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聞吏議逐客,竊以為過矣。
昔繆公求士,西取由余於戎,東得百里奚於宛,迎蹇叔於宋,來丕豹、公孫支於晉。
此五子者,不產於秦,而繆公用之,並國二十,遂霸西戎。
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風易俗,民以殷盛,國以富強,百姓樂用,諸侯親服,獲楚、魏之師,舉地千里,至今治強。
惠王用張儀之計,拔三川之地,西並巴、蜀,北收上郡,南取漢中,包九夷,制鄢、郢,東據成皋之險,割膏腴之壤,遂散六國之從,使之西面事秦,功施到今。
昭王得范雎,廢穰侯,逐華陽,強公室,杜私門,蠶食諸侯,使秦成帝業。
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
由此觀之,客何負於秦哉!向使四君卻客而不內,疏士而不用,是使國無富利之實而秦無強大之名也。
今陛下致崑山之玉,有隨、和之寶,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劍,乘纖離之馬,建翠鳳之旗,樹靈鼉之鼓。
此數寶者,秦不生一焉,而陛下說之,何也?必秦國之所生然後可,則是夜光之璧不飾朝廷,犀象之器不為玩好,鄭、衛之女不充後宮,而駿良駃騠不實外廄,江南金錫不為用,西蜀丹青不為采。
所以飾後宮,充下陳,娛心意,說耳目者,必出於秦然後可,則是宛珠之簪、傅璣之珥、阿縞之衣、錦繡之飾不進於前,而隨俗雅化佳冶窈窕趙女不立於側也。
夫擊瓮叩缶,彈箏搏髀,而歌呼嗚嗚快耳者,真秦之聲也;《鄭》《衛》《桑間》《昭》《虞》《武》《象》者,異國之樂也。
今棄擊瓮叩缶而就《鄭》《衛》,退彈箏而取《昭》《虞》,若是者何也?快意當前,適觀而已矣。
今取人則不然,不問可否,不論曲直,非秦者去,為客者逐。
然則是所重者在乎色、樂、珠玉,而所輕者在乎人民也。
此非所以跨海內、制諸侯之術也。
臣聞地廣者粟多,國大者人眾,兵強則士勇。
是以太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卻眾庶,故能明其德。
是以地無四方,民無異國,四時充美,鬼神降福,此五帝三王之所以無敵也。
今乃棄黔首以資敵國,卻賓客以業諸侯,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西向,裹足不入秦,此所謂「藉寇兵而齎盜糧」者也。
夫物不產於秦,可寶者多;士不產於秦,而願忠者眾。
今逐客以資敵國,損民以益仇,內自虛而外樹怨於諸侯,求國無危,不可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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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文我聽說官吏在商議驅逐客卿這件事,私下裡認為是錯誤的。從前秦穆公尋求賢士,西邊從西戎取得由余,東邊從宛地得到百里奚,又從宋國迎來蹇叔,還從晉國招來丕豹、公孫支。這五位賢人,不生在秦國,而秦穆公重用他們,吞併國家二十多個,於是稱霸西戎。秦孝公採用商鞅的新法,移風易俗,人民因此殷實,國家因此富強,百姓樂意為國效力,諸侯親附歸服,戰勝楚國、魏國的軍隊,攻取土地上千里,至今政治安定,國力強盛。秦惠王採納張儀的計策,攻下三川地區,西進兼併巴、蜀兩國,北上收得上郡,南下攻取漢中,席捲九夷各部,控制鄢、郢之地,東面占據成皋天險,割取肥田沃土,於是拆散六國的合縱同盟,使他們朝西侍奉秦國,功烈延續到今天。昭王得到范雎,廢黜穰侯,驅逐華陽君,加強·鞏固了王室的權力,堵塞了權貴壟斷政治的局面,蠶食諸侯領土,使秦國成就帝王大業。這四位君主,都依靠了客卿的功勞。由此看來,客卿哪有什麼對不住秦國的地方呢!倘若四位君主拒絕遠客而不予接納,疏遠賢士而不加任用,這就會使國家沒有豐厚的實力,而讓秦國沒有強大的名聲了。陛下羅致崑山的美玉,宮中有隨侯之珠,和氏之璧,衣飾上綴着光如明月的寶珠,身上佩帶着太阿寶劍,乘坐的是名貴的纖離馬,樹立的是以翠鳳羽毛為飾的旗子,陳設的是蒙着靈鼉之皮的好鼓。這些寶貴之物,沒有一種是秦國產的,而陛下卻很喜歡它們,這是為什麼呢?如果一定要是秦國出產的才許可採用,那麼這種夜光寶玉,決不會成為秦廷的裝飾;犀角、象牙雕成的器物,也不會成為陛下的玩好之物;鄭、衛二地能歌善舞的女子,也不會填滿陛下的後宮;北方的名驥良馬,決不會充實到陛下的馬房;江南的金錫不會為陛下所用,西蜀的丹青也不會作為彩飾。用以裝飾後宮、廣充侍妾、爽心快意、悅入耳目的所有這些都要是秦國生長、生產的然後才可用的話,那麼點綴有珠寶的簪子,耳上的玉墜,絲織的衣服,錦繡的裝飾,就都不會進獻到陛下面前;那些閒雅變化而能隨俗推移的妖冶美好的佳麗,也不會立於陛下的身旁。那敲擊瓦器,拍髀彈箏,烏烏呀呀地歌唱,能快人耳目的,確真是秦國的地道音樂了;那鄭、衛桑間的歌聲,《韶虞》《武象》等樂曲,可算是外國的音樂了。如今陛下卻拋棄了秦國地道的敲擊瓦器的音樂,而取用鄭、衛淫靡悅耳之音,不要秦箏而要《韶虞》,這是為什麼呢?難道不是因為外國音樂可以快意,可以滿足耳目官能的需要麼?可陛下對用人卻不是這樣,不問是否可用,不管是非曲直,凡不是秦國的就要離開,凡是客卿都要驅逐。這樣做就說明,陛下所看重的,只在珠玉聲色方面;而所輕視的,卻是人民士眾。這不是能用來駕馭天下,制服諸侯的方法啊!我聽說田地廣就糧食多,國家大就人口眾,武器精良將士就驍勇。因此,泰山不拒絕泥土,所以能成就它的高大;江河湖海不捨棄細流,所以能成就它的深邃;有志建立王業的人不嫌棄民眾,所以能彰明他的德行。因此,土地不分東西南北,百姓不論異國它邦,那樣便會一年四季富裕美好,天地鬼神降賜福運,這就是五帝、三王無可匹敵的緣故。拋棄百姓使之去幫助敵國,拒絕賓客使之去侍奉諸侯,使天下的賢士退卻而不敢西進,裹足止步不入秦國,這就叫做「借武器給敵寇,送糧食給盜賊」啊。物品中不出產在秦國,而寶貴的卻很多;賢士中不出生於秦,願意效忠的很多。如今驅逐賓客來資助敵國,減損百姓來充實對手,內部自己造成空虛而外部在諸侯中構築怨恨,那要謀求國家沒有危難,是不可能的啊。
注釋由余:亦作「繇余」,戎王的臣子,是晉人的後裔。穆公屢次使人設法招致他歸秦,以客禮待之。入秦後,受到秦穆公重用,幫助秦國攻滅西戎眾多小國,稱霸西戎。戎,古代中原人多稱西方少數部族為戎。此指秦國西北部的西戎,活動範圍約在今陝西西南、甘肅東部、寧夏南部一帶。百里奚:原為虞國大夫。晉滅虞被俘,後作為秦穆公夫人的陪嫁臣妾之一送往秦國。逃亡到宛,被楚人所執。秦穆公用五張黑公羊皮贖出,用上大夫,故稱「五羖大夫」。是輔佐秦穆公稱霸的重臣。宛(yuān),楚國邑名,在今河南南陽市。蹇(jiǎn)叔:百里奚的好友,經百里奚推薦,秦穆公把他從宋國請來,委任為上大夫。百里奚對穆公說:「臣不及臣友蹇叔,蹇叔賢而世莫知」。宋,國名,或稱「商」「殷」,子姓,始封君為商紂王庶兄微子啟,西周初周公平定武庚叛亂後將商舊都周圍地區封給微子啟,都於商丘(今河南商丘縣南),約有今河南東南部及所鄰山東、江蘇、安徽接界之地。公元前三世紀中葉,大臣剔成肸(即司城子罕)逐殺宋桓侯,戴氏代宋。公元前年被齊國所滅。來:一說作「求」 [] 。邳豹:晉國大夫邳鄭之子,邳鄭被晉惠公殺死後,邳豹投奔秦國,秦穆公任為大夫。公孫支,「支」或作「枝」,字子桑,秦人,曾游晉,後返秦任大夫。晉,國名,姬姓,始封君為周成王之弟叔虞,建都於唐(今陝西翼城縣西),約有今山西西南部之地。春秋時,晉獻公遷都於絳,亦稱「翼」(今山西翼城縣東南),陸續攻滅周圍小國;晉文公成為繼齊桓公之後的霸主;晉景公遷都新田(今山西侯馬市西),亦稱「新絳」,兼併赤狄,疆域擴展到今山西大部、河北西南部、河南北部和陝西一角。春秋後期,公室衰微,六卿強大。戰國初,被執政的韓、趙、魏三家所瓜分。公元前年,最後一位國君晉桓公被廢為庶人,國滅祀絕。產:生,出生。並國二十,遂霸西戎:《史記·秦本紀》記載秦穆公「益國十二,開地千里,遂霸西戎」。這裡的「二十」應當是約數。並,吞併。孝公:即秦孝公。商鞅:衛國公族,氏公孫,亦稱公孫鞅,初為魏相公叔痤家臣,公叔痤死後入秦,受到秦孝公重用,任左庶長、大良造,因功封於商(今山西商縣東南)十五邑,號稱商君。於公元前年和前年兩次實行變法,奠定秦國富強的基礎。公元前年,秦孝公去世,被車裂身死。殷盛:指百姓眾多而且富裕。殷,多,眾多。魏:國名,始封君魏文侯,系晉國大夫畢萬後裔,於公元前年與韓景侯、趙烈侯聯合瓜分晉國,被周威烈王封為諸侯,建都安邑(今山西夏縣西北)。魏文侯任用李悝改革內政,成為強國。梁惠王時遷都大梁(今河南開封市),因亦稱」梁」。後國勢衰敗,公元前年被秦國所滅。獲楚、魏之師,指戰勝楚國、魏國的軍隊。公元前年,商鞅設計誘殺魏軍主將公子昂,大敗魏軍。同年又與楚戰,戰況不詳,據此,當也是秦軍獲勝。惠王:即秦惠王,名駟,秦孝公之子,公元前年至前年在位。於公元前年稱王。張儀,魏人,秦惠王時數次任秦相,鼓吹「連橫」,遊說各國諸侯事奉秦國,輔佐秦惠文君稱王,封武信君。秦武王即位,入魏為相。於公元前年去世。此句以下諸事,均為張儀之計,因為張儀曾經作為宰相,執掌秦國權柄,所以以下諸事均出於他的謀劃。三川之地:指黃河、雒水、伊水三川之地,在今河南西北部黃河以南的洛水、伊水流域。韓宣王在此設三川郡。公元前年秦武王派兵攻取三川大縣宜陽(今河南宜陽縣西)。公元前年秦滅東周,取得韓三川全郡,重設三川郡。巴:國名,周武王滅商後被封為子國,稱巴子國,在今四川東部、湖北西部一帶。戰國中期建都於巴(今四川重慶節)。公元前年秦惠王派張儀、司馬錯等領兵攻滅巴國,在其地設置巴郡。「蜀」,國名,周武王時曾參加滅商的盟會,有今四川中部偏西地區。戰國中期建都於成都(今四川成都市)。公元前年秦惠文王派張儀、司馬錯等領兵滅蜀,在其地設置蜀郡。上郡:郡名,原為楚地,今陝西榆林。魏文侯時置,轄境有今陝西洛河以東,黃梁河以北,東北到子長縣、延安市一帶。公元前年魏割上郡十五縣給秦,前年又將整個上郡獻秦。秦國於公元前年於此設置上郡。漢中:郡名,今陝西漢中。楚懷王時置,轄境有陝西東南和湖北西北的漢水流域。公元前年,被秦將魏章領兵攻取,秦於此重置漢中郡。包:這裡有併吞的意思。九夷:此指楚國境內西北部的少數部族,在今陝西、湖北、四川三省交界地區。鄢(yān):楚國別都,在今湖北宜城縣東南。春秋時楚惠王曾都於此。郢(yǐng):楚國都城,在今湖北江陵市西北紀南城。公元前年秦將白起攻取鄢,翌年又攻取郢。成皋:邑名,在今河南滎陽縣汜水鎮,地勢險要,是著名的軍事重地。春秋時屬鄭國稱虎牢,公元前年韓國滅鄭屬韓,公元前年被秦軍攻取。六國之從:六國合縱的同盟。六國,指韓、魏、燕、趙、齊、楚六國。從,通「縱」。施(yì):蔓延,延續。昭王:即秦昭王,名稷,一作側或則,秦惠王之子,秦武王異母弟,公元前年至前年在位。范雎(jū),一作「范且」,亦稱范叔,魏人,入秦後改名張祿,受到秦昭王信任,為秦相,對內力主廢除外戚專權,對外採取遠交近攻策略,封於應(今河南寶豐縣西南),亦稱應侯,死於公元前年。穰(ráng)侯:即魏冉,楚人後裔,秦昭王母宣太后之異父弟,秦武王去世,擁立秦昭王,任將軍,多次為相,受封於穰(今河南鄧縣),故稱穰侯,後又加封陶(今山東定陶縣西北)。因秦昭王聽用范雎之言,被免去相職,終老於陶。華陽:即華陽君羋戎,楚昭王母宣太后之同父弟,曾任將軍等職,與魏冉同掌國政,先受封於華陽(今河南新鄭縣北),故稱華陽君,後封於新城(今河南密縣東南),故又稱新城君。公元前年,與魏冉同被免職遣歸封地。蠶食:比喻像蠶吃桑葉那樣逐漸吞食侵占。向使:假使,倘若。內:同「納」,接納。今陛下致崑山之玉:如今陛下得到了崑崙山的寶玉。陛下,對帝王的尊稱。致,求得,收羅。崑山,即崑崙山。隨和之寶:即所謂「隨侯珠」和「和氏璧」,傳說中春秋時隨侯所得的夜明珠和楚人卞和來得的美玉。明月:寶珠名。太阿(ē):亦稱「泰阿」,寶劍名,相傳為春秋著名工匠歐冶子、干將所鑄。纖離:駿馬名。翠鳳之旗:用翠鳳羽毛作為裝飾的旗幟。鼉(tuó):亦稱揚子鱷,俗稱豬婆龍,皮可蒙鼓。說:通「悅」,喜悅,喜愛。犀象之器:指用犀牛角和象牙製成的器具。鄭:國名,姬姓,始封君為周宣王弟友,公元前年分封於鄭(今陝西華縣東)。春秋時建都新鄭(今河南新鄭縣),有今河南中部之地,公元的年被韓國所滅。衛,國名,姬姓,始封君為周武王弟康叔,初都朝歌(今河南淇縣),後遷都楚丘(今河南滑縣)、帝丘(今河南濮陽縣),有今河南北部、山東西部之地。公元前年被魏國所滅。鄭、衛之女,此時鄭、衛已亡,當指鄭、衛故地的女子。後宮,嬪妃所居的宮室,也可用作嬪妃的代稱。駃騠(jué tí):駿馬名。外廄(jiù),宮外的馬圈。江南:長江以南地區。此指長江以南的楚地,素以出產金、錫著名。西蜀丹青:蜀地素以出產丹青礦石出名。丹,丹砂,可以製成紅色顏料。青,青雘,可以製成青黑色顏料。采,彩色,彩繪。充下陳:此泛指將財物、美女充買府庫後宮。下陳,殿堂下陳放禮器、站立儐從的地方。宛珠之簪:綴繞珍珠的髮簪。宛,纏繞,或以「宛」為地名,指用宛(今河南南陽市)地出產的珍珠所作裝飾的髮簪。傅:附着,鑲嵌。璣,不圓的珠子。此泛指珠子。珥(ěr),耳飾。阿:細繒,一種輕細的絲織物。或以「阿」為地名,指齊國東阿(今山東東阿縣)。縞(gǎo):未經染色的絹。隨俗雅化:隨合時俗而雅致不凡。佳冶窈窕:妖冶美好的佳麗。佳,美好,美麗。冶,妖冶,艷麗。窈窕(yǎo tiǎo),美好的樣子。趙:國名,始封君趙烈侯,系晉國大夫趙衰後裔,於公元前年與魏文侯、韓景侯聯合瓜分晉國,被周威烈王封為諸侯,建都晉陽(今山西太原市東南),有今山西中部、陝西東北角、河北西南部。公元前年遷都邯鄲(今河北邯鄲市)。公元前年被秦國所滅。古人多以燕、趙為出美女之地。瓮(wèng):陶製的容器,古人用來打水。缶(fǒu),一種口小腹大的陶器。秦人將瓮、缶作為打擊樂器。搏髀(bì),拍打大腿,以此掌握音樂唱歌的節奏。搏,擊打,拍打。髀,大腿。鄭:指鄭國故地的音樂。衛,指衛國故地的音樂。桑間,桑間為衛國濮水邊上地名,在今河南濮陽縣南,有男女聚會唱歌的風俗。此指桑間的音樂,即本書《樂書》的「桑間濮上之音」。昭,歌頌虞舜的舞樂。」虞,按《史記會注考證校補》引南化本、楓山本、三條本等作「護」,當為歌頌商湯的舞樂。武,歌頌周武王的舞樂。象,歌頌周文王的舞樂。太山:即泰山。讓,辭讓,拒絕。擇:捨棄,拋棄。細流,小水。卻:推卻,拒絕。五帝:指黃帝、顓頊、帝嚳、堯、舜。三王,指夏、商、周三代開國君主,即夏禹、商湯和周武王。黔首:泛指百姓。無爵平民不能服冠,只能以黑巾裹頭,故稱黔首,秦始皇統一六國後正式稱百姓為黔首。《史記·秦始皇本紀》載:二十六年,「更名民曰黔首」。資,資助,供給。業:從業,從事,侍奉。齎盜糧:把武器糧食供給寇盜。齎(jī):送,送給。損民以益讎:減少本國的人口而增加敵國的人力。益:增益,增多。仇,仇敵。外樹怨於諸侯:指賓客被驅逐出外必投奔其它諸侯,從而構樹新怨。▲
人教版《高中語文讀本》第二冊 43 諫逐客書
《諫逐客書》是李斯給秦王的一個奏章。這件事是在秦王贏政十年。秦國宗室貴族借韓國派水工修灌溉渠,陰謀消耗秦的國力,諫秦皇下令驅逐一切客卿。秦王讀了李斯這一奏章,取消了逐客令。可見本文說服力之強。
作者先談歷史,以穆公、孝公、惠王、昭王四位國君召士納賢為例,強調重用客卿之重要。接着再談現實,作者列舉秦王的愛好,諸如崑山之玉,隨和之寶,明月之珠,以及所佩太阿劍,所乘之纖離之馬等等,都是來自諸侯各國。
實效性
首先是《諫逐客書》具有明顯的實效性。實效,就是要講求實用,注重效果,這就涉及到公文的目的及功能。公文不像藝文那樣,優遊浸漬,潛移默化,以美感人,公文乃是「政事之先務」,它的目的是為了完成特定的公務,它的功能是可以解決實際的問題。從本質上說公文是一種實用性程式性的文書,以此區別於一般的文章或文學作品。公文所產生的客觀效果是衡量公文實用性大小的一個重要尺度。所以公文撰制時必須事先預計效果,辦理時講究效率,客觀上注重功效。徐望之《公牘通論》指出:「事前體察周詳,令出務求實效。」這說的是下行公文。上行公文也要做到「下情不壅於上聞,謀事惟期其必達」。一篇公文,如果實用性不大,效果不顯著,就很難說是上乘之作。因此,實效性顯著,應是好公文的重要條件。以此看來《,諫逐客書》正是具有實效性顯著的特點。這篇公文最成功之處就在於,該文一上秦王,就達到預期的目的,收到滿意的效果。司馬遷在《李斯列傳》中曾這樣敘述過李斯上書的前因後果:「秦王拜斯為客卿。會韓人鄭國來間秦,以作注溉渠,已而覺。秦宗室大臣皆言秦王曰:『諸侯人來事秦者,大抵為其主游間於秦耳。請一切逐客。』李斯議亦在逐中。斯乃上書曰:「秦王乃除逐客之令,復李斯官,卒用其計謀。」當時秦王的逐客令已下,李斯也在被逐之列,而憑此上書,竟能使秦王收回成命,由逐客變為留客、用客、重客,這就不能不承認《諫逐客書》發揮了巨大的作用,公文的實效性在這裡得到了最充分的體現。
論斷典範
其次,《諫逐客書》在「對事的論斷」方面堪稱典範。筆者以為「對事的論斷」應視為公文的一個重要特徵。事是公文的內容,論斷是對公文內容的表達方式。「對事的論斷」體現了公文的內容與形式的統一。顯然,公文須有事,劉勰所說「言事於主」、「指事造實」,徐望之所說「謀事惟期其必達」、「尚實事不尚虛文」,都指出公文的內容就是事,因為公文就是辦實事的。但是公文在表達事時,不必對其來龍去脈進行具體的敘述,往往是高度概括,或者點到為止。公文對於事,主要是用「論斷」的方法。正如《公牘通論》所述,「陳言論事」、「公文本質,重論斷」。論斷是個合成詞,包含論和斷兩個方面。斷,判斷、決斷之謂,對事的是非、得失、功過等表示肯定或否定的態度,對事的實施提出一定的辦法。論是論事理,要受文者承辦事務,必須把事理論說明白。簡言之,斷就是要辦什麼事,論就是辦這事的理由。論是斷的前提,如果不把事理論清說透,斷就會成為無源之水,無本之木,缺乏說服力。在古代公文中,由於文種不同,對事論斷的情況也有差別,如下行的君命文種,比較偏重於斷,凡戒敕、廢立、告諭、政令等,都顯示獨斷的至高權威,而上行文種的章、奏、表、議等則較側重於論(當然也應有斷),凡諫說、勸請、陳乞、彈劾、執異等,本身就需要有充分的理由,不論說何以達其目的。況且上奏文種面對的是國君這個特殊對象,更要情至理足。《諫逐客書》在這一點上,具有非常鮮明的特色。全文的斷就是開頭一句話:「臣聞吏議逐客,竊以為過矣。」希望通過這一判斷成立,使秦王接受,並收回成命,不要逐。為此在下文展開了有力的論說。開頭這一斷語的
特點是,在客卿已被逐的緊急情勢下(《史記集解·新序》:「斯在逐中,道上上諫書。」),用非常警醒而委婉的言辭開宗明義,起句發意振聾發聵。本文尤具特色的更在其論的部分,對事理的論說充分深刻,令人信服。這裡有必要指出兩點,其一是用重筆濃墨,鋪張排比,列舉事例。如文中鋪排了四君用客的大量事實,鋪陳了秦王所喜愛的大量生活享用,由於事例充實,鋪墊充足,加強了與下文的對比,因而得出的結論極其有力。而這些事例都有所依傍,且經過精心選擇,因而顯得可靠典型。從鋪排的技巧來說,排比句接踵聯翩,文意飽滿,文氣流暢,文勢充沛,極有感染力。其二,在論證上的特點是正反並反覆對比,層層深化。如在論證的首層,四君用客(實筆) 與「卻客不內」(虛筆) 的對比,首層四君用客與次層秦王輕客的對比,次層重物與輕人的對比,處處在對比之中顯示逐客之謬誤。全文在邏輯關係上是步步推進,層層深化。時間上由遠到近,推移有序:先言古代,次論現實,再次言及未來。在言及逐客的危害時,程度上由輕到重,步步升級:先說如果沒有客卿,秦國就不會「富利」和「強大」;接着說「非秦者去,為客者逐」,「此非所以跨海內、制諸侯之術」,直接落到統一天下這個關鍵問題,比上層更切近要害;再說棄
黔首、卻賓客,是所謂「藉寇兵而齎盜糧」,資助了敵人削弱了自己,對秦國的不利更嚴重些;最後指出「今逐客以資敵國、損民以益仇,內自虛而外樹怨於諸侯,求國無危,不可得也。」不僅不能統一天下,而且有亡國的危險,把逐客的危害引申到極點。這種由輕到重、步步推進的說理過程,避免一開始就突兀衝撞,造成相反結果,它符合人的心理接受規律。
針對性
再者《,諫逐客書》具有很強的針對性。公文的針對性一方面是指每件公文都是針對某一具體的事務而發,另方面也指公文具有比較具體的的受文對象,受文者具有確定性。周知性的公文讀者面較寬,但也有一定的範圍;下行文受文的面相對說要窄一些,在現代的公文中有的還規定了閱讀傳達範圍;上行文一般是給一個上級機關,受文對象很具體。古代的上奏文種是專門給君主的,對象最明確。公文寫作時都視受文者的不同情況進行斟酌,有的放矢。《諫逐客書》的針對性,從內容上來說,是對着逐客這事而發,全文緊緊扣住逐客以論說其錯誤。文章這樣處理很高明,因這逐客的起因是韓國人鄭國勸秦王修築一條灌溉渠,其目的是企圖以浩大的工程耗費秦國的財力,使之不能對外用兵,如果就此事進行辯解,顯然是沒有道理的。李斯避開這個起因不談,只抓住逐客對秦不利來論說,完全從秦國的利益着眼,這就容易使秦王接受。另外,李斯當時也無辜受牽連,但他在上書中片言不涉及自己,這樣完全符合公文的本質要求,徐望之說:「公文本質之可貴,貴在一字一句皆從民生國計上着想。」針對逐客對秦不利來論說,正是從國計民生着想的體現。
《諫逐客書》的針對性,還表現在針對特定的受文者來採取諫說的策略。李斯上書是給秦王政這個具體的人看的,如果不熟悉這個人,不揣摩這個人的願望、想法,不去迎合他的心理需求,那就很容易碰壁。對這個問題,劉勰有中肯的評價:「煩(順) 情入機動言中務,雖批逆鱗而功成計合,此上出之喜說者也。」順着秦王的感情、心理,引到統一六國的關鍵問題,符合主要任務的需要。當時秦王的最大欲望是兼併天下,凡是違反這一欲望,就難以立足,凡是利於達到這一欲望,就容易被接受。李斯緊緊抓住秦王的這一心理,把秦國的霸業作為整篇諫書的靈魂,貫串始終。在論說的首層以秦王政的祖先重用客卿造成「霸西戎」、「治強」、「散六國之從」、「蠶食諸侯」、「使秦成帝業」等成就去聳動秦王;在論說的次層則把用客卿提到「跨海內,制諸侯之術」的高度;再接着以古代五帝三王「不卻眾庶」無敵天下去打動秦王。總之,每個層次都反覆論述這樣一個根本的利害關係:納客就能統一天下,逐客就有亡國危險。以利勸之,以害怵之,這就緊緊抓住了秦王的心,深深擊中其要害,使秦王順理成章地接納其意見,並收回逐客令,達到了上書的目的。
以上論述了《諫逐客書》是如何有針對性地、成功地對逐客之事加以論斷,使該公文收到了顯著的實效。實效性、針對性、對事加以論斷,這三個特徵在文中體現最為突出。當然,該文還有個別其他的公文特徵,像當時李斯已在被逐之中,寫這篇上書必須十分注意時效,除了「道上上諫書」急就此文之外,在寫法上開頭單刀直入,指出逐客之錯,使秦王為之震動。可見首句發意、開門見山,既為當時緊急情勢決定,也是公文時效性的要求。▲
《法家人物李斯評議》《社會科學論壇》2003年第6期 龍衛球
據《史記·李斯列傳》記載,韓國派水工鄭國遊說秦王嬴政(即後來的秦始皇),倡言鑿渠溉田,企圖耗費秦國人力而不能攻韓,以實施「疲秦計劃」。事被發覺,秦王嬴政聽信宗室大臣的進言,認為來秦的客卿大抵都想游間於秦,就下令驅逐客卿。李斯也在被驅逐之列,儘管惶恐不安,但他在臨行前主動上書勸說秦王不要逐客,寫下流傳千古的《諫逐客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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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來乎,悲來乎。
主人有酒且莫斟,聽我一曲悲來吟。
悲來不吟還不笑,天下無人知我心。
君有數斗酒,我有三尺琴。
琴鳴酒樂兩相得,一杯不啻千鈞金。
悲來乎,悲來乎。
天雖長,地雖久,金玉滿堂應不守。
富貴百年能幾何,死生一度人皆有。
孤猿坐啼墳上月,且須一盡杯中酒。
悲來乎,悲來乎。
鳳凰不至河無圖,微子去之箕子奴。
漢帝不憶李將軍,楚王放卻屈大夫。
悲來乎,悲來乎。
秦家李斯早追悔,虛名撥向身之外。
范子何曾愛五湖,功成名遂身自退。
劍是一夫用,書能知姓名。
惠施不肯干萬乘,卜式未必窮一經。
還須黑頭取方伯,莫謾白首為儒生。
洪濛開天聖人作,神龍出河龜出洛。自從造化一中分,鳥跡蟲魚混冥漠。
史籀篆刻周宣古,李斯書傳和氏璞。漢魏以來千百年,字體紛紜互參錯。
我從洪都詢古學,宗人邂逅滕王閣。千金不售書滿橐,燕尾蠶頭古釵腳。
鈎如強弩點如石,動為河流靜為岳。親王詔見墨池頭,繭紙鸞箋縱揮霍。
晴窗白晝風雨來,蛟龍盤拿虎鳳躍。吾宗意氣何卓犖,翩然如跨揚州鶴。
今春別我上同安,七星已掛蒼龍角。蘭舟暫向章江泊,篘酒笑傾銀鑿落。
人生交遊無厚薄,快意相知且為樂。吳歌一曲寫予懷,目送飛鴻起寥廓。
岷山之陽土如腴,江水清滑多鯉魚。
古人居之富者眾,我獨厭倦思移居。
平川如手山水蹙,恐我後世鄙且愚。
經行天下愛嵩岳,遂欲買地居妻孥。
晴原漫漫望不盡,山色照野光如濡。
民生舒緩無夭扎,衣冠堂堂偉丈夫。
吾今隱居未有所,更後十載不可無。
聞君厭蜀樂上蔡,占地百頃無邊隅。
草深野闊足狐兔,水種陸取身不劬。
誰知李斯顧秦寵,不獲牽犬追黃狐。
今君南去已足老,行看嵩少當吾廬。
扁舟北來太行左,拄頰微吟效《梁父》。岱宗千里蔽浮雲,湖波仿佛商羊舞。
冥鴻亦似畏驚濤,天半群呼聲正苦。春前堤岸今湖心,尚有禾苗礙柔櫓。
主人詩情最高遠,指點蒼茫作懷古。秦皇李斯安在哉!嶧山碑斷蒼煙埋。
君看湖水乘秋漲,猶帶咸陽暴氣來。
兄弟同出門,同行不同志。淒淒分岐路,各各營所為。
兄上荊山巔,翻石辨虹氣。弟沉滄海底,偷珠待龍睡。
出門不數年,同歸亦同遂。俱用私所珍,升沉自茲異。
獻珠龍王宮,值龍覓珠次。但喜復得珠,不求珠所自。
酬客雙龍女,授客六龍轡。遣充行雨神,雨澤隨客意。
雩夏鐘鼓繁,禜秋玉帛積。彩色畫廊廟,奴僮被珠翠。
驥騄千萬雙,鴛鴦七十二。言者禾稼枯,無人敢輕議。
其兄因獻璞,再刖不履地。門戶親戚疏,匡床妻妾棄。
銘心有所待,視足無所愧。持璞自枕頭,淚痕雙血漬。
一朝龍醒寤,本問偷珠事。因知行雨偏,妻子五刑備。
仁兄捧屍哭,勢友掉頭諱。喪車黔首葬,弔客青蠅至。
楚有望氣人,王前忽長跪。賀王得貴寶,不遠王所蒞。
求之果如言,剖則浮雲膩。白珩無顏色,垂棘有瑕累。
在楚列地封,入趙連城貴。秦遣李斯書,書為傳國瑞。
秦亡漢魏傳,傳者得神器。卞和名永永,與寶不相墜。
勸爾出門行,行難莫行易。易得還易失,難同亦難離。
善賈識貪廉,良田無稙稚。磨劍莫磨錐,磨錐成小利。
望夷宮中養秦鹿,百二山河春草綠。穿花尚作呦呦鳴,寧識外人須爾肉。
李斯父子牽黃犬,上蔡東門志何淺。血污雲陽腰領紅,狡兔縱肥能幾臠。
閹高貌軟足心路,稱馬獻君君不悟。群臣相視莫敢非,只恐出言丞相怒。
丞相怒,秦祚移。函谷不守秦鹿馳,高材疾足爭逐之。
項王叱咤起,烏騅日千里。逐之不得不肯止,人疲馬困烏江死。
沛公隱芒碭,手劍三尺長,網羅一舉圍咸陽。扼其角,刳其腸,食肉寢皮傳後王。
秦鹿死,走狗烹。後人不用悲韓彭,帝王神器匪力爭。
炎炎火德多洪福,前有高皇后文叔。回首平靈莽卓生,漢業亦同蕉下鹿。
臣聞忠無不報,信不見疑,臣常以為然,徒虛語耳。昔荊軻慕燕丹之義,白虹貫日,太子畏之;衛先生為秦畫長平之事,太白食昴,昭王疑之。夫精變天地而信不諭兩主,豈不哀哉!今臣盡忠竭誠,畢議願知,左右不明,卒從吏訊,為世所疑。是使荊軻、衛先生復起,而燕、秦不寤也。願大王孰察之。
昔玉人獻寶,楚王誅之;李斯竭忠,胡亥極刑。是以箕子陽狂,接輿避世,恐遭此患也。願大王察玉人、李斯之意,而後楚王、胡亥之聽,毋使臣為箕子、接輿所笑。臣聞比干剖心,子胥鴟夷,臣始不信,乃今知之。願大王孰察,少加憐焉。
語曰:「有白頭如新,傾蓋如故。」何則?知與不知也。故樊於期逃秦之燕,借荊軻首以奉丹事;王奢去齊之魏,臨城自剄以卻齊而存魏。夫王奢、樊於期非新於齊、秦而故於燕、魏也,所以去二國、死兩君者,行合於志,慕義無窮也。是以蘇秦不信於天下,為燕尾生;白圭戰亡六城,為魏取中山。何則?誠有以相知也。蘇秦相燕,人惡之燕王,燕王按劍而怒,食以駃騠;白圭顯於中山,人惡之於魏文侯,文侯賜以夜光之璧。何則?兩主二臣,剖心析肝相信,豈移於浮辭哉!
故女無美惡,入宮見妒;士無賢不肖,入朝見嫉。昔司馬喜臏腳於宋,卒相中山;范雎拉脅折齒於魏,卒為應侯。此二人者,皆信必然之畫,捐朋黨之私,挾孤獨之交,故不能自免於嫉妒之人也。是以申徒狄蹈雍之河,徐衍負石入海,不容於世,義不苟取比周於朝以移主上之心。故百里奚乞食於道路,繆公委之以政;甯戚飯牛車下,桓公任之以國。此二人者,豈素宦於朝,借譽於左右,然後二主用之哉?感於心,合於行,堅如膠漆,昆弟不能離,豈惑於眾口哉?故偏聽生奸,獨任成亂。昔魯聽季孫之說逐孔子,宋任子冉之計囚墨翟。夫以孔、墨之辯,不能自免於讒諛,而二國以危。何則?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也。秦用戎人由余而伯中國,齊用越人子臧而強威、宣。此二國豈繫於俗,牽於世,系奇偏之浮辭哉?公聽並觀,垂明當世。故意合則胡越為兄弟,由余,子臧是矣;不合則骨肉為仇敵,朱、象、管、蔡是矣。今人主誠能用齊、秦之明,後宋、魯之聽,則五伯不足侔,而三王易為也。
是以聖王覺寤,捐子之之心,而不說田常之賢,封比干之後,修孕婦之墓,故功業覆於天下。何則?欲善亡厭也。夫晉文親其讎,強伯諸侯;齊桓用其仇,而一匡天下。何則?慈仁殷勤,誠加於心,不可以虛辭借也。
至夫秦用商鞅之法,東弱韓、魏,立強天下,卒車裂之。越用大夫種之謀,禽勁吳而伯中國,遂誅其身。是以孫叔敖三去相而不悔,於陵子仲辭三公為人灌園。今人主誠能去驕傲之心,懷可報之意,披心腹,見情素,墮肝膽,施德厚,終與之窮達,無愛於士,則桀之犬可使呔堯,跖之客可使刺由,何況因萬乘之權,假聖王之資乎!然則荊軻湛七族,要離燔妻子(),豈足為大王道哉!
臣聞明月之珠,夜光之璧,以闇投人於道,眾莫不按劍相眄者。何則?無因而至前也。蟠木根柢,輪囷離奇,而為萬乘器者,以左右先為之容也。故無因而至前,雖出隨珠和璧,祗怨結而不見德;有人先游,則枯木朽株,樹功而不忘。今夫天下布衣窮居之士,身在貧羸,雖蒙堯、舜之術,挾伊、管之辯,懷龍逢、比干之意,而素無根柢之容,雖竭精神,欲開忠於當世之君,則人主必襲按劍相眄之跡矣。是使布衣之士不得為枯木朽株之資也。
是以聖王制世御俗,獨化於陶鈞之上,而不牽乎卑辭之語,不奪乎眾多之口。故秦皇帝任中庶子蒙嘉之言,以信荊軻,而匕首竊發;周文王獵涇渭,載呂尚歸,以王天下。秦信左右而亡,周用烏集而王。何則?以其能越攣拘之語,馳域外之議,獨觀乎昭曠之道也。
今人主沈諂諛之辭,牽帷廧之制,使不羈之士與牛驥同皁,此鮑焦所以憤於世也。
臣聞盛飾入朝者不以私污義,底厲名號者不以利傷行。故里名勝母,曾子不入;邑號朝歌,墨子回車。今欲使天下寥廓之士籠於威重之權,脅於位勢之貴,回面污行,以事諂諛之人,而求親近於左右,則士有伏死堀穴岩藪之中耳,安有盡忠信而趨闕下者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