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等猥以空疏,備員講讀。
聖明天縱,學問日新。
臣等才有限而道無窮,心欲言而口不逮,以此自愧,莫知所為。
竊謂人臣之納忠,譬如醫者之用藥,藥雖進於醫手,方多傳於古人。
若已經效於世間,不必皆從於己出。
伏見唐宰相陸贄,才本王佐,學為帝師。
論深切於事情,言不離於道德。
智如子房而文則過,辯如賈誼而術不疏,上以格君心之非,下以通天下之志。
但其不幸,仕不遇時。
德宗以苛刻為能,而贄諫之以忠厚;德宗以猜疑為術,而贄勸之以推誠;德宗好用兵,而贄以消兵為先;德宗好聚財,而贄以散財為急。
至於用人聽言之法,治邊馭將之方,罪己以收人心,改過以應天道,去小人以除民患,惜名器以待有功,如此之流,未易悉數。
可謂進苦口之樂石,針害身之膏肓。
使德宗盡用其言,則貞觀可得而復。
臣等每退自西閣,即私相告言,以陛下聖明,必喜贄議論。
但使聖賢之相契,即如臣主之同時。
昔馮唐論頗、牧之賢,則漢文為之太息;魏相條晁、董之對,則孝宣以致中興。
若陛下能自得師,莫若近取諸贄。
夫六經三史,諸子百家,非無可觀,皆足為治。
但聖言幽遠,末學支離,譬如山海之崇深,難以一二而推擇。
如贄之論,開卷瞭然。
聚古今之精英,實治亂之龜鑑。
臣等欲取其奏議,稍加校正,繕寫進呈。
願陛下置之坐隅,如見贄面,反覆熟讀,如與贄言。
必能發聖性之高明,成治功於歲月。
臣等不勝區區之意,取進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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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之《泰》:「上下交而其志同。
」其《否》曰:「上下不交而天下無邦。
」蓋上之情達於下,下之情達於上,上下一體,所以為「泰」。
下之情壅閼而不得上聞,上下間隔,雖有國而無國矣,所以為「否」也。
交則泰,不交則否,自古皆然,而不交之弊,未有如近世之甚者。
君臣相見,止於視朝數刻;上下之間,章奏批答相關接,刑名法度相維持而已。
非獨沿襲故事,亦其地勢使然。
何也?國家常朝於奉天門,未嘗一日廢,可謂勤矣。
然堂陛懸絕,威儀赫奕,御史糾儀,鴻臚舉不如法,通政司引奏,上特視之,謝恩見辭,湍湍而退,上何嘗治一事,下何嘗進一言哉?此無他,地勢懸絕,所謂堂上遠於萬里,雖欲言無由言也。
愚以為欲上下之交,莫若復古內朝之法。
蓋周之時有三朝:庫門之外為正朝,詢謀大臣在焉;路門之外為治朝,日視朝在焉;路門之內為內朝,亦曰燕朝。
《玉藻》云:「君日出而視朝,退視路寢聽政。
」 蓋視朝而見群臣,所以正上下之分;聽政而視路寢,所以通遠近之情。
漢制:大司馬、左右前後將軍、侍中、散騎諸吏為中朝,丞相以下至六百石為外朝。
唐皇城之北南三門曰承天,元正、冬至受萬國之朝貢,則御焉,蓋古之外朝也。
其北曰太極門,其西曰太極殿,朔、望則坐而視朝,蓋古之正朝也。
又北曰兩儀殿,常日聽朝而視事,蓋古之內朝也。
宋時常朝則文德殿,五日一起居則垂拱殿,正旦、冬至、聖節稱賀則大慶殿,賜宴則紫宸殿或集英殿,試進士則崇政殿。
侍從以下,五日一員上殿,謂之輪對,則必入陳時政利害。
內殿引見,亦或賜坐,或免穿靴,蓋亦有三朝之遺意焉。
蓋天有三垣,天子象之。
正朝,象太極也;外朝,象天市也;內朝,象紫微也。
自古然矣。
國朝聖節、冬至、正旦大朝則會奉天殿,即古之正朝也。
常日則奉天門,即古之外朝也。
而內朝獨缺。
然非缺也,華蓋、謹身、武英等殿,豈非內朝之遺制乎?洪武中如宋濂、劉基,永樂以來如楊士奇、楊榮等,日侍左右,大臣蹇義、夏元吉等,常奏對便殿。
於斯時也,豈有壅隔之患哉?今內朝未復,臨御常朝之後,人臣無復進見,三殿高閟,鮮或窺焉。
故上下之情,壅而不通;天下之弊,由是而積。
孝宗晚年,深感有慨於斯,屢召大臣於便殿,講論天下事。
方將有為,而民之無祿,不及睹至治之美,天下至今以為恨矣。
惟陛下遠法聖祖,近法孝宗,盡鏟近世壅隔之弊。
常朝之外,即文華、武英二殿,仿古內朝之意,大臣三日或五日一次起居,侍從、台諫各一員上殿輪對;諸司有事咨決,上據所見決之,有難決者,與大臣面議之;不時引見群臣,凡謝恩辭見之類,皆得上殿陳奏。
虛心而問之,和顏色而道之,如此,人人得以自盡。
陛下雖身居九重,而天下之事燦然畢陳於前。
外朝所以正上下之分,內朝所以通遠近之情。
如此,豈有近時壅隔之弊哉?唐、虞之時,明目達聰,嘉言罔伏,野無遺賢,亦不過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