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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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憎苍蝇赋》

欧阳修 〔宋代〕

蒼蠅,蒼蠅,吾嗟爾之為生!既無蜂蠆之毒尾,又無蚊虻之利嘴。

幸不為人之畏,胡不為人之喜?爾形至眇,爾欲易盈,杯盂殘瀝,砧幾余腥,所希杪忽,過則難勝。

苦何求而不足,乃終日而營營?逐氣尋香,無處不到,頃刻而集,誰相告報?其在物也雖微,其為害也至要。

若乃華榱廣廈,珍簟方床,炎風之燠,夏日之長,神昏氣蹙,流汗成漿,委四支而莫舉,眊兩目其茫洋。

惟高枕之一覺,冀煩歊之暫忘。

念於吾而見殃?尋頭撲面,入袖穿裳,或集眉端,或沿眼眶,目欲瞑而復警,臂已痹而猶攘。

於此之時,孔子何由見周公於仿佛,莊生安得與蝴蝶而飛揚?徒使蒼頭丫髻,巨扇揮,咸頭垂而腕脫,每立寐而顛僵。

此其為害者一也。

又如峻宇高堂,嘉賓上客,沽酒市脯,鋪筵設席。

聊娛 一日之餘閒,奈爾眾多之莫敵!或集器皿,或屯幾格。

或醉醇酎,因之沒溺;或投熱羹,遂喪其魄。

諒雖死而不悔,亦可戒夫貪得。

尤忌赤頭,號為景跡,一有沾污,人皆不食。

奈何引類呼朋,搖頭鼓翼,聚散倏忽,往來絡繹。

方其賓主獻酬,衣冠儼飾,使吾揮手頓足,改容失色。

於此之時,王衍何暇於清談,賈誼堪為之太息!此其為害者二也。

又如醯醢之品,醬臡之制,及時月而收藏,謹瓶罌之固濟,乃眾力以攻鑽,極百端而窺覬。

至於大胾肥牲,嘉肴美味,蓋藏稍露於罅隙,守者或時而假寐,才稍怠於防嚴,已輒遺其種類。

莫不養息蕃滋,淋漓敗壞。

使親朋卒至,索爾以無歡;臧獲懷憂,因之而得罪。

此其為害者三也。

是皆大者,余悉難名。

嗚呼!《止棘》之詩,垂之六經,於此見詩人之博物,比興之為精。

宜乎以爾刺讒人之亂國,誠可嫉而可憎!。

《兴贤》

王安石 〔宋代〕

國以任賢使能而興,棄賢專己而衰。

此二者,必然之勢,古今之通義,流俗所共知耳。

何治安之世有之而能興,昏亂之世雖有之亦不興?蓋用之與不用之謂矣。

有賢而用,國之福也,有之而不用,猶無有也。

商之興也,有仲虺、伊尹,其衰也,亦有三仁。

周之興也,同心者十人,其衰也,亦有祭公謀父、內史過。

兩漢之興也,有蕭、曹、寇、鄧之徒,其衰也,亦有王嘉、傅喜、陳蕃、李固之眾。

魏、晉而下,至於李唐,不可遍舉,然其間興衰之世,亦皆同也。

由此觀之,有賢而用之者,國之福也,有之而不用,猶無有也,可不慎歟? 今猶古也,今之天下亦古之天下,今之士民亦古之士民。

古雖擾攘之際,猶有賢能若是之眾,況今太寧,豈曰無之?在君上用之而已。

博詢眾庶,則才能者進矣;不有忌諱,則讜直之路開矣;不邇小人,則讒諛者自遠矣;不拘文牽俗,則守職者辨治矣;不責人以細過,則能吏之志得以盡其效矣。

苟行此道,則何慮不跨兩漢、軼三代,然後踐五帝、三皇之塗哉。

《贾客词》

刘禹锡 〔唐代〕

五方之賈,以財相雄,而鹽賈尤熾。

或曰:「賈雄則農傷。

」予感之,作是詞。

賈客無定游,所游唯利並。

眩俗雜良苦,乘時知重輕。

心計析秋毫,捶鈎侔懸衡。

錐刀既無棄,轉化日已盈。

徼福禱波神,施財游化城。

妻約雕金釧,女垂貫珠纓。

高貲比封君,奇貨通幸卿。

趨時鷙鳥思,藏鏹盤龍形。

大艑浮通川,高樓次旗亭。

行止皆有樂,關梁似無征。

農夫何為者,辛苦事寒耕。

《过秦论(上篇)》

贾谊 〔两汉〕

秦孝公據崤函之固,擁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窺周室,有席捲天下,包舉宇內,囊括四海之意,併吞八荒之心。

當是時也,商君佐之,內立法度,務耕織,修守戰之具,外連衡而斗諸侯。

於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孝公既沒,惠文、武、昭襄蒙故業,因遺策,南取漢中,西舉巴、蜀,東割膏腴之地,北收要害之郡。

諸侯恐懼,會盟而謀弱秦,不愛珍器重寶肥饒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從締交,相與為一。

當此之時,齊有孟嘗,趙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

此四君者,皆明智而忠信,寬厚而愛人,尊賢而重士,約從離衡,兼韓、魏、燕、楚、齊、趙、宋、衛、中山之眾。

於是六國之士,有寧越、徐尚、蘇秦、杜赫之屬為之謀,齊明、周最、陳軫、召滑、樓緩、翟景、蘇厲、樂毅之徒通其意,吳起、孫臏、帶佗、倪良、王廖、田忌、廉頗、趙奢之倫制其兵。

嘗以十倍之地,百萬之眾,叩關而攻秦。

秦人開關延敵,九國之師,逡巡而不敢進。

秦無亡矢遺鏃之費,而天下諸侯已困矣。

於是從散約敗,爭割地而賂秦。

秦有餘力而制其弊,追亡逐北,伏屍百萬,流血漂櫓;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山河。

強國請服,弱國入朝。

延及孝文王、莊襄王,享國之日淺,國家無事。

及至始皇,奮六世之餘烈,振長策而御宇內,吞二周而亡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執敲扑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

南取百越之地,以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俯首系頸,委命下吏。

乃使蒙恬北築長城而守藩籬,卻匈奴七百餘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弓而報怨。

於是廢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隳名城,殺豪傑;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陽,銷鋒鏑,鑄以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

然後踐華為城,因河為池,據億丈之城,臨不測之淵,以為固。

良將勁弩守要害之處,信臣精卒陳利兵而誰何。

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為關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孫帝王萬世之業也。

始皇既沒,餘威震於殊俗。

然陳涉瓮牖繩樞之子,氓隸之人,而遷徙之徒也;才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賢,陶朱、猗頓之富;躡足行伍之間,而倔起阡陌之中,率疲弊之卒,將數百之眾,轉而攻秦;斬木為兵,揭竿為旗,天下雲集響應,贏糧而景從。

山東豪俊遂並起而亡秦族矣。

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崤函之固,自若也。

陳涉之位,非尊於齊、楚、燕、趙、韓、魏、宋、衛、中山之君也;鋤櫌棘矜,非銛於鈎戟長鎩也;謫戍之眾,非抗於九國之師也;深謀遠慮,行軍用兵之道,非及向時之士也。

然而成敗異變,功業相反,何也?試使山東之國與陳涉度長絜大,比權量力,則不可同年而語矣。

然秦以區區之地,致萬乘之勢,序八州而朝同列,百有餘年矣;然後以六合為家,崤函為宮;一夫作難而七廟隳,身死人手,為天下笑者,何也?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