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齊孝公伐我北鄙。
公使展喜犒師、使受命於展禽、齊侯未入竟、展喜從之, 曰:「寡君聞君親舉玉趾、將辱於敝邑,使下臣犒執事、」齊侯曰:「魯人恐乎?」對曰:「小人恐矣,君子則否。
」齊侯曰:「室如縣罄、野無青草、何恃而不恐?」對曰:「恃先王之命。
昔周公、大公股肱周室、夾輔成王。
成王勞之,而賜之盟,曰:『世世子 孫無相害也!』載在盟府、大師職之、桓公是以糾合諸侯,而謀 其不協,彌縫其闕、而匡救其災,昭舊職也、及君即位,諸侯 之望曰:『其率桓之功、「我敝邑用是不敢保聚、曰:『豈其嗣世 九年,而棄命廢職?其若先君何?君必不然。
』恃此而不恐。
」齊侯乃還。
。
譯文齊孝公攻打魯國北部邊境。僖公派展喜去慰勞齊軍,並叫他到展禽那裡接受犒勞齊軍的外交辭令。
齊孝公還沒有進入魯國國境,展喜出境迎上去進見他,說:「寡君聽說您親自出動大駕,將要光臨敝邑,派遣下臣來犒勞您的左右侍從。」齊孝公說:「魯國人害怕嗎?」展喜回答說:「小人害怕了,君子就不。」齊孝公說:「你們的府庫空虛得就像懸掛起來的磬,四野里連青草都沒有,仗着什麼而不害怕?」展喜回答說:「依仗先王的命令。從前周公、太公輔佐周室,在左右協助成王。成王慰問他們,賜給他們盟約,說:『世世代代的子孫,不要互相侵害。』這個盟約藏在盟府里,由太史掌管。桓公因此聯合諸侯,而解決他們之間的不和諧,彌補他們的缺失,而救援他們的災難,這都是顯揚過去的職責啊。等到君侯登上君位,諸侯都給予厚望,說:『他會繼承桓公的功業吧。』我敝邑因此不敢保城聚眾,說:『難道他即位九年,就丟棄王命,廢掉職責,他怎麼向先君交代?他一定不會這樣的。』依仗這個才不害怕。」齊孝公於是收兵回國。
注釋齊孝公:齊桓公的兒子。鄙:邊遠地方。公:指魯僖公。犒:慰勞。竟:同「境」。縣:同「懸」。罄:中間空虛的樂器。周公:周文王的兒子,名旦,魯國的始祖。大公:即呂望,姜姓,通稱姜太公,齊國的始祖。大同「太」。股:大腿。肱:胳膊由肘到肩的部分。「股肱」,意為得力的助手。這裡作動詞用,意為輔佐。載:載言,指盟約。盟府:掌管盟約文書檔案的官府。職:動詞,掌管。舊職:從前的職守。即指齊始祖姜太公股肱周室的事業。率:遵循。桓:指齊桓公。▲
關永禮.《古文觀止·續古文觀止鑑賞辭典》:上海同濟大學出版社,1990
傅德岷.《古文觀止鑑賞》:崇文書局,2010
「齊侯未入竟,展喜從之。曰:『寡君聞君親舉玉趾,將辱於敝邑,使下臣犒執事。』」為文章第一層。齊軍雖未入境,但隱隱已有進犯之氣。而對這種情況,展喜卻言稱「寡君」、「敝邑」、「下臣」,尊稱對方侵犯是「親舉玉趾,將辱於敝邑」,「辱」在此不是侮辱對方的意思,而是自己受委屈的含意,相當於「枉顧」、「屈尊」等詞,是對對方來訪的客氣謙詞。措辭禮數周到,神態不慌不忙,儼然胸有成竹。更耐人尋味的是,在這番言辭中,展喜不提對方進犯一事,而稱對方此行是來訪,巧妙地為自己犒勞齊師張目,顯得合乎情理。文章至此,已呼應了上文「犒軍」與「辭令」二線,而由於對犒軍沒有具體展開,卻騰出筆墨詳寫展喜的一番辭令,使文章的焦點迅速凝聚在「辭令」之中。好文章總是強調突出重點,不枝不蔓,猶如山沓雲深之處,突然顯現一條小徑,使人可以拾階而上,探險尋幽。
「齊侯曰:『魯人恐乎?」對曰:『小人恐矣,君子則否。』」為文章第二層。惡虎決不會因羔羊哀哀求告而饒了它的性命,侵略者當然也不會因被侵略國禮數周到就按捺下侵略欲望。「魯人恐乎?」這一句話,表明齊侯不僅未被展喜言辭所動,反而赤裸裸地聲稱自己此行並非來訪,而是侵略。視對方忍讓為軟弱可欺,往往是自以為強大的人之共同心理。侵略人家,還要問人家是否害怕,其中的狂傲,基於的正是不把對方放在眼裡的心理,並帶有一種如貓戲鼠的挑釁和放肆。在這種情形下,展喜表現的卻是那麼從容鎮定,不卑不亢:「小人恐矣,君子則否。」一派大義凜然之氣。文章至此,我們已不難明白展喜犒軍並非是向對方屈膝投降,而別有一番用意。同時也使人不禁為展喜捏了一把汗,在齊軍強大的攻勢面前,在狂傲的齊侯面前,僅僅憑藉辭令並不能擊退齊軍。
「齊侯曰:『室如縣罄……』」至「恃此以不恐」為文章第三層。「縣罄」,即懸罄,罄同磬,磬懸掛時,中間高而兩面低,其間空洞無物。家室貧乏,屋無所有,而房舍高起,兩檐下垂,如古罄懸掛的樣子,所以室如縣罄,意指府庫空虛。「室如縣罄,野無青草,何恃而不恐?」在這種反向中,視對方若無物的狂傲之氣咄咄逼人,但也或多或少地夾雜着齊侯對展喜的從容鎮定之困惑。而讀者卻可以在齊侯的困惑中,豁然釋開原先的幾個困惑:原來魯國之所以面對強大的齊國的進犯不去積極備戰,而求助於「犒軍」、「辭令」,正是由於魯國「室如縣罄,野無青草」,軍事力量軟弱的魯國,不能以此去抗衡聲勢顯赫的齊軍。求助於「犒軍」與「辭令」,多少也是弱小國家在強國面前無可奈何的悲哀。同時,也使人明白何以齊侯在展喜面前如此放肆狂妄,原來正是他視魯國「室如縣罄,野無青草」。但是,三尺之孤,尚有一搏,何況眾志成城。以軍事力量抗爭雖無必勝把握,但「犒軍」和「辭令」不能使狂妄的齊侯面壁思過,退避三舍嗎。一念及此,令人對文中情境方有幾分明白,卻又不免疑慮重生。
怯懦者,往往在黑雲壓城面前魂飛魄喪,哀嘆命運乖蹇;強者,唯有強者,才能在亂雲飛度中,依然從容不迫,以無畏的勇氣,在危機中開拓出機遇的曙光。展喜正是在這種危機四起、險象環生的情境中,顯示了自己過人的膽識與才智。首先,展喜陳述自己所恃的是先王之命。當時周室雖然衰微,但欲成霸業者,也只能是挾天子以令諸侯,自然沒有誰敢公然表示藐視周室。「昔周公、大公:股肱周室,夾輔成王,成王勞之而賜之盟。曰:『世世子孫,無相害也。』載在盟府,大師職之。」表明齊、魯原是世代友好,且有天子為他們締結的盟約,此其一;「桓公是以糾合諸侯而謀其不協,彌縫其闕而匡救其災,昭舊職也。及君即位,諸侯之望曰:『其率桓之功。」指出,齊孝公之父齊桓公正是因為遵守盟約,廣修仁義而終成霸業,而現在諸侯各國對齊侯也寄託了同樣的願望,此其二;「我敝邑用不敢保聚。曰:『豈其嗣世九年,而棄命廢職,其若先君何!君必不然。』」大意是:我國之所以不敢修築城池,繕治甲兵,作戰爭的準備,是因為認為「即使您繼承君位九年,也不會背棄先王的命令,廢棄以前的職責。因為要是這樣,便對不住逝去的太公和桓公。想來齊君一定不會是這樣乾的。」申明魯國之所以不聚兵相爭非不能,是不為也,其原因是基於對齊侯的信賴。此其三。一席言說,乍看貌似謙恭平淡,沒有一句譴責齊侯侵略的行徑,但細細品來,卻覺得柔中帶剛,綿里含針,辛辣有力,具有豐富的潛台詞:第一,齊侯如果侵犯魯國,那就是公然違背天子命令,踐踏盟約,背信棄義;第二,齊侯如果侵犯魯國,那就是叛逆孝道,並將失去人心;第三,魯國之所以不興兵相抗,並不是軟弱可欺,所以對齊侯也絕不會恐懼。
如果說,齊國的強大和魯國的弱小,決定了展喜只能把激烈的抗爭寓於貌似謙恭平和的言辭中;那麼,齊侯的倨傲無禮,則又決定了展喜在平淡中透露出激烈的抗爭與捍衛祖國尊嚴的慷慨。而且,更重要的是,柔轉為剛,存在着一個假定,即如果齊侯侵略魯國;剛轉為柔,同樣也存在着一個假定,即齊侯撤軍回國。同時,這時柔還有一個更大的假定,如果齊侯撤軍回國,那齊侯就是仁義之人,齊侯也就因此有望重振父業,成為一代霸主;反之,則一切將付之東流。
齊侯是個頗為自負的人,他之所以急急忙忙攻打魯國,正是基於想重溫乃父齊桓公霸業的舊夢。展喜一番剛柔相濟的言辭,可以說是吃透了齊侯的心理。孫子曰:「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一個心理被對方看透的人,就會被對方的言辭所折服。「齊侯乃還」,正是在這種情形下,瓜熟蒂落、水到渠成的結果。
文章一開始就如奇峰突起、引人入勝,齊軍入侵魯國,魯國卻派展喜前去犒勞。展喜經展禽(即柳下惠)面授機宜,辭令謙和有禮,面對齊孝公咄咄逼人的問話,巧妙提出「君子」與「小人」之別,並針對齊孝公依仗周王名號經營霸業的心理,指出「先王之命」給他當頭一棒;接着又用兩國先君之盟約束之,用齊桓公之功勉勵之,用諸侯之望鞭策之;最後又夸之不會棄命廢職,暗藏機鋒。言辭可謂字字珠璣,步步為營,方略絕妙。齊孝公開始如飲醇酒,自尊心和虛榮心得到極大滿足;後來才發現仰之彌高,縛之彌深,頗有「高處不勝寒」之感,再想反駁為時已晚,只好「乘風歸去」。全文結構緊湊,無一閒文懈筆,辭辯精妙絕倫,不愧是一篇優美的外交辭作。▲
陳長喜.《中國歷代名文賞讀》:天津古籍出版社,2007
魯僖公二十六年(前634),齊孝公率軍攻打魯國,齊強魯弱,又適逢魯國發生饑荒,根本無力抵擋,形勢十分危急。魯僖公派遣展喜迎上前去犒勞齊軍。由於展喜的機智善辯,從容應對,終於取得了外交上的勝利,使齊孝公無言以對,不得不收兵還師,從而解救了國家的危難。
傅德岷.《古文觀止鑑賞》:崇文書局,2010
重耳復國晉公子重耳之及於難也,晉人伐諸蒲城,蒲城人慾戰,重耳不可,曰:「保君父之命而享其生祿,於是乎得人。
有人而校,罪莫大焉。
吾其奔也。
」遂奔狄。
從者狐偃、趙衰、顛頡、魏武子、司空季子。
狄人伐廧咎如,獲其二女叔隗、季隗,納諸公子。
公子娶季隗,生伯儵,叔劉;以叔隗妻趙衰,生盾。
將適齊,謂季隗曰:「待我二十五年,不來而後嫁。
」對曰:「我二十五年矣,又如是而嫁,則就木焉,請待子。
」處狄十二年而行。
過衛,衛文公不禮焉。
出於五鹿,乞食於野人,野人與之塊。
公子怒,欲鞭之。
子犯曰:「天賜也。
」稽首受而載之。
及齊,齊桓公妻之,有馬二十乘。
公子安之。
從者以為不可,將行,謀於桑下。
蠶妾在其上,以告姜氏。
姜氏殺之,而謂公子曰:「子有四方之志,其聞之者,吾殺之矣。
」公子曰:「無之。
」姜曰:「行也!懷與安,實敗名。
」公子不可。
姜與子犯謀,醉而遣之。
醒,以戈逐子犯。
及曹,曹共公聞其駢脅,欲觀其裸。
浴,薄而觀之。
僖負羈之妻曰:「吾觀晉公子之從者,皆足以相國。
若以相,夫子必反其國。
反其國,必得志於諸侯。
得志於諸侯,而誅無禮,曹其首也。
子盍蚤自貳焉?」乃饋盤飧,置璧焉。
公子受飧反璧。
及宋,宋襄公贈之以馬二十乘。
重耳報恩及鄭,鄭文公亦不禮焉。
叔詹諫曰:「臣聞天之所啟,人弗及也,晉公子有三焉,天其或者將建諸?君其禮焉。
男女同姓,其生不蕃。
晉公子,姬出也,而至於今,一也。
離外之患,而天不靖晉國,殆將啟之,二也。
有三士足以上人而從之,三也。
晉,鄭同儕,其過子弟,固將禮焉,況天之所啟乎?」弗聽。
及楚,楚子饗之,曰:「公子若反晉國,則何以報不榖?」對曰:「子女玉帛,則君有之;羽、毛、齒、革,則君地生焉。
其波及晉國者,君之餘也。
其何以報君?」曰:「雖然,何以報我?」對曰:「若以君之靈,得反晉國,晉楚治兵,遇於中原,其辟君三舍。
若不獲命,其左執鞭弭,右屬櫜鞬,以與君周旋。
」子玉請殺之。
楚子曰:「晉公子廣而儉,文而有禮。
其從者肅而寬,忠而能力。
晉侯無親,外內惡之。
吾聞姬姓,唐叔之後,其後衰者也。
其將由晉公子乎!天將興之,誰能廢之?違天,必有大咎。
」乃送諸秦。
秦伯納女五人,懷嬴與焉。
奉匜沃盥,既而揮之。
怒,曰:「秦、晉匹也,何以卑我?」公子懼,降服而囚。
他日,公享之,子犯曰:「吾不如衰之文也,請使衰從。
」公子賦《河水》,公賦《六月》。
趙衰曰:「重耳拜賜!」公子降,拜,稽首。
公降一級而辭焉。
衰曰:「君稱所以佐天子者命重耳,重耳敢不拜?」二十四年春,王正月,秦伯納之。
不書。
不告入也。
及河,子犯以璧授公子,曰:「臣負羈紲,從君巡於天下,臣之罪甚多矣。
臣猶知之,而況君乎?請由此亡。
」公子曰:「所不與舅氏同心者,有如白水!」投其璧於河。
濟河,圍令狐,入桑泉,取臼衰。
二月,甲午,晉師軍於廬柳。
秦伯使公子縶如晉師。
師退,軍於郇。
辛丑,狐偃及秦、晉之大夫盟於郇。
壬寅,公子入於晉師。
丙午,入於曲沃。
丁未,朝於武宮。
戊申,使殺懷公於高梁。
不書,亦不告也。
呂、郤畏逼,將焚公宮而弒晉侯。
寺人披請見,公使讓之,且辭焉。
曰:「蒲城之役,君命一宿,女即至。
其後余從狄君以田渭濱,女為惠公來求殺余,命女三宿,女中宿至。
雖有君命,何其速也?夫祛猶在,女其行乎!」對曰:「臣謂君之入也,其知之矣;若猶未也,又將及難。
君命無二,古之制也。
除君之惡,唯力是視。
蒲人,狄人,余何有焉?今君即位,其無蒲,狄乎?齊桓公置射鈎而使管仲相,君若易之,何辱命焉?行者甚眾,豈唯刑臣!」公見之,以難告。
三月,晉侯潛會秦伯於王城。
乙丑,晦,公宮火。
瑕甥,郤芮不獲公,乃如河上,秦伯誘而殺之。
晉侯逆夫人嬴氏以歸。
秦伯送衛於晉三千人,實紀綱之仆。
重耳畫像初,晉侯之豎頭須,守藏者也。
其出也,竊藏以逃,盡用以求納之。
及入,求見,公辭焉以沐。
謂僕人曰:「沐則心覆,心覆則圖反,宜吾不得見也。
居者為社稷之守,行者為羈紲之仆,其亦可也,何必罪居者?國君而仇匹夫,懼者甚眾矣。
」僕人以告,公遽見之。
狄人歸季隗於晉,而請其二子。
文公妻趙衰,生原同,屏括,樓嬰。
趙姬請逆盾與其母,子余辭。
姬曰:「得寵而忘舊,何以使人?必逆之!」固請,許之。
來,以盾為才,固請於公,以為嫡子。
而使其三子下之。
以叔隗為內子,而己下之。
介子推不言祿晉侯賞從亡者,介之推不言祿,祿亦弗及。
推曰:「獻公之子九人,唯君在矣!惠,懷無親,外內棄之。
天未絕晉,必將有主。
主晉祀者,非君而誰?天實置之,而二三子以為己力,不亦誣乎?竊人之財,猶謂之盜。
況貪天功以為己力乎?下義其罪,上賞其奸,上下相蒙,難與處矣。
」其母曰:「盍亦求之,以死誰懟?」對曰:「尤而效之,罪又甚焉!且出怨言,不食其食。
」其母曰:「亦使知之,若何?」對曰:「言,身之文也。
身將隱,焉用文之?是求顯也。
」其母曰:「能如是乎?與女偕隱。
」遂隱而死。
晉侯求之不獲,以綿上為之田,曰:「以志吾過,且旌善人。
」。
冬,晉文公卒。
庚辰,將殯於曲沃。
出絳,柩有聲如牛。
卜偃使大夫拜,曰:「君命大事將有西師過軼我,擊之,必大捷焉。
」杞子自鄭使告於秦曰:「鄭人使我掌其北門之管,若潛師以來,國可得也。
」穆公訪諸蹇叔。
蹇叔曰:「勞師以襲遠,非所聞也。
師勞力竭,遠主備之,無乃不可乎?師之所為,鄭必知之。
勤而無所,必有悖心。
且行千里,其誰不知?」公辭焉。
召孟明、 西乞、白乙使出師於東門之外。
蹇叔哭之曰:「孟子!吾見師之出而不見其入也。
」公使謂之曰:「爾何知!中壽,爾墓之木拱矣!」蹇叔之子與師,哭而送之,曰:「晉人御師必於崤,崤有二陵焉。
其南陵,夏後皋之墓地;其北陵,文王之所辟風雨也,必死是間,余收爾骨焉!」秦師遂東。
。
夏,齊孝公伐我北鄙。
公使展喜犒師、使受命於展禽、齊侯未入竟、展喜從之, 曰:「寡君聞君親舉玉趾、將辱於敝邑,使下臣犒執事、」齊侯曰:「魯人恐乎?」對曰:「小人恐矣,君子則否。
」齊侯曰:「室如縣罄、野無青草、何恃而不恐?」對曰:「恃先王之命。
昔周公、大公股肱周室、夾輔成王。
成王勞之,而賜之盟,曰:『世世子 孫無相害也!』載在盟府、大師職之、桓公是以糾合諸侯,而謀 其不協,彌縫其闕、而匡救其災,昭舊職也、及君即位,諸侯 之望曰:『其率桓之功、「我敝邑用是不敢保聚、曰:『豈其嗣世 九年,而棄命廢職?其若先君何?君必不然。
』恃此而不恐。
」齊侯乃還。
。
春,公將如棠觀魚者。
臧僖伯諫曰:「凡物不足以講大事,其材不足以備器用,則君不舉焉。
君將納民於軌物者也。
故講事以度軌量,謂之『軌』;取材以章物采,謂之『物』。
不軌不物,謂之亂政。
亂政亟行,所以敗也。
故春蒐、夏苗、秋獮、冬狩,皆於農隙以講事也。
三年而治兵,入而振旅,歸而飲至,以數軍實。
昭文章,明貴賤,辨等列,順少長,習威儀也。
鳥獸之肉不登於俎,皮革、齒牙、骨角、毛羽不登於器,則君不射,古之制也。
若夫山林川澤之實,器用之資,皂隸之事,官司之守,非君所及也。
」公曰:「吾將略地焉。
」遂往,陳魚而觀之。
僖伯稱疾不從。
書曰:「公矢魚於棠。
」非禮也,且言遠地也。
。
楚武王侵隨,使薳章求成焉,軍於瑕以待之。
隨人使少師董成。
斗伯比言於楚子曰:「吾不得志於漢東也,我則使然。
我張吾三軍而被吾甲兵,以武臨之,彼則懼而協以謀我,故難間也。
漢東之國,隨為大。
隨張,必棄小國。
小國離,楚之利也。
少師侈,請羸師以張之。
」熊率且比曰:「季梁在,何益?」斗伯比曰:「以為後圖。
少師得其君。
」王毀軍而納少師。
少師歸,請追楚師。
隨侯將許之。
季梁止之曰:「天方授楚。
楚之羸,其誘我也,君何急焉?臣聞小之能敵大也,小道大淫。
所謂道,忠於民而信於神也。
上思利民,忠也;祝史正辭,信也。
今民餒而君逞欲,祝史矯舉以祭,臣不知其可也。
」公曰:「吾牲牷肥腯,粢盛豐備,何則不信?」對曰:「夫民,神之主也。
是以聖王先成民,而後致力於神。
故奉牲以告曰『博碩肥腯。
』謂民力之普存也,謂其畜之碩大蕃滋也,謂其不疾瘯蠡也,謂其備腯咸有也。
奉盛以告曰:『潔粢豐盛。
』謂其三時不害而民和年豐也。
奉酒醴以告曰:『嘉栗旨酒。
』謂其上下皆有嘉德而無違心也。
所謂馨香,無讒慝也。
故務其三時,修其五教,親其九族,以致其禋祀。
於是乎民和而神降之福,故動則有成。
今民各有心,而鬼神乏主,君雖獨豐,其何福之有?君姑修政而親兄弟之國,庶免於難。
」隨侯懼而修政,楚不敢伐。
。
楚公子圍聘於鄭,且娶於公孫段氏。
伍舉為介。
將入館,鄭人惡之。
使行人子羽與之言,乃館於外。
既聘,將以眾逆。
子產患之,使子羽辭曰:「以敝邑褊小,不足以容從者,請墠聽命!」令尹使太宰伯州犁對曰:「君辱貺寡大夫圍,謂圍:『將使豐氏撫有而室。
』圍布几筵,告於莊、共之廟而來。
若野賜之,是委君貺於草莽也!是寡大夫不得列於諸卿也!不寧唯是,又使圍蒙其先君,將不得為寡君老,其蔑以復矣。
唯大夫圖之!」子羽曰:「小國無罪,恃實其罪。
將恃大國之安靖己,而無乃包藏禍心以圖之。
小國失恃而懲諸侯,使莫不憾者,距違君命,而有所壅塞不行是懼!不然,敝邑,館人之屬也,其敢愛豐氏之祧?」伍舉知其有備也,請垂櫜而入。
許之。
欒盈出奔楚。
宣子殺羊舌虎,囚叔向。
人謂叔向曰:「子離於罪,其為不知乎?」叔向曰:「與其死亡若何?詩曰:『優哉游哉,聊以卒歲。
』知也。
」樂王鮒見叔向曰:「吾為子請。
」叔向弗應,出不拜。
其人皆咎叔向。
叔向曰:「必祁大夫。
」室老聞之曰:「樂王鮒言於君無不行,求赦吾子,吾子不許;祁大夫所不能也,而曰必由之。
何也?」叔向曰:「樂王鮒從君者也,何能行?祁大夫外舉不棄仇,內舉不失親,其獨遺我乎?詩曰:『有覺德行,四國順之。
』夫子,覺者也。
」晉侯問叔向之罪於樂王鮒。
對曰:「不棄其親,其有焉。
」於是祁奚老矣,聞之,乘馹而見宣子,曰:「《詩》曰:『惠我無疆,子孫保之。
』《書》曰:『聖有謨勛,明徵定保。
』夫謀而鮮過,惠訓不倦者,叔向有焉,社稷之固也。
猶將十世宥之,以勸能者。
今壹不免其身,以棄社稷,不亦惑乎?鯀殛而禹興;伊尹放大甲而相之,卒無怨色;管蔡為戮,周公右王。
若之何其以虎也棄社稷?子為善,誰敢不勉,多殺何為?」宣子說,與之乘,以言諸公而免之。
不見叔向而歸,叔向亦不告免焉而朝。
。
楚子伐陸渾之戎,遂至於雒,觀兵於周疆。
定王使王孫滿勞楚子。
楚子問鼎之大小輕重焉。
對曰:「在德不在鼎。
昔夏之方有德也,遠方圖物,貢金九牧,鑄鼎象物,百物而為之備,使民知神奸。
故民入川澤山林,不逢不若。
螭魅罔兩,莫能逢之。
用能協於上下,以承天休。
桀有昏德,鼎遷於商,載祀六百。
商紂暴虐,鼎遷於周。
德之休明,雖小,重也。
其奸回昏亂,雖大,輕也。
天祚明德,有所底止。
成王定鼎於郟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
周德雖衰,天命未改。
鼎之輕重,未可問也。
」 。
晉靈公不君。
厚斂以雕牆。
從台上彈人,而觀其辟丸也。
宰夫胹熊蹯不熟,殺之,寘諸畚,使婦人載以過朝。
趙盾、士季見其手,問其故而患之。
將諫,士季曰:「諫而不入,則莫之繼也。
會請先,不入,則子繼之。
」三進及溜,而後視之。
曰: 「吾知所過矣,將改之。
」稽首而對曰:「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
詩曰:『靡不有初,鮮克有終。
』夫如是,則能補過者鮮矣。
君能有終,則社稷之固也,豈惟群臣賴之。
又曰:『袞職有闕,惟仲山甫補之。
』能補過也。
君能補過,袞不廢矣。
」猶不改。
宣子驟諫。
公患之,使鉏麑賊之。
晨往,寢門辟矣。
盛服將朝,尚早,坐而假寐。
麑退,嘆而言曰:「不忘恭敬,民之主也。
賊民之主,不忠;棄君之命,不信。
有一於此,不如死也。
」觸槐而死。
秋九月,晉侯飲趙盾酒,伏甲將攻之。
其右提彌明知之, 趨登,曰:「臣侍君宴,過三爵,非禮也。
」遂扶以下。
公嗾夫獒焉。
明搏而殺之。
盾曰:「棄人用犬,雖猛何為!」斗且出。
提彌明死之。
初,宣子田於首山,舍於翳桑。
見靈輒餓,問其病,曰: 「不食三日矣。
」食之,舍其半。
問之,曰:「宦三年矣,未知母之存否。
今近焉,請以遺之。
」使盡之,而為之簞食與肉,寘諸橐以與之。
既而與為公介,倒戟以御公徒,而免之。
問何故,對曰:「翳桑之餓人也。
」問其名居,不告而退。
——遂自亡也。
乙丑,趙穿攻靈公於桃園。
宣子未出山而復。
大史書曰: 「趙盾弒其君。
」以示於朝。
宣子曰:「不然。
」對曰:「子為正卿, 亡不越竟,反不討賊,非子而誰?」宣子曰:「烏呼!『我之懷矣,自詒伊戚』,其我之謂矣!」孔子曰:「董狐,古之良史也,書法不隱。
趙盾,古之良大夫也,為法受惡。
惜也,越竟乃免。
」宣子使趙穿逆公子黑臀於周而立之。
壬申,朝於武宮。
公薨之月,子產相鄭伯以如晉,晉侯以我喪故,未之見也。
子產使盡壞其館之垣,而納車馬焉。
士文伯讓之,曰:「敝邑以政刑之不修,寇盜充斥,無若諸侯之屬辱在寡君者何,是以令吏人完客所館,高其閈閎,厚其牆垣,以無憂客使。
今吾子壞之,雖從者能戒,其若異客何?以敝邑之為盟主,繕完葺牆,以待賓客。
若皆毀之,其何以共命?寡君使匄請命。
對曰:「以敝邑褊小,介於大國,誅求無時,是以不敢寧居,悉索敝賦,以來會時事。
逢執事之不閒,而未得見;又不獲聞命,未知見時。
不敢輸幣,亦不敢暴露。
其輸之,則君之府實也,非薦陳之,不敢輸也。
其暴露之,則恐燥濕之不時而朽蠹,以重敝邑之罪。
僑聞文公之為盟主也,宮室卑庳,無觀台榭,以崇大諸侯之館,館如公寢;庫廄繕修,司空以時平易道路,圬人以時塓館宮室;諸侯賓至,甸設庭燎,僕人巡宮,車馬有所,賓從有代,巾車脂轄,隸人、牧、圉,各瞻其事;百官之屬各展其物;公不留賓,而亦無廢事;憂樂同之,事則巡之,教其不知,而恤其不足。
賓至如歸,無寧災患;不畏寇盜,而亦不患燥濕。
今銅鞮之宮數里,而諸侯舍於隸人,門不容車,而不可逾越;盜賊公行。
而天癘不戒。
賓見無時,命不可知。
若又勿壞,是無所藏幣以重罪也。
敢請執事,將何所命之?雖君之有魯喪,亦敝邑之憂也。
若獲薦幣,修垣而行,君之惠也,敢憚勤勞?」文伯復命。
趙文子曰:「信。
我實不德,而以隸人之垣以贏諸侯,是吾罪也。
」使士文伯謝不敏焉。
晉侯見鄭伯,有加禮,厚其宴好而歸之。
乃築諸侯之館。
叔向曰:「辭之不可以已也如是夫!子產有辭,諸侯賴之,若之何其釋辭也?《詩》曰:『辭之輯矣,民之協矣;辭之懌矣,民之莫矣。
』其知之矣。
」 。
吳王夫差乃告諸大夫曰:「孤將有大志於齊,吾將許越成,而無拂吾慮。
若越既改,吾又何求?若其不改,反行,吾振旅焉。
」申胥諫曰:「不可許也。
夫越非實忠心好吳也,又非懾畏吾甲兵之強也。
大夫種勇而善謀,將還玩吳國於股掌之上,以得其志。
夫固知君王之蓋威以好勝也,故婉約其辭,以從逸王志,使淫樂於諸夏之國,以自傷也。
使吾甲兵鈍弊,民人離落,而日以憔悴,然後安受吾燼。
夫越王好信以愛民,四方歸之,年穀時熟,日長炎炎,及吾猶可以戰也。
為虺弗摧,為蛇將若何?」吳王曰:「大夫奚隆于越?越曾足以為大虞乎?若無越,則吾何以春秋曜吾軍士?」乃許之成。
將盟,越王又使諸稽郢辭曰:「以盟為有益乎?前盟口血未乾,足以結信矣。
以盟為無益乎?君王舍甲兵之威以臨使之,而胡重於鬼神而自輕也。
」吳王乃許之,荒成不盟。
。
穆王將征犬戎,祭公謀父諫曰:「不可。先王耀德不觀兵。夫兵,戢而時動,動則威;觀則玩,玩則無震。是故周文公之《頌》曰:『載戢干戈,載櫜弓矢;我求懿德,肆於時夏。允王保之。』先王之於民也,茂正其德,而厚其性;阜其財求,而利其器用;明利害之鄉,以文修之,使務利而避害,懷德而畏威,故能保世以滋大。
昔我先世后稷,以服事虞夏。及夏之衰也,棄稷弗務,我先王不窋,用失其官,而自竄於戎翟之間。不敢怠業,時序其德,纂修其緒,修其訓典;朝夕恪勤,守以惇篤,奉以忠信,奕世戴德,不忝前人。至於武王,昭前之光明,而加之以慈和,事神保民,莫不欣喜。商王帝辛,大惡於民,庶民弗忍,欣戴武王,以致戎於商牧。是先王非務武也,勤恤民隱,而除其害也。
夫先王之制:邦內甸服,邦外侯服,侯、衛賓服,夷、蠻要服,戎、狄荒服。甸服者祭,侯服者祀,賓服者享,要服者貢,荒服者王。日祭,月祀,時享,歲貢,終王,先王之訓也。
有不祭,則修意;有不祀,則修言;有不享,則修文;有不貢,則修名;有不王,則修德。序成而有不至,則修刑。於是乎有刑不祭,伐不祀,征不享,讓不貢,告不王。於是乎有刑罰之辟,有攻伐之兵,有征討之備,有威讓之令,有文告之辭。布令陳辭,而又不至,則又增修於德,無勤民於遠。
是以近無不聽,遠無不服。今自大畢、伯士之終也,犬戎氏以其職來王,天子曰:『予必以不享征之』,且觀之兵,其無乃廢先王之訓,而王幾頓乎?吾聞夫犬戎樹惇,能帥舊德,而守終純固,其有以御我矣。」王不聽,遂征之,得四白狼、四白鹿以歸。自是荒服者不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