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伶者,金陵梨園部也。
金陵為明之留都,社稷百官皆在,而又當太平盛時,人易為樂。
其士女之問桃葉渡、游雨花台者,趾相錯也。
梨園以技鳴者,無慮數十輩,而其最著者二:曰興化部,曰華林部。
一日,新安賈合兩部為大會,遍征金陵之貴客文人,與夫妖姬靜女,莫不畢集。
列興化於東肆,華林於西肆,兩肆皆奏《鳴鳳》,所謂椒山先生者。
迨半奏,引商刻羽,抗墜疾徐,並稱善也。
當兩相國論河套,而西肆之為嚴嵩相國者曰李伶,東肆則馬伶。
坐客乃西顧而嘆,或大呼命酒,或移座更近之,首不復東。
未幾更進,則東肆不復能終曲。
詢其故,蓋馬伶恥出李伶下,已易衣遁矣。
馬伶者,金陵之善歌者也。
既去,而興化部又不肯輒以易之,乃竟輟其技不奏,而華林部獨著。
去後且三年而馬伶歸,遍告其故侶,請於新安賈曰:「今日幸為開宴,招前日賓客,願與華林部更奏《鳴鳳》,奉一日歡。
」既奏,已而論河套,馬伶復為嚴嵩相國以出,李伶忽失聲,匍匐前稱弟子。
興化部是日遂凌出華林部遠甚。
其夜,華林部過馬伶:「子,天下之善技也,然無以易李伶。
李伶之為嚴相國至矣,子又安從授之而掩其上哉?」馬伶曰:「固然,天下無以易李伶;李伶即又不肯授我。
我聞今相國崑山顧秉謙者,嚴相國儔也。
我走京師,求為其門卒三年,日侍崑山相國於朝房,察其舉止,聆其語言,久乃得之。
此吾之所為師也。
」華林部相與羅拜而去。
馬伶,名錦,字雲將,其先西域人,當時猶稱馬回回雲。
侯方域曰:異哉,馬伶之自得師也。
夫其以李伶為絕技,無所干求,乃走事崑山,見崑山猶之見分宜也;以分宜教分宜,安得不工哉?(嗚乎!恥其技之不若,而去數千里為卒三年,倘三年猶不得,即猶不歸耳。
其志如此,技之工又須問耶?。
司馬相如,美麗閒都,游於梁王,梁王悅之。
鄒陽譖之於王曰:「相如美則美矣,然服色容冶,妖麗不忠,將欲媚辭取悅,游王后宮,王不察之乎?」王問相如曰:「子好色乎?」相如曰:「臣不好色也。
」王曰:「子不好色,何若孔墨乎?」相如曰:「古之避色,孔墨之徒,聞齊饋女而遐逝,望朝歌而回車,譬猶防火水中,避溺山隅,此乃未見其可欲,何以明不好色乎?若臣者,少長西土,鰥處獨居,室宇遼廓,莫與為娛。
臣之東鄰,有一女子,雲發豐艷,蛾眉皓齒,顏盛色茂,景曜光起。
恆翹翹而西顧,欲留臣而共止。
登垣而望臣,三年於茲矣,臣棄而不許。
「竊慕大王之高義,命駕東來,途出鄭衛,道由桑中。
朝發溱洧,暮宿上宮。
上宮閒館,寂寞雲虛,門閣晝掩,曖若神居。
臣排其戶而造其室,芳香芬烈,黼帳高張。
有女獨處,婉然在床。
奇葩逸麗,淑質艷光。
睹臣遷延,微笑而言曰:『上客何國之公子!所從來無乃遠乎?』遂設旨酒,進鳴琴。
臣遂撫琴,為幽蘭白雪之曲。
女乃歌曰:『獨處室兮廓無依,思佳人兮情傷悲!有美人兮來何遲,日既暮兮華色衰,敢託身兮長自思。
』玉釵掛臣冠,羅袖拂臣衣。
時日西夕,玄陰晦冥,流風慘冽,素雪飄零,閒房寂謐,不聞人聲。
於是寢具既陳,服玩珍奇,金鉔薰香,黼帳低垂,裀褥重陳,角枕橫施。
女乃馳其上服,表其褻衣。
皓體呈露,弱骨豐肌。
時來親臣,柔滑如脂。
臣乃脈定於內,心正於懷,信誓旦旦,秉志不回。
翻然高舉,與彼長辭。
」。
太尉始為涇州刺史時,汾陽王以副元帥居蒲。
王子晞為尚書,領行營節度使,寓軍邠州,縱士卒無賴。
邠人偷嗜暴惡者,卒以貨竄名軍伍中,則肆志,吏不得問。
日群行丐取於市,不嗛,輒奮擊折人手足,椎釜鬲瓮盎盈道上,袒臂徐去,至撞殺孕婦人。
邠寧節度使白孝德以王故,戚不敢言。
太尉自州以狀白府,願計事。
至則曰:「天子以生人付公理,公見人被暴害,因恬然。
且大亂,若何?」孝德曰:「願奉教。
」太尉曰:「某為涇州,甚適,少事;今不忍人無寇暴死,以亂天子邊事。
公誠以都虞候命某者,能為公已亂,使公之人不得害。
」孝德曰:「幸甚!」如太尉請。
既署一月,晞軍士十七人入市取酒,又以刃刺酒翁,壞釀器,酒流溝中。
太尉列卒取十七人,皆斷頭注槊上,植市門外。
晞一營大噪,盡甲。
孝德震恐,召太尉曰:「將奈何?」太尉曰:「無傷也!請辭於軍。
」孝德使數十人從太尉,太尉盡辭去。
解佩刀,選老躄者一人持馬,至晞門下。
甲者出,太尉笑且入曰:「殺一老卒,何甲也?吾戴吾頭來矣!」甲者愕。
因諭曰:「尚書固負若屬耶?副元帥固負若屬耶?奈何欲以亂敗郭氏?為白尚書,出聽我言。
」晞出見太尉。
太尉曰:「副元帥勛塞天地,當務始終。
今尚書恣卒為暴,暴且亂,亂天子邊,欲誰歸罪?罪且及副元帥。
今邠人惡子弟以貨竄名軍籍中,殺害人,如是不止,幾日不大亂?大亂由尚書出,人皆曰尚書倚副元帥,不戢士。
然則郭氏功名,其與存者幾何?」言未畢,晞再拜曰:「公幸教晞以道,恩甚大,願奉軍以從。
」顧叱左右曰:「皆解甲散還火伍中,敢嘩者死!」太尉曰:「吾未晡食,請假設草具。
」既食,曰:「吾疾作,願留宿門下。
」命持馬者去,旦日來。
遂臥軍中。
晞不解衣,戒候卒擊柝衛太尉。
旦,俱至孝德所,謝不能,請改過。
邠州由是無禍。
先是,太尉在涇州為營田官。
涇大將焦令諶取人田,自占數十頃,給與農,曰:「且熟,歸我半。
」是歲大旱,野無草,農以告諶。
諶曰:「我知入數而已,不知旱也。
」督責益急,農且飢死,無以償,即告太尉。
太尉判狀辭甚巽,使人求諭諶。
諶盛怒,召農者曰:「我畏段某耶?何敢言我!」取判鋪背上,以大杖擊二十,垂死,輿來庭中。
太尉大泣曰:「乃我困汝!」即自取水洗去血,裂裳衣瘡,手注善藥,旦夕自哺農者,然後食。
取騎馬賣,市谷代償,使勿知。
淮西寓軍帥尹少榮,剛直士也。
入見諶,大罵曰:「汝誠人耶?涇州野如赭,人且飢死;而必得谷,又用大杖擊無罪者。
段公,仁信大人也,而汝不知敬。
今段公唯一馬,賤賣市谷入汝,汝又取不恥。
凡為人傲天災、犯大人、擊無罪者,又取仁者谷,使主人出無馬,汝將何以視天地,尚不愧奴隸耶!」諶雖暴抗,然聞言則大愧流汗,不能食,曰:「吾終不可以見段公!」一夕,自恨死。
及太尉自涇州以司農征,戒其族:「過岐,朱泚幸致貨幣,慎勿納。
」及過,泚固致大綾三百匹。
太尉婿韋晤堅拒,不得命。
至都,太尉怒曰:「果不用吾言!」晤謝曰:「處賤無以拒也。
」太尉曰:「然終不以在吾第。
」以如司農治事堂,棲之梁木上。
泚反,太尉終,吏以告泚,泚取視,其故封識具存。
太尉逸事如右。
元和九年月日,永州司馬員外置同正員柳宗元謹上史館。
今之稱太尉大節者出入,以為武人一時奮不慮死,以取名天下,不知太尉之所立如是。
宗元嘗出入岐周邠斄間,過真定,北上馬嶺,歷亭障堡戍,竊好問老校退卒,能言其事。
太尉為人姁姁,常低首拱手行步,言氣卑弱,未嘗以色待物;人視之,儒者也。
遇不可,必達其志,決非偶然者。
會州刺史崔公來,言信行直,備得太尉遺事,覆校無疑,或恐尚逸墜,未集太史氏,敢以狀私於執事。
謹狀。
元和二年四月十三日夜,愈與吳郡張籍閱家中舊書,得李翰所為《張巡傳》。
翰以文章自名,為此傳頗詳密。
然尚恨有闕者:不為許遠立傳,又不載雷萬春事首尾。
遠雖材若不及巡者,開門納巡,位本在巡上。
授之柄而處其下,無所疑忌,竟與巡俱守死,成功名,城陷而虜,與巡死先後異耳。
兩家子弟材智下,不能通知二父志,以為巡死而遠就虜,疑畏死而辭服於賊。
遠誠畏死,何苦守尺寸之地,食其所愛之肉,以與賊抗而不降乎?當其圍守時,外無蚍蜉蟻子之援,所欲忠者,國與主耳,而賊語以國亡主滅。
遠見救援不至,而賊來益眾,必以其言為信;外無待而猶死守,人相食且盡,雖愚人亦能數日而知死所矣。
遠之不畏死亦明矣!烏有城壞其徒俱死,獨蒙愧恥求活?雖至愚者不忍為,嗚呼!而謂遠之賢而為之邪?說者又謂遠與巡分城而守,城之陷,自遠所分始。
以此詬遠,此又與兒童之見無異。
人之將死,其藏腑必有先受其病者;引繩而絕之,其絕必有處。
觀者見其然,從而尤之,其亦不達於理矣!小人之好議論,不樂成人之美,如是哉!如巡、遠之所成就,如此卓卓,猶不得免,其他則又何說!當二公之初守也,寧能知人之卒不救,棄城而逆遁?苟此不能守,雖避之他處何益?及其無救而且窮也,將其創殘餓羸之餘,雖欲去,必不達。
二公之賢,其講之精矣!守一城,捍天下,以千百就盡之卒,戰百萬日滋之師,蔽遮江淮,沮遏其勢,天下之不亡,其誰之功也!當是時,棄城而圖存者,不可一二數;擅強兵坐而觀者,相環也。
不追議此,而責二公以死守,亦見其自比於逆亂,設淫辭而助之攻也。
愈嘗從事於汴徐二府,屢道於兩府間,親祭於其所謂雙廟者。
其老人往往說巡、遠時事云:南霽雲之乞救於賀蘭也,賀蘭嫉巡、遠之聲威功績出己上,不肯出師救;愛霽雲之勇且壯,不聽其語,強留之,具食與樂,延霽雲坐。
霽雲慷慨語曰:「雲來時,睢陽之人,不食月余日矣!雲雖欲獨食,義不忍;雖食,且不下咽!」因拔所佩刀,斷一指,血淋漓,以示賀蘭。
一座大驚,皆感激為雲泣下。
雲知賀蘭終無為雲出師意,即馳去;將出城,抽矢射佛寺浮圖,矢着其上磚半箭,曰:「吾歸破賊,必滅賀蘭!此矢所以志也。
」愈貞元中過泗州,船上人猶指以相語。
城陷,賊以刃脅降巡,巡不屈,即牽去,將斬之;又降霽雲,雲未應。
巡呼雲曰:「南八,男兒死耳,不可為不義屈!」雲笑曰:「欲將以有為也;公有言,雲敢不死!」即不屈。
張籍曰:「有於嵩者,少依於巡;及巡起事,嵩常在圍中。
籍大曆中於和州烏江縣見嵩,嵩時年六十餘矣。
以巡初嘗得臨渙縣尉,好學無所不讀。
籍時尚小,粗問巡、遠事,不能細也。
云:巡長七尺余,須髯若神。
嘗見嵩讀《漢書》,謂嵩曰:「何為久讀此?「嵩曰:「未熟也。
「巡曰:「吾於書讀不過三遍,終身不忘也。
「因誦嵩所讀書,盡卷不錯一字。
嵩驚,以為巡偶熟此卷,因亂抽他帙以試,無不盡然。
嵩又取架上諸書試以問巡,巡應口誦無疑。
嵩從巡久,亦不見巡常讀書也。
為文章,操紙筆立書,未嘗起草。
初守睢陽時,士卒僅萬人,城中居人戶,亦且數萬,巡因一見問姓名,其後無不識者。
巡怒,須髯輒張。
及城陷,賊縛巡等數十人坐,且將戮。
巡起旋,其眾見巡起,或起或泣。
巡曰:「汝勿怖!死,命也。
「眾泣不能仰視。
巡就戮時,顏色不亂,陽陽如平常。
遠寬厚長者,貌如其心;與巡同年生,月日後於巡,呼巡為兄,死時年四十九。
」嵩貞元初死於亳宋間。
或傳嵩有田在亳宋間,武人奪而有之,嵩將詣州訟理,為所殺。
嵩無子。
張籍雲。
京中有善口技者。
會賓客大宴,於廳事之東北角,施八尺屏障,口技人坐屏障中,一桌、一椅、一扇、一撫尺而已。
眾賓團坐。
少頃,但聞屏障中撫尺一下,滿坐寂然,無敢嘩者。
遙聞深巷中犬吠,便有婦人驚覺欠伸,其夫囈語。
既而兒醒,大啼。
夫亦醒。
婦撫兒乳,兒含乳啼,婦拍而嗚之。
又一大兒醒,絮絮不止。
當是時,婦手拍兒聲,口中嗚聲,兒含乳啼聲,大兒初醒聲,夫叱大兒聲,一時齊發,眾妙畢備。
滿坐賓客無不伸頸,側目,微笑,默嘆,以為妙絕。
未幾,夫齁聲起,婦拍兒亦漸拍漸止。
微聞有鼠作作索索,盆器傾側,婦夢中咳嗽。
賓客意少舒,稍稍正坐。
忽一人大呼:「火起」,夫起大呼,婦亦起大呼。
兩兒齊哭。
俄而百千人大呼,百千兒哭,百千犬吠。
中間力拉崩倒之聲,火爆聲,呼呼風聲,百千齊作;又夾百千求救聲,曳屋許許聲,搶奪聲,潑水聲。
凡所應有,無所不有。
雖人有百手,手有百指,不能指其一端;人有百口,口有百舌,不能名其一處也。
於是賓客無不變色離席,奮袖出臂,兩股戰戰,幾欲先走。
忽然撫尺一下,群響畢絕。
撤屏視之,一人、一桌、一椅、一扇、一撫尺而已。
月化五白龍,翻飛凌九天。
胡沙驚北海,電掃洛陽川。
虜箭雨宮闕,皇輿成播遷。
英王受廟略,秉鉞清南邊。
雲旗卷海雪,金戟羅江煙。
聚散百萬人,弛張在一賢。
霜台降群彥,水國奉戎旃。
繡服開宴語,天人借樓船。
如登黃金台,遙謁紫霞仙。
卷身編蓬下,冥機四十年。
寧知草間人,腰下有龍泉。
浮雲在一決,誓欲清幽燕。
願與四座公,靜談金匱篇。
齊心戴朝恩,不惜微軀捐。
所冀旄頭滅,功成追魯連。
安處先生於是似不能言,憮然有間,乃莞爾而笑曰:「若客所謂,末學膚受,貴耳而賤目者也!苟有胸而無心,不能節之以禮,宜其陋今而榮古矣!由余以西戎孤臣,而悝繆公於宮室,如之何其以溫故知新,研覈是非,近於此惑?」「周姬之末,不能厥政,政用多僻。
始於宮鄰,卒於金虎。
嬴氏搏翼,擇肉西邑。
是時也,七雄並爭,競相高以奢麗。
楚築章華於前,趙建叢台於後。
秦政利觜長距,終得擅場,思專其侈,以莫己若。
乃構阿房,起甘泉,結雲閣,冠南山。
徵稅盡,人力殫。
然後收以太半之賦,威以參夷之刑。
其遇民也,若薙氏之芟草,既蘊崇之,又行火焉!惵惵黔首,豈徒跼高天,蹐厚地而已哉?乃救死於其頸!敺以就役,唯力是視,百姓弗能忍,是用息肩於大漢而欣戴高祖。
」「高祖膺籙受圖,順天行誅,杖朱旗而建大號。
所推必亡,所存必固。
掃項軍於垓下,紲子嬰於軹塗。
因秦宮室,據其府庫。
作洛之制,我則未暇。
是以西匠營宮,目翫阿房。
規摹逾溢,不度不臧。
損之又損之,然尚過於周堂。
觀者狹而謂之陋,帝已譏其泰而弗康。
」「且高既受命建家,造我區夏矣。
文又躬自菲薄,治致昇平之德。
武有大啟土宇,紀禪肅然之功。
宣重威以撫和,戎狄呼韓來享。
咸用紀宗存主,饗祀不輟,銘勛彝器,歷世彌光。
今舍純懿而論爽德,以春秋所諱而為美談,宜無嫌於往初,故蔽善而揚惡,祗吾子之不知言也。
必以肆奢為賢,則是黃帝合宮,有虞總期,固不如夏癸之瑤台,殷辛之瓊室也。
湯武誰革而用師哉?盍亦覽東京之事以自寤乎?」「且天子有道,守在海外。
守位以仁,不恃隘害。
苟民志之不諒,何雲岩險與襟帶?秦負阻於二關,卒開項而受沛。
彼偏據而規小,豈如宅中而圖大。
」「昔先王之經邑也,掩觀九隩,靡地不營。
土圭測景,不縮不盈。
總風雨之所交,然後以建王城。
審曲面勢,泝洛背河,左伊右瀍。
西阻九阿,東門於旋。
盟津達其後,太谷通其前。
回行道乎伊闕,邪徑捷乎轘轅。
大室作鎮,揭以熊耳。
底柱輟流,鐔以大岯。
溫液湯泉,黑丹石緇。
王鮪岫居,能鱉三趾。
宓妃攸館,神用挺紀。
龍圖授羲,龜書畀姒。
召伯相宅,卜惟洛食。
周公初基,其繩則直。
萇弘魏舒,是廓是極。
經途九軌,城隅九雉。
度堂以筵,度室以幾。
京邑翼翼,四方所視。
漢初弗之宅,故宗緒中圮。
」「巨猾間釁,竊弄神器。
歷載三六,偷安天位。
於時蒸民,罔敢或貳。
其取威也重矣!我世祖忿之,乃龍飛白水,鳳翔參墟。
授鉞四七,共工是除。
欃槍旬始,群凶靡餘。
區宇乂寧,思和求中。
睿哲玄覽,都茲洛宮。
曰止曰時,昭明有融。
既光厥武,仁洽道豐。
登岱勒封,與黃比崇。
」「逮至顯宗,六合殷昌。
乃新崇德,遂作德陽。
啟南端之特闈,立應門之將將。
昭仁惠於崇賢,抗義聲於金商。
飛雲龍於春路,屯神虎於秋方。
建象魏之兩觀,旌六典之舊章。
其內則含德章台,天祿宣明。
溫飭迎春,壽安永寧。
飛閣神行,莫我能形。
濯龍芳林,九穀八溪。
芙蓉覆水,秋蘭被涯渚戲躍魚,淵游龜蠵永安離宮,脩竹冬青。
陰池幽流,玄泉洌清。
鵯鶋秋棲,鶻鵃春鳴。
鴡鳩麗黃,關關嚶嚶。
於南則前殿靈台,龢驩安福。
謻門曲榭,邪阻城洫。
奇樹珍果,鈎盾所職。
西登少華,亭候修敕。
九龍之內,寔曰嘉德。
西南其戶,匪凋匪刻。
我後好約,乃宴斯息。
於東則洪池清蘌,淥水澹澹。
內阜川禽,外豐葭菼。
獻鱉蜃與龜魚,供蝸蠯與菱芡。
其西則有平樂都場,示遠之觀。
龍雀蟠蜿,天馬半漢。
瑰異譎詭,燦爛炳煥。
奢未及侈,儉而不陋。
規遵王度,動中得趣。
」「於是觀禮,禮舉儀具。
經始勿亟,成之不日。
猶謂為之者勞,居之者逸。
慕唐虞之茅茨,思夏後之卑室。
乃營三宮,布教頒常。
復廟重屋,八達九房。
規天矩地,授時順鄉。
造舟清池,惟水泱泱左制辟雍,右立靈台。
因進距衰,表賢簡能。
馮相觀祲,祈禠禳災。
」「於是孟春元日,群後旁戾。
百僚師師,於斯胥洎。
藩國奉聘,要荒來質。
具惟帝臣,獻琛執贄。
當覲乎殿下者,蓋數萬以二。
爾乃九賓重,臚人列。
崇牙張,鏞鼓設。
郎將司階,虎戟交鎩龍輅充庭,雲旗拂霓。
夏正三朝,庭燎晢晢。
撞洪鍾,伐靈鼓,旁震八鄙,軯磕隱訇若疾霆轉雷而激迅風也。
」「是時稱警蹕已下凋輦於東廂。
冠通天,佩玉璽,紆皇組,要干將。
負斧扆,次席紛純,左右玉幾而南面以聽矣。
然後百辟乃入,司儀辨等,尊卑以班,璧羔皮帛之贄既奠,天子乃以三揖之禮禮之。
穆穆焉,皇皇焉,濟濟焉,將將焉,信天下之壯觀也。
乃羨公侯卿士,登自東除,訪萬機,詢朝政,勤恤民隱,而除其眚。
人或不得其所,若己納之於隍。
荷天下之重任,匪怠皇以寧靜。
發京倉,散禁財。
賚皇寮,逮輿台。
命膳夫以大饗,饔餼浹乎家陪。
春醴惟醇,燔炙芬芬。
君臣歡康,具醉熏熏。
千品萬官,已事而踆勤屢省,懋乾乾。
清風協於玄德,淳化通於自然。
憲先靈而齊軌,必三思以顧愆。
招有道於側陋,開敢諫之直言。
聘丘園之耿絜,旅束帛之戔戔。
上下通情,式宴且盤。
」「及將祀天郊,報地功,祈福乎上玄,思所以為虔。
肅肅之儀盡,穆穆之禮殫。
然後以獻精誠,奉禋祀,曰:『允矣,天子者也。
』乃整法服,正冕帶。
珩紞紘綖,玉笄綦會。
火龍黼黻,藻繂鞶厲。
結飛雲之袷輅,樹翠羽之高蓋。
建辰旒之太常,紛焱悠以容裔。
六玄虬之弈弈,齊騰驤而沛艾。
龍輈華轙,金鋄鏤鍚。
方釳左纛,鈎膺玉瓖鑾聲噦噦,和鈴鉠鉠重輪貳轄,疏轂飛軨羽蓋威蕤,葩瑵曲莖。
順時服而設副,咸龍旂而繁纓。
立戈迤戛,農輿輅木。
屬車九九,乘軒並轂。
曠弩重旃,朱旄青屋。
奉引既畢,先輅乃發。
鸞旗皮軒,通帛綪旆。
雲罕九斿,闟戟轇輵髶髦被繡,虎夫戴鶡。
駙承華之蒲梢,飛流蘇之騷殺。
總輕武於後陳,奏嚴鼓之嘈囐,戎士介而揚揮,戴金鉦而建黃鉞。
清道桉列,天行星陳。
肅肅習習,隱隱轔轔。
殿未出乎城闕,旆已反乎郊畛盛夏後之致美,爰敬恭於明神。
」「爾乃孤竹之管,雲和之瑟。
雷鼓鼘鼘,六變既畢。
冠華秉翟,列舞八佾。
元祀惟稱,群望咸秩。
颺槱燎之炎煬,致高煙乎太一。
神歆馨而顧德,祚靈主以元吉。
然後宗上帝於明堂,推光武以作配。
辯方位而正則,五精帥而來摧尊赤氏之朱光,四靈懋而允懷。
於是春秋改節,四時迭代。
蒸蒸之心,感物曾思。
躬追養於廟祧,奉蒸嘗與禴祠。
物牲辯省,設其楅衡。
毛炰豚胉,亦有和羹。
滌濯靜嘉,禮儀孔明。
萬舞奕奕,鍾鼓喤喤。
靈祖皇考,來顧來饗神具醉止,降福穰穰。
」「及至農祥晨正,土膏脈起。
乘鑾輅而駕蒼龍,介馭間以剡耜。
躬三推於天田,修帝籍之千畝。
供禘郊之粢盛,必致思乎勤己。
兆民勸於疆埸,感懋力以耘耔春日載陽,合射辟雍。
設業設虡,宮懸金鏞。
鼖鼓路淺,樹羽幢幢。
於是備物,物有其容。
伯夷起而相儀,後夔坐而為工。
張大侯,制五正。
設三乏,厞司旌。
並夾既設,儲乎廣庭。
於是皇輿夙駕,?於東階,以須消啟明。
掃朝霞,登天光於扶桑。
天子乃撫玉輅,時乘六龍。
發鯨魚,鏗華鍾。
大丙弭節,風后陪乘。
攝提運衡,徐至於射宮。
禮事展,樂物具。
王夏闋,騶虞奏。
決拾既次,雕弓斯彀達餘萌於暮春,昭誠心以遠喻。
進明德而崇業,滌饕餮之貪慾。
仁風衍而外流,誼方激而遐騖。
日月會於龍狵,恤民事之勞疚。
因休力以息勤,致歡忻於春酒。
執鑾刀以袒割,奉觴豆於國叟。
降至尊以訓恭,送迎拜乎三壽。
敬慎威儀,示民不偷我有嘉賓,其樂愉愉。
聲教布濩,盈溢天區。
」「文德既昭,武節是宣。
三農之隙,曜威中原。
歲惟仲冬,大閱西園。
虞人掌焉,先期戒事。
悉率百禽,鳩諸靈囿。
獸之所同,是謂告備。
乃御小戎,撫輕軒。
中畋四牡,既佶且閒。
戈矛若林,牙旗繽紛。
迄上林,結徒營。
次和樹表,司鐸授鉦。
坐作進退,節以軍聲。
三令五申,示戮斬牲。
陳師鞠旅,教達禁成。
火列具舉,武士星敷。
鵝鸛魚麗,箕張翼舒。
軌塵掩迒,匪疾匪徐。
馭不詭遇,射不翦毛。
升獻六禽,時膳四膏。
馬足未極,輿徒不勞。
成禮三毆,解罘放麟。
不窮樂以訓儉,不殫物以昭仁。
慕天乙之弛罟,因教祝以懷民。
儀姬伯之渭陽,失熊羆而獲人。
澤浸昆蟲,威振八寓。
好樂無荒,允文允武。
薄狩於敖,既璅璅焉。
岐陽之蒐,又何足數。
」「爾乃卒歲大儺,毆除群厲。
方相秉鉞,巫覡操茢侲子萬童,丹首玄制。
桃弧棘矢,所發無臬。
飛礫雨散,剛癉必斃。
煌火馳而星流,逐赤疫於四裔。
然後凌天池,絕飛梁。
捎魑魅,斮獝狂。
斬蜲蛇,腦方良。
囚耕父於清泠,溺女魃於神潢殘夔魖與罔像,殪野仲而殲游光。
八靈為之震慴,況鬾蠱與畢方。
度朔作梗,守以鬱壘。
神荼副焉,對操索葦。
目察區陬,司執遺鬼。
京室密清,罔有不韙。
」「於是陰陽交和,庶物時育。
卜征考祥,終然允淑。
乘輿巡乎岱嶽,勸稼穡於原陸。
同衡律而壹軌量,齊急舒於寒燠省幽明以黜陟,乃反旆而回復。
望先帝之舊墟,慨長思而懷古!俟閶風而西遐,致恭祀乎高祖。
既春遊以發生,啟諸蟄於潛戶。
度秋豫以收成,觀豐年之多稌嘉田畯之匪懈,行致賚於九扈。
左瞰暘谷,右睨玄圃。
眇天末以遠期,規萬世而大摹且歸來以釋勞,膺多福以安悆總集瑞命,備致嘉祥。
圉林氏之騶虞,擾澤馬與騰黃。
鳴女床之鸞鳥,舞丹穴之鳳皇。
植華平於春圃,豐朱草於中唐。
惠風廣被,澤洎幽荒。
北燮丁令,南諧越裳。
西包大秦,東過樂浪重舌之人九譯,僉稽首而來王。
」「是以論其遷邑易京,則同規乎殷盤。
改奢即儉,則合美乎斯干。
登封降禪,則齊德乎黃軒。
為無為,事無事,永有民以孔安。
遵節儉,尚素樸。
思仲尼之克己,履老氏之常足。
將使心不亂其所在,目不見其可欲。
賤犀象,簡珠玉。
藏金於山,扺璧於谷。
翡翠不裂,玳瑁不蔟所貴惟賢,所寶惟谷。
民去末而反本,咸懷忠而抱愨於斯之時,海內同悅,曰:『吁!漢帝之德,侯其褘而!』蓋蓂莢為難蒔也,故曠世而不覿。
惟我後能殖之,以至和平,方將數諸朝階。
然則道胡不懷,化胡不柔?聲與風翔,澤從雲遊。
萬物我賴,亦又何求?德寓天覆,輝烈火燭。
狹三王之趢趗,軼五帝之長驅。
踵二皇之遐武,誰謂駕遲而不能屬?東京之懿未罄,值余有犬馬之疾,不能究其精詳。
故粗為賓言其梗概如此。
」「若乃流遁忘反,放心不覺,樂而無節,後離其戚,一言幾於喪國,我未之學也。
且夫挈缾之智,守不假器。
況纂帝業,而輕天位。
瞻仰二祖,厥庸孔肆。
常翹翹以危懼,若乘奔而無轡。
白龍魚服,見困豫且雖萬乘之無懼,猶憷惕於一夫。
終日不離其輜重,獨微行其焉如?夫君人者,黈纊塞耳,車中不內顧。
佩以制容,鑾以節塗。
行不變玉,駕不亂步。
卻走馬以糞車,何惜騕褭與飛兔。
方其用財取物,常畏生類之殄也。
賦政任役,常畏人力之盡也。
取之以道,用之以時。
山無槎辭,畋不麇胎。
草木蕃廡,鳥獸阜滋。
民忘其勞,樂輸其財。
百姓同於饒衍,上下共其雍熙。
洪恩素蓄,民心固結。
執誼顧主,夫懷貞節。
忿奸慝之干命,怨皇統之見替玄謀設而陰行,合二九而成譎。
登聖皇於天階,章漢祚之有秩。
若此,故王業可樂焉。
」「今公子苟好勦民以媮樂,忘民怨之為仇也;好殫物以窮寵,忽下叛而生憂也。
夫水所以載舟,亦所以覆舟。
堅冰作於履霜,尋木起於櫱栽。
昧旦丕顯,後世猶怠。
況初制於甚泰,服者焉能改裁故相如壯上林之觀,楊雄騁羽獵之辭。
雖系以隤牆填塹,亂以收罝解罘卒無補於風規,祇以昭其愆尤。
臣濟奓以陵君,忘經國之長基。
故函谷擊柝於東,西朝顛覆而莫持。
凡人心是所學,體安所習。
鮑肆不知其慪,翫其所以先入。
咸池不齊度於鼃咬,而眾聽或疑。
能不惑者,其唯子野乎?」客既醉於大道,飽於文義。
勸德畏戒,喜懼交爭。
罔然若酲,朝罷夕倦,奪氣褫魄之為者,忘其所以為談,失其所以為夸。
良久乃言曰:「鄙哉予乎!習非而遂迷也,幸見指南於吾子。
若仆所聞,華而不實;先生之言,信而有徵。
鄙夫寡識,而今而後,乃知大漢之德馨,咸在於此。
昔常恨三墳五典既泯。
仰不睹炎帝帝魁之美,得聞先生之餘論。
則大庭氏何以尚茲?走雖不敏,庶斯達矣。
」。
板印書籍,唐人尚未盛為之。
五代時始印五經,已後典籍皆為板本。
慶曆中有布衣畢昇,又為活板。
其法:用膠泥刻字,薄如錢唇,每字為一印,火燒令堅。
先設一鐵板,其上以松脂、蠟和紙灰之類冒之。
欲印,則以一鐵范置鐵板上,乃密布字印,滿鐵范為一板,持就火煬之,藥稍熔,則以一平板按其面,則字平如砥。
若止印三二本,未為簡易;若印數十百千本,則極為神速。
常作二鐵板,一板印刷,一板已自布字,此印者才畢,則第二板已具,更互用之,瞬息可就。
每一字皆有數印,如「之」「也」等字,每字有二十餘印,以備一板內有重複者。
不用,則以紙帖之,每韻為一帖,木格貯之。
有奇字素無備者,旋刻之,以草火燒,瞬息可成。
不以木為之者,文理有疏密,沾水則高下不平,兼與藥相粘,不可取;不若燔土,用訖再火令藥熔,以手拂之,其印自落,殊不沾污。
昇死,其印為予群從所得,至今保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