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處天下之中,挾崤澠之阻,當秦隴之襟喉,而趙魏之走集,蓋四方必爭之地也。
天下當無事則已,有事,則洛陽先受兵。
予故嘗曰:「洛陽之盛衰,天下治亂之候也。
」方唐貞觀、開元之間,公卿貴戚開館列第於東都者,號千有餘邸。
及其亂離,繼以五季之酷,其池塘竹樹,兵車蹂踐,廢而為丘墟。
高亭大榭,煙火焚燎,化而為灰燼,與唐俱滅而共亡,無餘處矣。
予故嘗曰:「園圃之廢興,洛陽盛衰之候也。
」且天下之治亂,候於洛陽之盛衰而知;洛陽之盛衰,候於園圃之廢興而得。
則《名園記》之作,予豈徒然哉?嗚呼!公卿大夫方進於朝,放乎一己之私以自為,而忘天下之治忽,欲退享此樂,得乎?唐之末路是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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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年來觀瀑屢矣,至峽江寺而意難決舍,則飛泉一亭為之也。
凡人之情,其目悅,其體不適,勢不能久留。
天台之瀑,離寺百步,雁宕瀑旁無寺。
他若匡廬,若羅浮,若青田之石門,瀑未嘗不奇,而游者皆暴日中,踞危崖,不得從容以觀,如傾蓋交,雖歡易別。
惟粵東峽山,高不過里許,而磴級紆曲,古松張覆,驕陽不炙。
過石橋,有三奇樹鼎足立,忽至半空,凝結為一。
凡樹皆根合而枝分,此獨根分而枝合,奇已。
登山大半,飛瀑雷震,從空而下。
瀑旁有室,即飛泉亭也。
縱橫丈餘,八窗明淨,閉窗瀑聞,開窗瀑至。
人可坐可臥,可箕踞,可偃仰,可放筆研,可瀹茗置飲,以人之逸,待水之勞,取九天銀河,置幾席間作玩。
當時建此亭者,其仙乎!僧澄波善弈,余命霞裳與之對枰。
於是水聲、棋聲、松聲、鳥聲,參錯並奏。
頃之,又有曳杖聲從雲中來者,則老僧懷遠抱詩集尺許,來索余序。
於是吟詠之聲又復大作。
天籟人籟,合同而化。
不圖觀瀑之娛,一至於斯,亭之功大矣!坐久,日落,不得已下山,宿帶玉堂。
正對南山,雲樹蓊鬱,中隔長江,風帆往來,妙無一人肯泊岸來此寺者。
僧告余曰:「峽江寺俗名飛來寺。
」余笑曰:「寺何能飛?惟他日余之魂夢或飛來耳!」僧曰:「無徵不信。
公愛之,何不記之!」余曰:「諾。
」已遂述數行,一以自存,一以與僧。
沵迆平原,南馳蒼梧漲海,北走紫塞雁門。
柂以漕渠,軸以昆崗。
重關復江之隩,四會五達之莊。
當昔全盛之時,車掛轊,人駕肩。
廛閈撲地,歌吹沸天。
孳貨鹽田,鏟利銅山,才力雄富,士馬精妍。
故能侈秦法,佚周令,劃崇墉,刳濬洫,圖修世以休命。
是以板築雉堞之殷,井幹烽櫓之勤,格高五嶽,袤廣三墳,崪若斷岸,矗似長雲。
制磁石以御沖,糊赬壤以飛文。
觀基扃之固護,將萬祀而一君。
出入三代,五百餘載,竟瓜剖而豆分。
澤葵依井,荒葛罥塗。
壇羅虺蜮,階斗麕鼯。
木魅山鬼,野鼠城狐,風嗥雨嘯,昏見晨趨。
飢鷹厲吻,寒鴟嚇雛。
伏暴藏虎,乳血飡膚。
崩榛塞路,崢嶸古馗。
白楊早落,寒草前衰。
稜稜霜氣,蔌蔌風威。
孤篷自振,驚沙坐飛。
灌莽杳而無際,叢薄紛其相依。
通池既已夷,峻隅又以頹。
直視千里外,唯見起黃埃。
凝思寂聽,心傷已摧。
若夫藻扃黼帳,歌堂舞閣之基;璇淵碧樹,弋林釣渚之館;吳蔡齊秦之聲,魚龍爵馬之玩;皆薰歇燼滅,光沉響絕。
東都妙姬,南國佳人,蕙心紈質,玉貌絳唇,莫不埋魂幽石,委骨窮塵。
豈憶同輦之愉樂,離宮之苦辛哉?天道如何,吞恨者多。
抽琴命操,為蕪城之歌。
歌曰:「邊風急兮城上寒,井徑滅兮丘隴殘。
千齡兮萬代,共盡兮何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