共叔段,欲立之,亟請於武公,公弗許。
及莊公即位,為之請制。
公曰:「制,岩邑也,虢叔死焉,佗邑唯命。
」請京,使居之,謂之「京城大叔」。
祭仲曰:「都城過百雉,國之害也。
先王之制:大都,不過參國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
今京不度,非制也,君將不堪。
」公曰:「姜氏欲之,焉辟害?」對曰:「姜氏何厭之有?不如早為之所,無使滋蔓。
蔓,難圖也。
蔓草猶不可除,況君之寵弟乎?」公曰:「多行不義,必自斃,子姑待之。
」既而大叔命西鄙、北鄙貳於己。
公子呂曰:「國不堪貳,君將若之何?欲與大叔,臣請事之;若弗與,則請除之,無生民心。
」公曰:「無庸,將自及。
」大叔又收貳以為己邑,至於廩延。
子封曰:「可矣。
厚將得眾。
」公曰:「不義不昵,厚將崩。
」大叔完聚,繕甲兵,具卒乘,將襲鄭。
夫人將啟之。
公聞其期,曰:「可矣!」命子封帥車二百乘以伐京。
京叛大叔段。
段入於鄢,公伐諸鄢。
五月辛丑,大叔出奔共。
書曰:「鄭伯克段於鄢。
」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稱鄭伯,譏失教也;謂之鄭志。
不言出奔,難之也。
遂置姜氏於城潁,而誓之曰:「不及黃泉,無相見也。
」既而悔之。
潁考叔為潁谷封人,聞之,有獻於公。
公賜之食。
食舍肉。
公問之,對曰:「小人有母,皆嘗小人之食矣,未嘗君之羹。
請以遺之。
」公曰:「爾有母遺,繄我獨無!」潁考叔曰:「敢問何謂也?」公語之故,且告之悔。
對曰:「君何患焉?若闕地及泉,隧而相見,其誰曰不然?」公從之。
公入而賦:「大隧之中,其樂也融融!」姜出而賦:「大隧之外,其樂也洩洩!」遂為母子如初。
君子曰:「潁考叔,純孝也。
愛其母,施及莊公。
《詩》曰:『孝子不匱,永錫爾類。
』其是之謂乎?」。
楚子狩於州來,次於潁尾,使盪侯、潘子、司馬督、囂尹午、陵尹喜帥師圍徐以懼吳。
楚子次於乾溪,以為之援。
雨雪,王皮冠,秦復陶,翠被,豹舄,執鞭以出,仆析父從。
右尹子革夕,王見之。
去冠被,舍鞭,與之語曰:「昔我先王熊繹與呂伋、王孫牟、燮父、禽父,並事康王,四國皆有分,我獨無有。
今吾使人於周,求鼎以為分,王其與我乎?」 對曰:「與君王哉!昔我先王熊繹,辟在荊山,篳路藍縷,以處草莽,跋涉山林,以事天子,唯是桃弧、棘矢,以共御王事。
齊,王舅也;晉及魯、衛,王母弟也。
楚是以無分,而彼皆有。
今周與四國服事君王,將唯命是從,豈其愛鼎?」王曰:「昔我皇祖伯父昆吾,舊許是宅。
今鄭人貪賴其田,而不我與。
我若求之,其與我乎?」 對曰:「與君王哉!周不愛鼎,鄭敢愛田?」王曰:「昔諸侯遠我而畏晉,今我大城陳、蔡、不羹,賦皆千乘,子與有勞焉。
諸侯其畏我乎?」對曰:「畏君王哉!是四國者,專足畏也,又加之以楚,敢不畏君王哉?」 工尹路請曰:「君王命剝圭以為鏚柲,敢請命。
」王入視之。
析父謂子革:「吾子,楚國之望也!今與王言如響,國其若之何?」子革曰:「摩厲以須,王出,吾刃將斬矣。
」 王出,復語。
左史倚相趨過。
王曰:「是良史也,子善視之。
是能讀《三墳》、《五典》、《八索》、《九丘》。
」對曰:「臣嘗問焉,昔穆王欲肆其心,周行天下,將皆必有車轍馬跡焉。
祭公謀父作《祈招》之詩,以止王心,王是以獲沒於祗宮。
臣問其詩而不知也;若問遠焉,其焉能知之?」 王曰:「子能乎?」對曰:「能。
其《詩》曰:『祈招之愔愔,式昭德音。
思我王度,式如玉,式如金。
形民之力,而無醉飽之心。
』」 王揖而入,饋不食,寢不寐,數日。
不能自克,以及於難。
仲尼曰:「古也有志:『克己復禮,仁也。
』信善哉!楚靈王若能如是,豈其辱於乾溪?」 。
欒盈出奔楚。
宣子殺羊舌虎,囚叔向。
人謂叔向曰:「子離於罪,其為不知乎?」叔向曰:「與其死亡若何?詩曰:『優哉游哉,聊以卒歲。
』知也。
」樂王鮒見叔向曰:「吾為子請。
」叔向弗應,出不拜。
其人皆咎叔向。
叔向曰:「必祁大夫。
」室老聞之曰:「樂王鮒言於君無不行,求赦吾子,吾子不許;祁大夫所不能也,而曰必由之。
何也?」叔向曰:「樂王鮒從君者也,何能行?祁大夫外舉不棄仇,內舉不失親,其獨遺我乎?詩曰:『有覺德行,四國順之。
』夫子,覺者也。
」晉侯問叔向之罪於樂王鮒。
對曰:「不棄其親,其有焉。
」於是祁奚老矣,聞之,乘馹而見宣子,曰:「《詩》曰:『惠我無疆,子孫保之。
』《書》曰:『聖有謨勛,明徵定保。
』夫謀而鮮過,惠訓不倦者,叔向有焉,社稷之固也。
猶將十世宥之,以勸能者。
今壹不免其身,以棄社稷,不亦惑乎?鯀殛而禹興;伊尹放大甲而相之,卒無怨色;管蔡為戮,周公右王。
若之何其以虎也棄社稷?子為善,誰敢不勉,多殺何為?」宣子說,與之乘,以言諸公而免之。
不見叔向而歸,叔向亦不告免焉而朝。
。
晉師從齊師,入自丘輿,擊馬陘。
齊侯使賓媚人賂以紀甗、玉磬與地。
「不可,則聽客之所為。
」賓媚人致賂,晉人不可,曰:「必以肖同叔子為質,而使齊之封內盡東其畝。
」對曰:「肖同叔子非他,寡君之母也;若以匹敵,則亦晉君之母也。
吾子布大命於諸侯,而曰必質其母以為信,其若王命何?且是以不孝令也。
詩曰:『孝子不匱,永錫爾類。
』若以不孝令於諸侯,其無乃非德類也乎?先王疆理天下,物土之宜,而布其利。
故詩曰:『我疆我理,南東其畝。
』今吾子疆理諸侯,而曰『盡東其畝』而已;唯吾子戎車是利,無顧土宜,其無乃非先王之命也乎?反先王則不義,何以為盟主?其晉實有闕。
四王之王也,樹德而濟同欲焉;五伯之霸也,勤而撫之,以役王命;今吾子求合諸侯,以逞無疆之欲。
詩曰:『布政優優,百祿是遒。
』子實不優,而棄百祿,諸侯何害焉?不然,寡君之命使臣,則有辭矣。
曰『子以君師辱於敝邑,不腆敝賦,以犒從者;畏君之震,師徒橈敗。
吾子惠徼齊國之福,不泯其社稷,使繼舊好,唯是先君之敝器、土地不敢愛。
子又不許,請收合餘燼,背城借一。
敝邑之幸,亦云從也;況其不幸,敢不唯命是聽?』」 。
呂、郤畏逼,將焚公宮而弒晉侯。
寺人披請見。
公使讓之,且辭焉,曰:「蒲城之役,君命一宿,女即至。
其後余從狄君以田渭濱,女為惠公來求殺余,命女三宿,女中宿至。
雖有君命何其速也?夫袪猶在,女其行乎!」對曰:「臣謂君之入也,其知之矣。
若猶未也,又將及難。
君命無二,古之制也。
除君之惡,唯力是視。
蒲人、狄人、余何有焉?即位,其無蒲、狄乎!齊桓公置射鈎,而使管仲相。
君若易之,何辱命焉?行者甚眾,豈唯刑臣?」公見之,以難告。
晉侯潛會秦伯於王城。
己丑晦,公宮火。
瑕甥、郤芮不獲公,乃如河上,秦伯誘而殺之。
夏四月戊午,晉侯使呂相絕秦,曰:「昔逮我獻公及穆公相好,戮力同心,申之以盟誓,重之以昏姻。
天禍晉國,文公如齊,惠公如秦。
無祿,獻公即世。
穆公不忘舊德,俾我惠公用能奉祀於晉。
又不能成大勛,而為韓之師。
亦悔於厥心,用集我文公。
是穆之成也。
「文公躬擐甲冑,跋履山川,逾越險阻,征東之諸侯,虞、夏、商、周之胤,而朝諸秦,則亦既報舊德矣。
鄭人怒君之疆埸,我文公帥諸侯及秦圍鄭。
秦大夫不詢於我寡君,擅及鄭盟。
諸侯疾之,將致命於秦。
文公恐懼,綏靜諸侯,秦師克還無害,則是我有大造於西也。
「無祿,文公即世;穆為不弔,蔑死我君,寡我襄公,迭我餚地,奸絕我好,伐我保城。
殄滅我費滑,散離我兄弟,撓亂我同盟,傾覆我國家。
我襄公未忘君之舊勛,而懼社稷之隕,是以有淆之師。
猶願赦罪於穆公,穆公弗聽,而即楚謀我。
天誘其衷,成王隕命,穆公是以不克逞志於我。
「穆、襄即世,康、靈即位。
康公,我之自出,又欲闕翦我公室,傾覆我社稷,帥我蝥賊,以來盪搖我邊疆,我是以有令狐之役。
康猶不悛,入我河曲,伐我涑川,俘我王官,翦我羈馬,我是以有河曲之戰。
東道之不通,則是康公絕我好也。
「及君之嗣也,我君景公引領西望曰:『庶撫我乎!』君亦不惠稱盟,利吾有狄難,入我河縣,焚我箕、郜,芟夷我農功,虔劉我邊垂,我是以有輔氏之聚。
君亦悔禍之延,而欲徼福於先君獻、穆,使伯車來命我景公曰:『吾與女同好棄惡,復脩舊德,以追念前勛。
』言誓未就,景公即世,我寡君是以有令狐之會。
君又不祥,背棄盟誓。
白狄及君同州,君之仇讎,而我昏姻也。
君來賜命曰:『吾與女伐狄。
』寡君不敢顧昏姻。
畏君之威,而受命於吏。
君有二心於狄,曰:『晉將伐女。
』狄應且憎,是用告我。
楚人惡君之二三其德也,亦來告我曰:『秦背令狐之盟,而來求盟於我:「昭告昊天上帝、秦三公、楚三王曰:『余雖與晉出入,余唯利是視。
』」不榖惡其無成德,是用宣之,以懲不壹。
』諸侯備聞此言,斯是用痛心疾首,暱就寡人。
寡人帥以聽命,唯好是求。
君若惠顧諸侯,矜哀寡人,而賜之盟,則寡人之願也,其承寧諸侯以退,豈敢徼亂?君若不施大惠,寡人不佞,其不能以諸侯退矣。
敢盡布之執事,俾執事實圖利之。
」 。
夏,會於葵丘,尋盟,且修好,禮也。
王使宰孔賜齊侯胙,曰:「天子有事於文武,使孔賜伯舅胙。
」齊侯將下拜。
孔曰:「且有後命。
天子使孔曰:『以伯舅耋老,加勞,賜一級,無下拜!」』對曰:「天威不違顏咫尺,小白余敢貪天子之命『無下拜』!恐隕越於下,以遺天子羞,敢不下拜?」下,拜,登,受。
晉侯賞從亡者,介之推不言祿,祿亦弗及。
推曰:「獻公之子九人,唯君在矣。
惠、懷無親,外內棄之。
天未絕晉,必將有主。
主晉祀者,非君而誰?天實置之,而二三子以為己力,不亦誣乎?竊人之財,猶謂之盜。
況貪天之功,以為己力乎?下義其罪,上賞其奸。
上下相蒙,難與處矣。
」其母曰:「盍亦求之?以死誰懟?」對曰:「尤而效之,罪又甚焉!且出怨言,不食其食。
」其母曰:「亦使知之,若何?」對曰:「言,身之文也。
身將隱,焉用文之?是求顯也。
」其母曰:「能如是乎?與汝偕隱。
」遂隱而死。
晉侯求之,不獲,以綿上(地名)為之田。
曰:「以志吾過,且旌善人。
」 。
吳王夫差乃告諸大夫曰:「孤將有大志於齊,吾將許越成,而無拂吾慮。
若越既改,吾又何求?若其不改,反行,吾振旅焉。
」申胥諫曰:「不可許也。
夫越非實忠心好吳也,又非懾畏吾甲兵之強也。
大夫種勇而善謀,將還玩吳國於股掌之上,以得其志。
夫固知君王之蓋威以好勝也,故婉約其辭,以從逸王志,使淫樂於諸夏之國,以自傷也。
使吾甲兵鈍弊,民人離落,而日以憔悴,然後安受吾燼。
夫越王好信以愛民,四方歸之,年穀時熟,日長炎炎,及吾猶可以戰也。
為虺弗摧,為蛇將若何?」吳王曰:「大夫奚隆于越?越曾足以為大虞乎?若無越,則吾何以春秋曜吾軍士?」乃許之成。
將盟,越王又使諸稽郢辭曰:「以盟為有益乎?前盟口血未乾,足以結信矣。
以盟為無益乎?君王舍甲兵之威以臨使之,而胡重於鬼神而自輕也。
」吳王乃許之,荒成不盟。
。
鄭子產有疾。
謂子大叔曰:「我死,子必為政。
唯有德者能以寬服民,其次莫如猛。
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鮮死焉。
水懦弱,民狎而玩之,則多死焉,故寬難。
」疾數月而卒。
大叔為政,不忍猛而寬。
鄭國多盜,取人於萑苻之澤。
大叔悔之,曰:「吾早從夫子,不及此。
」興徒兵以攻萑苻之盜,盡殺之,盜少止。
仲尼曰:「善哉!政寬則民慢,慢則糾之以猛。
猛則民殘,殘則施之以寬。
寬以濟猛;猛以濟寬,政是以和。
」《詩》曰:『民亦勞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國,以綏四方。
』施之以寬也。
『毋從詭隨,以謹無良;式遏寇虐,慘不畏明。
』糾之以猛也。
『柔遠能邇,以定我王。
』平之以和也。
又曰:『不競不絿,不剛不柔,布政優優,百祿是遒。
』和之至也。
」及子產卒,仲尼聞之,出涕曰:「古之遺愛也。
」 。
齊侯使連稱、管至父戍葵丘。瓜時而往,曰: 「及瓜而代。」期戍,公問(消息,指替換的命令)不至。請代,弗許;故謀作亂。僖公(襄公之父)之母弟曰夷仲年,生公孫無知(齊莊公之孫,所以稱公孫,無知是名),有寵於僖公,衣服禮秩(禮秩:待遇的等級,即禮數品秩等項待遇)如適(「適」同「嫡」,正妻所生的長子。這裡指太子)。襄公絀(同黜,降低待遇)之,二人因之以為亂。連稱有從妹,在公宮,無寵;使間(間:刺探情況)公,曰:「捷,吾以女為夫人。」冬十二月,齊侯游於姑棼,遂田於貝丘。見大豕,從者曰:「公子彭生(以前被襄公屈殺者)也。」公怒曰:「彭生敢見!」射之,豕人立而啼。公懼,墜於車,傷足喪屨。反,屬屨於徒人(徒人,宮中供役使的小臣)費,弗得,鞭之,見血。走出,遇賊於門,劫而束之。費曰:「我奚御哉!」袒而示之背,信之。費請先入,伏公而出,斗,死於門中。石之紛如死於階下。遂入,殺孟陽(偽裝襄公躺在床上替死)於床。曰:「非君也,不類。」見公之足於戶下,遂弒之,而立無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