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宣子為政,諸侯之幣重,鄭人病之。
二月,鄭伯如晉。
子產寓書於子西,以告宣子,曰:「子為晉國,四鄰諸侯,不聞令德而聞重幣。
僑也惑之。
僑聞君子長國家者,非無賄之患,而無令名之難,夫諸侯之賄,聚於公室,則諸侯貳;若吾子賴之,則晉國貳。
諸侯貳則晉國壞,晉國貳則子之家壞。
何沒沒也?將焉用賄?夫令名,德之輿也。
德,國家之基也。
有基無壞,無亦是務乎?有德則樂,樂則能久。
詩云:『樂只君子,邦家之基。
』有令德也夫!『上帝臨女,無貳爾心。
』有令名也夫!恕思以明德,則令名載而行之,是以遠至邇安。
毋寧使人謂子,子實生我,而謂子浚我以生乎?象有齒以焚其身,賄也。
」宣子說,乃輕幣。
文章開頭先交待了子產寫這封信的背景。當時晉國為盟主,范宣子(士獻)為中軍將,主持晉國政事。在范宣子執政時,加重徵收「侯對晉國貢獻的財物。鄭國也以此為患。公元前549年2月,鄭簡公到晉國朝會,鄭大夫子時陪同前往,子產讓子時捎帶書信,以勸告范宣子。
信的開頭故作危激之論:「您治理晉國,四鄰的「侯沒有聽說您有什麼美德,只聽到了您加重了各國繳納的貢物,我對此感到困惑不解。」子產作為小國的大夫。寫信給盟主國的執政竟然如此不客氣,指出范宣子執政時「不聞令德」,「而聞重幣」,這的確是振聾發聵之言。子產故作驚人之語,以期引起范宣子的重視。
子產在信中說:「我聽說君子領導國家和家族的,不是擔心沒有財物,而是擔心沒有美好的聲譽。如果把「侯的財物都集中到晉國的王室,那麼「侯就會對晉國產生二心。假如您私自占有,晉國的人民就會離心。「侯有了二心,晉國的盟主地位就會動搖;晉國人民不信任您,您也不能保家。不要再執迷不悟,要這些財物也沒有什麼用。」子產從「令德」推出「令牙」,點出這篇文章的主旨:「君子長(掌)國家者,非無賄之患,而無令牙之難。」稱霸的大國壓榨勢力範圍內的小國,是春秋時代的一種暴政,它必然引起國家間的衝突,子產警告范宣子,壓榨過重,將使「侯不滿,人民離心,從而產生嚴重的後果:「「侯貳,基晉國壞;晉國貳,基子之家壞。」范宣子將處於既不能保國又不能衛家的境地。如果家破人亡,錢財這些身外之物就沒有用了。既然貪斂財物危害甚大,就不要再一意孤行了。
子產繼續寫道:「好的聲譽,是傳播美德的車子;美德,是國家和家族的基礎。有了牢固的基礎,國家才不會崩潰。還是努力追求美德吧!在位者有美德,人民就快樂,人民快樂,國家就能保持長久。《詩經》中說:『君子樂和有德,就能奠定國家的基礎。』這就是因為有美德啊!《詩經》中又說:『上帝看着你,你不要三心二意。』這就是有美牙啊!用寬宥諒解的精神來發揚美德,那麼好的牙聲就能像車載一樣傳播,因此遠方的人來歸附,近處的人安居。您是寧可讓人家說『您實在是養活了我,』還是說『您榨取我的血汗來養活您自己』。大象因為有了象牙而毀了自己,這是因為象牙值錢的緣故。」
子產這一席話酣暢淋漓,進一步闡發了「令牙」與「令德」的作用,從「令牙」又推回「令德」,反覆闡述,不憚其煩。他說,美牙是裝載美德的工具,美德基是國家的基礎。國家依靠這個基礎才不致崩潰。在位的執政者如發揚美德,就會聲牙遠播,「遠至邇安」。子產認為,具有美德的人絕不會貪重幣帛,他尖銳的指出:「毋寧使人謂子,子實生我,而謂子浚我以生乎?」究竟讓「侯國由於盟主採取寬厚政策而心懷感激,還是讓「侯國受盡壓榨而心懷怨恨,從而動搖晉國的盟主地位。不言而喻,聰明的執政者一定會採取前一種政策。子產最後用大象因為自己的牙齒貴重而給自身招來禍患的比喻,警告范宣子:不要因為採取貪重幣帛的短視政策而給晉國帶來災難。
子產的信收到了效果,范宣子看了信以後很高興,於是就減輕了「侯的貢品。
子產致范宣子的這封信立意高遠,持論正大,信中雖有危激之語,但並非危言聳聽。子產站在為晉國和范宣子個人謀劃的立場上,指出國家和家族賴以存亡的道德基礎,並為范宣子描繪了一幅道德基礎崩潰後國亡家敗的圖景,不由范宣子不信服。「夫「侯之賄聚於公室,基「侯貳;若吾子賴之,基晉國貳。「侯貳,基晉國壞;晉國貳,基子之家壞!何沒沒也!將焉用賄?」文筆矯捷雄健,如江河奔流,勢不可遏,具有震人心魄的力量。
子產的信中還巧妙設喻,以加強自己的論點。如「夫令牙,德之輿也;德,國家之基也。」將聲譽比喻成裝載美德的車子,將美德比喻成國家大廈的基石,既形象生動,又深化了文章的內涵。其「象有齒以焚其身」的比喻,更是緊緊扣住文章的主題,闡明了君子為政不能貪賄,貪賄只能招來禍患的深刻道理。子產信中還恰當地引用了《詩經》中的語言,具有很強的說服力和良好的藝術效果。
子產的這封信中,還採用了對比的寫法,使文章更加生動有力。整篇文章都以對比的手法闡明「重幣」與「輕幣」的不同後果,說明「令牙」與「令德」的關係,以印證「重幣」之害。寫「重幣」處,作危激語;寫「德牙」處,作讚嘆語,層次井然,褒貶分明。信中「毋寧使人謂子,子實生我,而謂子浚我以生乎?」對比強烈,令人警醒。
子產這封書信,雖然持論堂堂正正,但由於注意引文長短交替,頓挫有致,並多方設喻對比,援引《詩經》,所以絲毫不使人感到枯燥和說教的氣味。子產以其嚴密的推理和精警的語言使范宣子傾心受諫,減輕了各「侯國的負擔。《子產告范宣子輕幣》堪稱是先秦書信散文的代表作品。▲
關永禮.《古文觀止·續古文觀止鑑賞辭典》:上海同濟大學出版社,1990
晉平公時期,晉國是各諸侯國的盟主,各國交納的幣帛負擔很重。子產是鄭國有才幹的政治家,他就這種狀況採取了寄書說理的方式,利用晉國想極力保住盟主地位和希望得到美好聲譽的心理,闡明「重幣」與「輕幣」的關係,使晉國不得不減輕了對諸侯國的剝削。
關永禮.《古文觀止·續古文觀止鑑賞辭典》:上海同濟大學出版社,1990
初,鄭武公娶於申,曰武姜。
生莊公及共叔段。
莊公寤生,驚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惡之。
愛共叔段,欲立之,亟請於武公,公弗許。
及莊公即位,為之請制。
公曰:「制,岩邑也,虢叔死焉,佗邑唯命。
」請京,使居之,謂之「京城大叔」。
祭仲曰:「都城過百雉,國之害也。
先王之制:大都,不過參國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
今京不度,非制也,君將不堪。
」公曰:「姜氏欲之,焉辟害?」對曰:「姜氏何厭之有?不如早為之所,無使滋蔓。
蔓,難圖也。
蔓草猶不可除,況君之寵弟乎?」公曰:「多行不義,必自斃,子姑待之。
」既而大叔命西鄙、北鄙貳於己。
公子呂曰:「國不堪貳,君將若之何?欲與大叔,臣請事之;若弗與,則請除之,無生民心。
」公曰:「無庸,將自及。
」大叔又收貳以為己邑,至於廩延。
子封曰:「可矣。
厚將得眾。
」公曰:「不義不昵,厚將崩。
」大叔完聚,繕甲兵,具卒乘,將襲鄭。
夫人將啟之。
公聞其期,曰:「可矣!」命子封帥車二百乘以伐京。
京叛大叔段。
段入於鄢,公伐諸鄢。
五月辛丑,大叔出奔共。
書曰:「鄭伯克段於鄢。
」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稱鄭伯,譏失教也;謂之鄭志。
不言出奔,難之也。
遂置姜氏於城潁,而誓之曰:「不及黃泉,無相見也。
」既而悔之。
潁考叔為潁谷封人,聞之,有獻於公。
公賜之食。
食舍肉。
公問之,對曰:「小人有母,皆嘗小人之食矣,未嘗君之羹。
請以遺之。
」公曰:「爾有母遺,繄我獨無!」潁考叔曰:「敢問何謂也?」公語之故,且告之悔。
對曰:「君何患焉?若闕地及泉,隧而相見,其誰曰不然?」公從之。
公入而賦:「大隧之中,其樂也融融!」姜出而賦:「大隧之外,其樂也洩洩!」遂為母子如初。
君子曰:「潁考叔,純孝也。
愛其母,施及莊公。
《詩》曰:『孝子不匱,永錫爾類。
』其是之謂乎?」。
昔齊攻魯,求其岑鼎。
魯侯偽獻他鼎而請盟焉。
齊侯不信,曰:「若柳季雲是,則請受之。
」魯欲使柳季。
柳季曰:「君以鼎為國,信者亦臣之國,今欲破臣之國,全君之國,臣所難」魯侯乃獻岑鼎。
吳王夫差敗越於夫椒,報槜李也。
遂入越。
越子以甲楯五千保於會稽,使大夫種因吳太宰嚭以行成。
吳子將許之。
伍員曰:「不可。
臣聞之:『樹德莫如滋,去疾莫如盡。
』昔有過澆殺斟灌以伐斟鄩,滅夏後相。
後緡方娠,逃出自竇,歸於有仍,生少康焉,為仍牧正。
惎澆能戒之。
澆使椒求之,逃奔有虞,為之庖正,以除其害。
虞思於是妻之以二姚,而邑諸綸,有田一成,有眾一旅。
能布其德,而兆其謀,以收夏眾,撫其官職;使女艾諜澆,使季杼誘豷,遂滅過、戈,復禹之績。
祀夏配天,不失舊物。
今吳不如過,而越大於少康,或將豐之,不亦難乎?勾踐能親而務施,施不失人,親不棄勞,與我同壤而世為仇讎。
於是乎克而弗取,將又存之,違天而長寇讎,後雖悔之,不可食已。
姬之衰也,日可俟也。
介在蠻夷,而長寇讎,以是求伯,必不行矣。
」 弗聽。
退而告人曰:「越十年生聚,而十年教訓,二十年之外,吳其為沼乎!」 。
春,公將如棠觀魚者。
臧僖伯諫曰:「凡物不足以講大事,其材不足以備器用,則君不舉焉。
君將納民於軌物者也。
故講事以度軌量,謂之『軌』;取材以章物采,謂之『物』。
不軌不物,謂之亂政。
亂政亟行,所以敗也。
故春蒐、夏苗、秋獮、冬狩,皆於農隙以講事也。
三年而治兵,入而振旅,歸而飲至,以數軍實。
昭文章,明貴賤,辨等列,順少長,習威儀也。
鳥獸之肉不登於俎,皮革、齒牙、骨角、毛羽不登於器,則君不射,古之制也。
若夫山林川澤之實,器用之資,皂隸之事,官司之守,非君所及也。
」公曰:「吾將略地焉。
」遂往,陳魚而觀之。
僖伯稱疾不從。
書曰:「公矢魚於棠。
」非禮也,且言遠地也。
。
冬,晉文公卒。
庚辰,將殯於曲沃;出絳,柩有聲如牛。
卜偃使大夫拜,曰:「君命大事:將有西師過軼我;擊之,必大捷焉。
」杞子自鄭使告於秦曰:「鄭人使我掌其北門之管,若潛師以來,國可得也。
」穆公訪諸蹇叔。
蹇叔曰:「勞師以襲遠,非所聞也。
師勞力竭,遠主備之,無乃不可乎?師之所為,鄭必知之,勤而無所,必有悖心。
且行千里,其誰不知?」公辭焉。
召孟明、西乞、白乙,使出師於東門之外。
蹇叔哭之,曰:「孟子!吾見師之出而不見其入也!」公使謂之曰:「爾何知!中壽,爾墓之木拱矣!」蹇叔之子與師,哭而送之曰:「晉人御師必於餚。
餚有二陵焉:其南陵,夏後皋之墓也;其北陵,文王之所辟風雨也。
必死是間,余收爾骨焉。
」秦師遂東。
三十三年春,秦師過周北門,左右免胄而下,超乘者三百乘。
王孫滿尚幼,觀之,言於王曰:「秦師輕而無禮,必敗。
輕則寡謀,無禮則脫。
入險而脫,又不能謀,能無敗乎?」及滑,鄭商人弦高將市於周,遇之,以乘韋先,牛十二犒師,曰:「寡君聞吾子將步師出於敝邑,敢犒從者。
不腆敝邑,為從者之淹,居則具一日之積,行則備一夕之衛。
」且使遽告於鄭。
鄭穆公使視客館,則束載、厲兵、秣馬矣。
使皇武子辭焉,曰:「吾子淹久於敝邑,唯是脯資餼牽竭矣。
為吾子之將行也,鄭之有原圃,猶秦之有具囿也,吾子取其麋鹿,以閒敝邑,若何?」杞子奔齊,逢孫、楊孫奔宋。
孟明曰:「鄭有備矣,不可冀也。
攻之不克,圍之不繼,吾其還也。
」滅滑而還。
晉原軫曰:「秦違蹇叔,而以貪勤民,天奉我也。
奉不可失,敵不可縱。
縱故患生;違天不祥。
必伐秦師!」欒枝曰:「未報秦施而伐其師,其為死君乎?」先軫曰:「秦不哀吾喪而伐吾同姓,秦則無禮,何施之為?吾聞之:『一日縱敵,數世之患也』。
謀及子孫,可謂死君乎!」遂發命,遽興姜戎。
子墨衰絰,梁弘御戎,萊駒為右。
夏四月辛巳,敗秦師於餚,獲百里孟明視、西乞術、白乙丙以歸。
遂墨以葬文公,晉於是始墨。
文嬴請三帥,曰:「彼實構吾二君,寡君若得而食之,不厭,君何辱討焉?使歸就戮於秦,以逞寡君之志,若何?」公許之。
先軫朝,問秦囚。
公曰:「夫人請之,吾舍之矣。
」先軫怒曰:「武夫力而拘諸原,婦人暫而免諸國,墮軍實而長寇讎,亡無日矣!」不顧而唾。
公使陽處父追之,及諸河,則在舟中矣。
釋左驂,以公命贈孟明。
孟明稽首曰:「君之惠,不以纍臣釁鼓,使歸就戮於秦,寡君之以為戮,死且不朽。
若從君惠而免之,三年將拜君賜。
」秦伯素服郊次,鄉師而哭,曰:「孤違蹇叔,以辱二三子,孤之罪也。
」不替孟明,曰:「孤之過也,大夫何罪?且吾不以一眚掩大德。
」。
欒盈出奔楚。
宣子殺羊舌虎,囚叔向。
人謂叔向曰:「子離於罪,其為不知乎?」叔向曰:「與其死亡若何?詩曰:『優哉游哉,聊以卒歲。
』知也。
」樂王鮒見叔向曰:「吾為子請。
」叔向弗應,出不拜。
其人皆咎叔向。
叔向曰:「必祁大夫。
」室老聞之曰:「樂王鮒言於君無不行,求赦吾子,吾子不許;祁大夫所不能也,而曰必由之。
何也?」叔向曰:「樂王鮒從君者也,何能行?祁大夫外舉不棄仇,內舉不失親,其獨遺我乎?詩曰:『有覺德行,四國順之。
』夫子,覺者也。
」晉侯問叔向之罪於樂王鮒。
對曰:「不棄其親,其有焉。
」於是祁奚老矣,聞之,乘馹而見宣子,曰:「《詩》曰:『惠我無疆,子孫保之。
』《書》曰:『聖有謨勛,明徵定保。
』夫謀而鮮過,惠訓不倦者,叔向有焉,社稷之固也。
猶將十世宥之,以勸能者。
今壹不免其身,以棄社稷,不亦惑乎?鯀殛而禹興;伊尹放大甲而相之,卒無怨色;管蔡為戮,周公右王。
若之何其以虎也棄社稷?子為善,誰敢不勉,多殺何為?」宣子說,與之乘,以言諸公而免之。
不見叔向而歸,叔向亦不告免焉而朝。
。
夏,會於葵丘,尋盟,且修好,禮也。
王使宰孔賜齊侯胙,曰:「天子有事於文武,使孔賜伯舅胙。
」齊侯將下拜。
孔曰:「且有後命。
天子使孔曰:『以伯舅耋老,加勞,賜一級,無下拜!」』對曰:「天威不違顏咫尺,小白余敢貪天子之命『無下拜』!恐隕越於下,以遺天子羞,敢不下拜?」下,拜,登,受。
楚子伐陸渾之戎,遂至於雒,觀兵於周疆。
定王使王孫滿勞楚子。
楚子問鼎之大小輕重焉。
對曰:「在德不在鼎。
昔夏之方有德也,遠方圖物,貢金九牧,鑄鼎象物,百物而為之備,使民知神奸。
故民入川澤山林,不逢不若。
螭魅罔兩,莫能逢之。
用能協於上下,以承天休。
桀有昏德,鼎遷於商,載祀六百。
商紂暴虐,鼎遷於周。
德之休明,雖小,重也。
其奸回昏亂,雖大,輕也。
天祚明德,有所底止。
成王定鼎於郟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
周德雖衰,天命未改。
鼎之輕重,未可問也。
」 。
二十有二年春,公伐邾,取須句。
夏,宋公、衛侯、許男、滕子伐鄭。
秋,八月丁未,及邾人戰於升陘。
冬,十有一月己巳朔,宋公及楚人戰於泓,宋師敗績。
楚人伐宋以救鄭。
宋公將戰。
大司馬固諫曰:「天之棄商久矣,君將興之,弗可赦也已。
」弗聽。
冬十一月己巳朔,宋公及楚人戰於泓。
宋人既成列,楚人未既濟。
司馬曰:「彼眾我寡,及其未既濟也,請擊之。
」公曰:「不可。
」既濟而未成列,又以告。
公曰:「未可。
」既陳而後擊之,宋師敗績。
公傷股,門官殲焉。
國人皆咎公。
公曰:「君子不重傷,不禽二毛。
古之為軍也,不以阻隘也。
寡人雖亡國之餘,不鼓不成列。
」子魚曰:「君未知戰。
勍敵之人,隘而不列,天贊我也。
阻而鼓之,不亦可乎?猶有懼焉!且今之勍者,皆我敵也。
雖及胡耇,獲則取之,何有於二毛?明恥教戰,求殺敵也。
傷未及死,如何勿重?若愛重傷,則如勿傷;愛其二毛,則如服焉。
三軍以利用也,金鼓以聲氣也。
利而用之,阻隘可也;聲盛致志,鼓儳可也。
」 。
晉靈公不君。
厚斂以雕牆。
從台上彈人,而觀其辟丸也。
宰夫胹熊蹯不熟,殺之,寘諸畚,使婦人載以過朝。
趙盾、士季見其手,問其故而患之。
將諫,士季曰:「諫而不入,則莫之繼也。
會請先,不入,則子繼之。
」三進及溜,而後視之。
曰: 「吾知所過矣,將改之。
」稽首而對曰:「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
詩曰:『靡不有初,鮮克有終。
』夫如是,則能補過者鮮矣。
君能有終,則社稷之固也,豈惟群臣賴之。
又曰:『袞職有闕,惟仲山甫補之。
』能補過也。
君能補過,袞不廢矣。
」猶不改。
宣子驟諫。
公患之,使鉏麑賊之。
晨往,寢門辟矣。
盛服將朝,尚早,坐而假寐。
麑退,嘆而言曰:「不忘恭敬,民之主也。
賊民之主,不忠;棄君之命,不信。
有一於此,不如死也。
」觸槐而死。
秋九月,晉侯飲趙盾酒,伏甲將攻之。
其右提彌明知之, 趨登,曰:「臣侍君宴,過三爵,非禮也。
」遂扶以下。
公嗾夫獒焉。
明搏而殺之。
盾曰:「棄人用犬,雖猛何為!」斗且出。
提彌明死之。
初,宣子田於首山,舍於翳桑。
見靈輒餓,問其病,曰: 「不食三日矣。
」食之,舍其半。
問之,曰:「宦三年矣,未知母之存否。
今近焉,請以遺之。
」使盡之,而為之簞食與肉,寘諸橐以與之。
既而與為公介,倒戟以御公徒,而免之。
問何故,對曰:「翳桑之餓人也。
」問其名居,不告而退。
——遂自亡也。
乙丑,趙穿攻靈公於桃園。
宣子未出山而復。
大史書曰: 「趙盾弒其君。
」以示於朝。
宣子曰:「不然。
」對曰:「子為正卿, 亡不越竟,反不討賊,非子而誰?」宣子曰:「烏呼!『我之懷矣,自詒伊戚』,其我之謂矣!」孔子曰:「董狐,古之良史也,書法不隱。
趙盾,古之良大夫也,為法受惡。
惜也,越竟乃免。
」宣子使趙穿逆公子黑臀於周而立之。
壬申,朝於武宮。
公薨之月,子產相鄭伯以如晉,晉侯以我喪故,未之見也。
子產使盡壞其館之垣,而納車馬焉。
士文伯讓之,曰:「敝邑以政刑之不修,寇盜充斥,無若諸侯之屬辱在寡君者何,是以令吏人完客所館,高其閈閎,厚其牆垣,以無憂客使。
今吾子壞之,雖從者能戒,其若異客何?以敝邑之為盟主,繕完葺牆,以待賓客。
若皆毀之,其何以共命?寡君使匄請命。
對曰:「以敝邑褊小,介於大國,誅求無時,是以不敢寧居,悉索敝賦,以來會時事。
逢執事之不閒,而未得見;又不獲聞命,未知見時。
不敢輸幣,亦不敢暴露。
其輸之,則君之府實也,非薦陳之,不敢輸也。
其暴露之,則恐燥濕之不時而朽蠹,以重敝邑之罪。
僑聞文公之為盟主也,宮室卑庳,無觀台榭,以崇大諸侯之館,館如公寢;庫廄繕修,司空以時平易道路,圬人以時塓館宮室;諸侯賓至,甸設庭燎,僕人巡宮,車馬有所,賓從有代,巾車脂轄,隸人、牧、圉,各瞻其事;百官之屬各展其物;公不留賓,而亦無廢事;憂樂同之,事則巡之,教其不知,而恤其不足。
賓至如歸,無寧災患;不畏寇盜,而亦不患燥濕。
今銅鞮之宮數里,而諸侯舍於隸人,門不容車,而不可逾越;盜賊公行。
而天癘不戒。
賓見無時,命不可知。
若又勿壞,是無所藏幣以重罪也。
敢請執事,將何所命之?雖君之有魯喪,亦敝邑之憂也。
若獲薦幣,修垣而行,君之惠也,敢憚勤勞?」文伯復命。
趙文子曰:「信。
我實不德,而以隸人之垣以贏諸侯,是吾罪也。
」使士文伯謝不敏焉。
晉侯見鄭伯,有加禮,厚其宴好而歸之。
乃築諸侯之館。
叔向曰:「辭之不可以已也如是夫!子產有辭,諸侯賴之,若之何其釋辭也?《詩》曰:『辭之輯矣,民之協矣;辭之懌矣,民之莫矣。
』其知之矣。
」 。
齊侯使連稱、管至父戍葵丘。瓜時而往,曰: 「及瓜而代。」期戍,公問(消息,指替換的命令)不至。請代,弗許;故謀作亂。僖公(襄公之父)之母弟曰夷仲年,生公孫無知(齊莊公之孫,所以稱公孫,無知是名),有寵於僖公,衣服禮秩(禮秩:待遇的等級,即禮數品秩等項待遇)如適(「適」同「嫡」,正妻所生的長子。這裡指太子)。襄公絀(同黜,降低待遇)之,二人因之以為亂。連稱有從妹,在公宮,無寵;使間(間:刺探情況)公,曰:「捷,吾以女為夫人。」冬十二月,齊侯游於姑棼,遂田於貝丘。見大豕,從者曰:「公子彭生(以前被襄公屈殺者)也。」公怒曰:「彭生敢見!」射之,豕人立而啼。公懼,墜於車,傷足喪屨。反,屬屨於徒人(徒人,宮中供役使的小臣)費,弗得,鞭之,見血。走出,遇賊於門,劫而束之。費曰:「我奚御哉!」袒而示之背,信之。費請先入,伏公而出,斗,死於門中。石之紛如死於階下。遂入,殺孟陽(偽裝襄公躺在床上替死)於床。曰:「非君也,不類。」見公之足於戶下,遂弒之,而立無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