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陸草木之花,可愛者甚蕃。晉陶淵明獨愛菊。自李唐來,世人甚愛牡丹。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淨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甚愛一作:盛愛)予謂菊,花之隱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貴者也;蓮,花之君子者也。噫!菊之愛,陶後鮮有聞。蓮之愛,同予者何人?牡丹之愛,宜乎眾矣。
熙寧十年秋,彭城大水。
雲龍山人張君之草堂,水及其半扉。
明年春,水落,遷於故居之東,東山之麓。
升高而望,得異境焉,作亭於其上。
彭城之山,岡嶺四合,隱然如大環,獨缺其西一面,而山人之亭,適當其缺。
春夏之交,草木際天;秋冬雪月,千里一色;風雨晦明之間,俯仰百變。
山人有二鶴,甚馴而善飛,旦則望西山之缺而放焉,縱其所如,或立於陂田,或翔於雲表;暮則傃東山而歸。
故名之曰「放鶴亭」。
郡守蘇軾,時從賓佐僚吏往見山人,飲酒於斯亭而樂之。
挹山人而告之曰:「子知隱居之樂乎?雖南面之君,未可與易也。
《易》曰:『鳴鶴在陰,其子和之。
』 《詩》曰:『鶴鳴於九皋,聲聞於天。
』蓋其為物,清遠閒放,超然於塵埃之外,故《易》《詩》人以比賢人君子。
隱德之士,狎而玩之,宜若有益而無損者;然衛懿公好鶴則亡其國。
周公作《酒誥》,衛武公作《抑戒》,以為荒惑敗亂,無若酒者;而劉伶、阮籍之徒,以此全其真而名後世。
嗟夫!南面之君,雖清遠閒放如鶴者,猶不得好,好之則亡其國;而山林遁世之士,雖荒惑敗亂如酒者,猶不能為害,而況於鶴乎?由此觀之,其為樂未可以同日而語也。
」山人忻然而笑曰:「有是哉!」乃作放鶴、招鶴之歌曰:鶴飛去兮西山之缺,高翔而下覽兮擇所適。
翻然斂翼,宛將集兮,忽何所見,矯然而復擊。
獨終日於澗谷之間兮,啄蒼苔而履白石。
鶴歸來兮,東山之陰。
其下有人兮,黃冠草屨,葛衣而鼓琴。
躬耕而食兮,其餘以汝飽。
歸來歸來兮,西山不可以久留。
元豐元年十一月初八日記 《放鶴亭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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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榮窗下蘭,密密堂前柳。
初與君別時,不謂行當久。
出門萬里客,中道逢嘉友。
未言心相醉,不在接杯酒。
蘭枯柳亦衰,遂令此言負。
多謝諸少年,相知不忠厚。
意氣傾人命,離隔復何有?辭家夙嚴駕,當往至無終。
問君今何行?非商復非戎。
聞有田子泰,節義為士雄。
斯人久已死,鄉里習其風。
生有高世名,既沒傳無窮。
不學狂馳子,直在百年中。
仲春遘時雨,始雷發東隅。
眾蟄各潛駭,草木縱橫舒。
翩翩新來燕,雙雙入我廬。
先巢故尚在,相將還舊居。
自從分別來,門庭日荒蕪;我心固匪石,君情定何如?迢迢百尺樓,分明望四荒,暮作歸雲宅,朝為飛鳥堂。
山河滿目中,平原獨茫茫。
古時功名士,慷慨爭此場。
一旦百歲後,相與還北邙。
松柏為人伐,高墳互低昂。
頹基無遺主,遊魂在何方!榮華誠足貴,亦復可憐傷。
東方有一士,被服常不完;三旬九遇食,十年著一冠。
辛勤無此比,常有好容顏。
我欲觀其人,晨去越河關。
青松夾路生,白雲宿檐端。
知我故來意,取琴為我彈。
上弦驚別鶴,下弦操孤鸞。
願留就君住,從今至歲寒。
蒼蒼谷中樹,冬夏常如茲;年年見霜雪,誰謂不知時。
厭聞世上語,結友到臨淄。
稷下多談士,指彼決吾疑。
裝束既有日,已與家人辭。
行行停出門,還坐更自思。
不怨道里長,但畏人我欺。
萬一不合意,永為世笑嗤。
伊懷難具道,為君作此詩。
日暮天無雲,春風扇微和。
佳人美清夜,達曙酣且歌。
歌竟長嘆息,持此感人多。
皎皎雲間月,灼灼葉中華。
豈無一時好,不久當如何。
少時壯且厲,撫劍獨行游。
誰言行游近?張掖至幽州。
飢食首陽薇,渴飲易水流。
不見相知人,惟見古時丘。
路邊兩高墳,伯牙與莊周。
此士難再得,吾行欲何求!種桑長江邊,三年望當采。
枝條始欲茂,忽值山河改。
柯葉自摧折,根株浮滄海。
春蠶既無食,寒衣欲誰待!本不植高原,今日復何悔。
李侯有佳句,往往似陰鏗。
余亦東蒙客,憐君如弟兄。
醉眠秋共被,攜手日同行。
更想幽期處,還尋北郭生。
入門高興發,侍立小童清。
落景聞寒杵,屯雲對古城。
向來吟橘頌,誰與討蓴羹?不願論簪笏,悠悠滄海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