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咒縮昆明水,一夜溪邊紅葉起。銀河捲上洞庭峰,橘樹寒煙秋色里。
恍如陵陽竇子明,又疑句曲茅初成。淋漓元氣無青冥,馬發搖動天瓢傾。
乾坤萬里蘇旱暍,草木無言生意悅。歸來高臥碧潭雲,獨抱神珠弄明月。
築樓不居人,樓已成棄擲。逆彼郢匠心,聊取蔽庭隙。
上下數十年,積塵高一尺。如英雄失路,慘澹無顏色。
卑陋在一隅,拳曲乾坤窄。空椽嘯狐鼠,雜處鬼與蜮。
當窗好竹樹,翠雨收不得。豈稱高明居,宜付窮途客。
我昔居雖狹,完小殊清潔。魍魎迫我去,安能戀十笏。
大地無所逃,倦羽聊此集。人有阮生淚,樓絕庾公跡。
撫茲悟生理,物我成其僻。朅來撥重關,忽入鰍蛇窟。
怪形印鶴爪,陰氣結人立。恍惚若有憑,森然豎毛髮。
似非身可托,且慶俗已隔。脫帽執箕帚,祛塵小收拾。
撩草羅衾裯,艷之以文墨。何物訝見人,梁間聲咄咄。
雨檐聞鼠鼬,短檠飛蟙蟔。天以昌吾詩,何以呼逼仄。
蒼茫十斛酒,浩蕩千古月。境遇本漠然,壯心多所激。
造物生美材,暴棄良可惜。無負培植心,亟宜求自立。
自立果云何?在不囿於習。目下風俗頹,相耀衣與食。
庸懦恣欺陵,高明惟妒嫉。知識雖早開,揠苗徒自賊。
父兄期棟樑,往往成頑鐵。汝年已十六,庭訓聞諄切。
成材與不成,均在此時刻。余心望汝殷,汝心宜惕惕。
修詞講鍊氣,學書精運筆。作畫貴取神,吟詩貴存液。
一藝可名家,其功在不息。人若有恆心,早晚終畢業。
笑汝不足嗔,譽汝未為得。遇物總欣欣,求道常急急。
青蓮茁污泥,靈芝生濕熱。不囿流俗中,扶搖上千尺。
《余赴官宮庠與道祖通判久聚乍散每有懷想作詩五十韻道二十餘年出處寄呈》
初拜清揚日,菰城荻始芽。家聲璜出渭,駿氣馬生窪。
博識該三篋,宏才記五車。高明挈日月,文彩炫雲霞。
結友方傾蓋,連姻復附葭。鳳軿銀燭映,鸞扇綵雲遮。
去作南陽別,俄成澤國賒。浚都先玉轡,濉水會仙槎。
我止邗溝第,君歸霅水涯。枌關方弛檐,毳幕忽鳴笳。
茂苑依城堞,菁山隱谽谺。林巒迷霧豹,鼓吹只池蛙。
宇宙焦先室,庖廚蔡樽茄。旋聞剪蛇豕,卻共注魚蝦。
經笥精藍肄,辭鋒試席誇。棘闈排勝陣,楓殿趁朝霞。
聯籍攀丹桂,連名擬墨緺。枕溪同擇勝,築室共崇窊。
許邁通懸霤,何君住若耶。奇礓爭磊砢,嘉卉斗紛葩。
風入黃蘆浦,煙橫白鷺沙。鷁舟行棹短,蟻酒酌尊污。
覓句文詞競,枰棋笑語嘩。山深陪杖屨,林僻預瓜茶。
歌放卑王豹,琴閒鄙瓠巴。朝游趁奔鹿,暮宴起棲鴉。
溪上方霏屑,山陰遽及瓜。殿訶紛候吏,罄折擁晨衙。
踴躍良朋賀,睢盱野老呀。銅章輕擲置,銀紱嗣榮加。
還與牛同皂,寧嗟鳳在笯。歸來齊靖節,隱去類祁嘉。
鴆堇功名會,膏粱釋梵家。果因流菜葉,倏爾認桃花。
杜口傷鳴雁,持鈎出睡蛇。少多臨濟棒,生死秘魔叉。
蔬食期羹芋,蓬心正倚麻。一朝牽吏鞅,瑣質濫京華。
宮邸便清佚,官曹懼過差。學無裨稚騃,儒或變淫奢。
仰德勞心膂,陳情費齒牙。幸蒙魚網細,數寄雁行斜。
凝望千岩阻,何因兩槳拿。身脩誰琢切,詩病孰疵瑕。
縮地今無費,移山第覓夸。願憐魚蓄榭,莫惜馬頻檛。
驥尾終期附,牛鳴幸不遐。清標如會覿,羈旅失悲嗟。
悃愊煩青鏤,淒涼倦絳紗。聊須哦短句,緘印錦溪砂。
春風何處來,婉婉不暫停。芳林二三月,赤白斗敷榮。
我念造化始,有誰主其平。天地不相干,世人強經營。
陽光肆燠沐,幽禽弄和聲。春風迎我笑,宛轉入軒楹。
雖非少年客,感事豈忘情。拂拭久懸榻,開簾敞高明。
衰病無可樂,聊茲寄平生。彭殤付一夢,吾已能逃名。
秋潦淹轍跡,高居限參拜。 ——韓愈
耿耿蓄良思,遙遙仰嘉話。 ——孟郊
一晨長隔歲,百步遠殊界。 ——韓愈
商聽饒清聳,悶懷空抑噫。 ——孟郊
美君知道腴,逸步謝天械。 ——韓愈
吟馨鑠紛雜,抱照瑩疑怪。 ——孟郊
撞宏聲不掉,輸邈瀾逾殺。 ——韓愈
檐瀉碎江喧,街流淺溪邁。 ——孟郊
念初相遭逢,倖免因媒介。祛煩類決癰,愜興劇爬疥。 ——韓愈
研文較幽玄,呼博騁雄快。今君軺方馳,伊我羽已鎩。 ——韓愈
溫存感深惠,琢切奉明誡。 ——韓愈
迨茲更凝情,暫阻若嬰瘵。欲知相從盡,靈珀拾纖芥。 ——孟郊
欲知相益多,神藥銷宿憊。德符仙山岸,永立難欹壞。 ——孟郊
氣涵秋天河,有朗無驚湃。 ——孟郊
祥鳳遺蒿鷃,雲韶掩夷靺。爭名求鵠徒,騰口甚蟬喝。 ——韓愈
未來聲已赫,始鼓敵前敗。斗場再鳴先,遐路一飛屆。 ——韓愈
東野繼奇躅,修綸懸眾犗。穿空細丘垤,照日陋菅蒯。 ——韓愈
小生何足道,積慎如觸蠆。愔愔抱所諾,翼翼自申戒。 ——孟郊
聖書空勘讀,盜食敢求嘬。惟當騎款段,豈望覿珪玠. ——孟郊
弱操愧筠杉,微芳比蕭z1.何以驗高明,柔中有剛夬。 ——孟郊
戶部雲南清吏司主事臣海瑞謹奏;為直言天下第一事,以正君道、明臣職,求萬世治安事:
君者,天下臣民萬物之主也。惟其為天下臣民萬物之主,責任至重。凡民生利病,一有所不宜,將有所不稱其任。是故事君之道宜無不備,而以其責寄臣工,使之盡言焉。臣工盡言,而君道斯稱矣。昔之務為容悅,阿諛曲從,致使災禍隔絕、主上不聞者,無足言矣。
過為計者則又曰:「君子危明主,憂治世。」夫世則治矣,以不治憂之;主則明矣,以不明危之:無乃使之反求眩瞀,莫知趨舍矣乎!非通論也。
臣受國厚恩矣,請執有犯無隱之義,美曰美,不一毫虛美;過曰過,不一毫諱過。不為悅諛,不暇過計,謹披瀝肝膽為陛下言之。
漢賈誼陳政事於文帝曰:「進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獨以為未也。曰安且治者,非愚則諛。」夫文帝,漢賢君也,賈誼非苛責備也。文帝性頗仁柔,慈恕恭儉,雖有愛民之美,優遊退遜、尚多怠廢之政。不究其弊所不免,概以安且治當之,愚也。不究其才所不能,概以政之安且治頌之,諛也。
陛下自視,於漢文帝何如?陛下天資英斷,睿識絕人,可為堯、舜,可為禹、湯、文、武,下之如漢宣之厲精,光武之大度,唐太宗之英武無敵,憲宗之志平僭亂,宋仁宗之仁恕,舉一節可取者,陛下優為之。即位初年,剷除積弊,煥然與天下更始。舉其大概:箴敬一以養心,定冠履以定分,除聖賢土木之象,奪宦官內外之權,元世祖毀不與祀,祀孔子推及所生。天下忻忻,以大有作為仰之。識者謂輔相得人,太平指日可期,非虛語也,高漢文帝遠甚。然文帝能充其仁恕之性,節用愛人,呂祖謙稱其能盡人之才力,誠是也。一時天下雖未可盡以治安予之,然貫朽粟陳,民物康阜,三代後稱賢君焉。
陛下則銳精未久,妄念牽之而去矣。反剛明而錯用之,謂長生可得,而一意玄修。富有四海不曰民之脂膏在是也,而侈興土木。二十餘年不視朝,綱紀馳矣。數行推廣事例,名爵濫矣。二王不相見,人以為薄於父子。以猜疑誹謗戮辱臣下,人以為薄於君臣。樂西苑而不返宮,人以為薄於夫婦。天下吏貪將弱,民不聊生,水旱靡時,盜賊滋熾。自陛下登極初年亦有這,而未甚也。今賦役增常,萬方則效。陛下破產禮佛日甚,室如縣罄,十餘年來極矣。天下因即陛下改元之號而臆之曰:「嘉靖者言家家皆淨而無財用也。」
邇者,嚴嵩罷相,世蕃極刑,差快人意一時稱清時焉。然嚴嵩罷相之後,猶之嚴嵩未相之先而已,非大清明世界也。不及漢文帝遠甚。天下之人不直陛下久矣,內外臣工之所知也。知之,不可謂愚。《詩》去:「衰職有闕,惟仲山甫補之。」今日所賴以弼棐匡救,格非而歸之正,諸臣責也。夫聖人豈絕無過舉哉?古者設官,亮采惠疇足矣,不必責之以諫。保氏掌諫王惡,不必設也。木繩金礪,聖賢不必言之也,乃修齋建醮,相率進香,天桃天藥,相率表賀。建興宮室,工部極力經營;取香覓寶,戶部差求四出。陛下誤舉,諸臣誤順,無一人為陛下正言焉。都俞吁咈之風,陳善閉邪之義,邈無聞矣;諛之甚也。然愧心餒氣,退有後言,以從陛下;昧沒本心,以歌頌陛下,欺君之罪何如?
夫天下者,陛下之家也,人未有不顧其家者。內外臣工有官守、有言責,皆所以奠陛下之家而磐石之也。一意玄修,是陛下心之惑也。過於苛斷,是陛下情之偽也。而謂陛下不顧其家,人情乎?諸臣顧身家以保一官,多以欺敗,以贓敗,不事事敗,有不足以當陛下之心者。其不然者,君心臣心偶不相值也,遂謂陛下為賤薄臣工。諸臣正心之學微,所言或不免己私,或失詳審,誠如胡寅擾亂政事之說,有不足以當陛下之心者。其不然者,君意臣意偶不相值也,遂謂陛下為是己拒諫。執陛下一二事不當之形跡,億陛下千百事之盡然,陷陛下誤終不復,諸臣欺君之罪大矣。《記》曰:「上人疑則百姓惑,下難知則君長勞。」今日之謂也。
為身家心與懼心合,臣職不明,臣以一二事形跡既為諸臣解之矣。求長生心與惑心合,有辭於臣,君道不正,臣請再為陛下開之。
陛下之誤多矣,大端在修醮。修醮所以求長生也。自古聖賢止說修身立命,止說順受其正。蓋天地賦予於人而為性命者,此盡之矣。堯、舜、禹、湯、文、武之君,聖之盛也,未能久世不終。下之,亦未見方外士自漢、唐、宋存至今日。使陛下得以訪其術者陶仲文,陛下以師呼之,仲文則既死矣。仲文尚不能長生,而陛下獨何求之?至謂天賜仙桃藥丸,怪妄尤甚。伏羲氏王天下,龍馬出河,因則其文以畫八卦。禹治水時,神龜負文而列其背,因而第之,以成必疇。河圖洛書實有此瑞物,以泄萬古不傳之秘。天不愛道而顯之聖人,借聖人以開示天下,猶之日月星辰之布列,而歷數成焉,非虛妄也。宋真宗獲天書於乾佑山,孫奭諫曰:「天何言哉?豈有書也?」桃必采而後得,藥由人工搗以成者也。茲無因而至,桃藥是有足而行耶?天賜之者,有手執而付之耶?陛下玄修多年矣,一無所得。至今日,左右奸人逆陛下玄修妄念,區區桃藥之長生,理之所無,而玄修之無益可知矣。
陛下又將謂懸刑賞以督率臣下,分理有人,天下無不可治,而玄修無害矣乎?夫人幼而學,既無致君澤民異事之學,壯而行,亦無致君澤民殊用之心。《太甲》曰:「有言逆於汝志,必求諸道,有言遜於汝志,必求諸非道。」言順者之未必為道也。即近事觀:嚴嵩有一不順陛下者乎?昔為貪竊,今為逆本。梁材守道守官,陛下以為逆者也,歷任有聲,官戶部者以有守稱之。雖近日嚴嵩抄沒、百官有惕心焉,無用於積賄求遷,稍自洗滌。然嚴嵩罷相之後,猶嚴嵩未相之前而已。諸臣寧為嚴嵩之順,不為梁材之執。今甚者貪求,未甚者挨日。見稱於人者,亦廊廟山林交戰熱中,鶻突依違,苟舉故事。潔己格物,任天下重,使社稷靈長終必賴之者,未見其人焉。得非有所牽制其心,未能純然精白使然乎?陛下欲諸臣惟予行而莫違也,而責之以效忠;付之以翼為明聽也,又欲其順乎玄修土木之娛:是股肱耳目不為腹心衛也,而自為視聽持行之用。有臣如儀、衍焉,可以成「得志與民由之」之業,無是理也。
陛下誠知玄修無益,臣之改行,民之效尤,天下之安與不安、治與不治由之,幡然悟悔,日視正朝,與宰輔、九卿、侍從、言官講求天下利害,洗數十年君道之誤,置其身於堯、舜、禹、湯、文、武之上,使其臣亦得洗數十年阿君之恥,置其身於皋陶、伊、傅之列,相為後先,明良喜起,都俞吁咈。內之宦官宮妾,外之光祿寺廚役,錦衣衛恩蔭,諸衙門帶俸,舉凡無事而官者亦多矣。上之內倉內庫,下之戶、工部,光祿寺諸廠,段絹、糧料、珠定、器用、木材諸物,多而積於無用,用之非所宜用,亦多矣。諸臣必有為陛下言者。諸臣言之,陛下行之,此則在陛下一節省間而已。京師之一金,田野之百金也。一節省而國有餘用,民有蓋藏,不知其幾也。而陛下何不為之?
官有職掌,先年職守之正、職守之全而未行之。今日職守之廢、職守之苟且因循,不認真、不盡法而自以為是。敦本行以端士習,止上納以清仕途,久任吏將以責成功,練選軍士以免召募,驅緇黃游食以歸四民,責府州縣兼舉富教使成禮俗,復屯鹽本色以裕邊儲,均田賦丁差以蘇困敝,舉天下官之侵漁,將之怯懦,吏之為奸,刑之無少姑息焉。必世之仁,博厚高明悠遠之業,諸臣必有陛下言者。諸臣言之,陛下行之,此則在陛下一振作間而已。一振作而諸廢具舉,百弊鏟絕,唐、虞三代之治粲然復興矣,而陛下何不行之?
節省之,振作之,又非有所勞於陛下也。九卿總其綱,百職分其任,撫按科道糾舉肅清之於其間,陛下持大綱、稽治要而責成焉。勞於求賢,逸於任用如天運於上,而四時六氣各得其序,恭己無為之道也。天地萬物為一體,固有之性也。民物熙洽,熏為太和,而陛下性分中自有真樂矣。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與天地參。道與天通,命由我立,而陛下性分中自有真壽矣。此理之所有者,可旋至而立有效者也。若夫服食不終之藥,遙望輕舉,理之所無者也。理之所無,而切切然散爵祿,竦精神,玄修求之,懸思鑿想,繫風捕影,終其身如斯而已矣,求之其可得乎?
夫君道不正,臣職不明,此天下第一事也。於此不言,更復何言?大臣持祿而外為諛,小臣畏罪而面為順,陛下有不得知而改之行之者,臣每恨焉。是以昧死竭忠,惓惓為陛下言之。一反情易向之間,而天下之治與不治,民物之安與不安決焉,伏惟陛下留神,宗社幸甚,天下幸甚。臣不勝戰慄恐懼之至,為此具本親齎,謹具奏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