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六月飛霜京城構冤獄深宮讀摺俠女送奇書

半月之後,玉羅剎和鐵飛龍已馳騁在成都平原之上,兩人都是黑夜玄裳,跨着棗紅健馬,頗惹人注目。鐵飛龍曾勸玉羅剎喬裝男子,玉羅剎笑道:「我要為巾幗裙釵揚眉吐氣,為何要扮男人?」鐵飛龍一笑作罷。幸他二人武藝高強,公門中人,縱有認識玉羅剎的,碰着她也不敢動手。

這一日他們到了彭縣,離成都只有百餘里了。玉羅剎忽道:「爹,你這兩日可曾發現大路上常有公人出沒嗎?」鐵飛龍道:「人不擾我,我不擾人,咱們有自己的事情,理他們幹嗎?,」玉羅剎道:「不然,他們好像是追捕強盜。」鐵飛龍道:「你不是洗手不干綠林了嗎?官差追捕強盜,那是極尋常的事情,怎理得這麼多?莫非你又手癢難熬,想找人殺了嗎?」玉羅剎笑道:「爹,正是這樣!」鐵飛龍道:「要殺也得找個好對手,像這些稀鬆膿包的捕頭,殺了他也沒意思。」其實玉羅剎也並沒意思找捕頭殺,只是她見鐵飛龍自女兒死後,絲是鬱郁不歡,所以一路上,常常找些話逗鐵飛龍說笑,好讓他漸釋愁懷。

黃昏時分,兩人在萬縣投宿,進了客店,玉羅剎忽道:「爹,我瞧見捕頭們留下的暗號。」鐵飛龍道:「什麼暗號?」玉羅剎道:「他們追捕的好像還是重要犯人呢,客店外的牆壁上畫有一隻花蝴蝶,那是成都名捕甘天立的標誌,他擅用毒藥蝴蝶鏢,見血封喉,是綠林的一個大敵,我在明月峽時,曾有黑道的朋友,請我去除他。我見到成都路遠,官軍勢力又大,誠恐去了,山寨會給官軍乘虛攻襲,所以沒有答應。甘天立還有一個把兄叫做焦化,外家功夫,頗有火候,也是成都的捕頭。剛才我見甘天立留下的暗記,就是留給他的把兄焦化,叫他速速趕到飛狐嶺攔截犯人的,若非重要犯人,那須他們二人聯同追捕。」鐵飛龍道:「管他什麼犯人,還是不要招惹閒事為妙。此地靠近成都,咱們若貿然出手,必驚動他們與咱們做對。咱們雖然不怕,但行程那是必然受阻的了。」

玉羅剎抿了抿嘴,笑道:「爹,我看你越來越怕事了!」鐵飛龍佯怒道:「誰說我怕事,將來到了京城,你再瞧瞧我的。」玉羅剎一笑不語,在房中坐定之後,正想吩咐店小二開飯,房門敲了兩下,門開處卻是掌柜走來,掩了房門,低聲問道:「這位娘子可是練女俠麼?」玉羅剎道:「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掌柜的陪笑道:「小的客店招待來往客商,黑道上的朋友,有時也來借住。不瞞你老,朱寨主也曾在這裡住過,提過你老的名字。」玉羅剎道:「那個朱寨主?」掌柜的道:「綽號火靈猿的那位寨主。」玉羅剎道:「哦,原來是火靈猿朱寶椿,他在這附近落草嗎?」掌柜的道:「正是。」說着慢慢從懷中摸出一封信來。

火靈猿朱寶椿是以前川陝邊境的大盜之一,曾參與過劫王熙希的金馬鞍之事。玉羅剎道:「這封信是他給我的嗎?」掌柜道:「不是,是另外一個客人給的。他先是提起朱寨主的名號,想送信給他,後來改了主意,留信給你。」玉羅剎奇道:「什麼客人,他又怎會知道我到這裡?」掌柜的笑道:「川兩省黑道上的朋友,誰不認識你老人家。你還沒來,風聲早已播到這兒來了。這個小地方算小的客店還像個模樣,這位客人料你老人家不來則巳,來了大半會住在這兒。」玉羅剎給他一捧,微微笑道:「好,我倒要看他是誰?」從掌柜手中把信接過,拆開一看,只見上面畫着一隻怪手,鮮血淋漓,並無文字。玉羅剎道:「哈,原來是他,他到底遇到什麼事了,你說!」掌柜的道:「他沒有說,小的也不敢問。他畫得很匆忙,剛剛畫好,門外就傳來馬鈴之聲,他把信交給了我,就翻後牆走了。」玉羅剎道:「哦,原來如此,怪不得他連一個宇也沒有寫。」問道:「後來來的那位官差是不是蝴蝶鏢甘天立!」掌柜的道:「正是,你老人家怎麼知道?他還和另外一位官爺在一起。」玉羅剎道:「他在你的客店外面留下標誌啦!」掌柜的嚇了一跳,道:「什麼?他知小店和黑道上有來往嗎?」玉羅剎道:「不是,他是約同伴去追捕那位客人啦。」頓了一頓問道:「你知道飛狐嶺在那兒?」掌柜的道:「離這兒十多里,是到川西的小路之一。」玉羅剎道:「好,你給這位老爺子燒幾味小菜,就要辣子雞丁,樟茶鴨,抓羊肉、爆三樣好啦。爹,這幾樣小菜你挺歡喜的是不是了另外再燙一壺汾酒。」掌柜的見玉羅剎對鐵飛龍甚為恭敬,還口口聲聲叫他做「爹」,大為驚異。玉羅剎笑道:「江湖上的朋友都叫我玉羅剎,你也叫我玉羅剎好啦。不必稱什麼「老人家」,對這位老爺子你才應叫老人家。」鐵飛龍道:「哈,我也還不服老哩。」掌柜的道:「是。兩位老人家都說的是。哎,我叫慣了嘴,改不了。」

掌柜的告退之後,鐵飛龍笑道:「你的名氣倒很大,我在西北混了幾十年,到了四川,就給人當成糟老頭子啦。」玉羅剎也笑道:「爹是成名的老英雄,小一輩的還不配認識你呢。」鐵飛龍道:「那個留信給你的是什麼人?」玉羅剎道:「是羅鐵臂,以前在川邊境的米倉山安窯立寨,和朱寶椿他們都是同時給我收服的。後來官軍大舉進襲,西各路寨主都逃竄了,我也就不知他的下落了。想不到今晚他卻出現在這兒。他雖然有點名氣,武功也很不錯,卻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盜,不知為什麼成都的兩個名捕硬都要追捕他。爹,他和我有過點香火之情,孝敬過不少東西。俗語說:得人錢財與人消災,我得到他的孝敬,他有難告急,我不能袖手不理。」鐵飛龍笑道:「你想去打架是真。既然他是你的舊屬,我不攔你。我和你同去吧。」玉羅剎道:「幾個捕頭,何須勞煩到你。你坐着喝酒,不到天亮,我就回來!」

玉羅剎出了客店,施展絕頂輕功,不過半個時辰,就到了飛狐嶺下。飛狐嶺只是一座小小的山崗,玉羅剎在嶺的這邊,就聽得那一邊的殺之聲,心道:「哈,來得正是時候,他們果然動起手啦!我且看看羅鐵臂的武功進境如何?」三五之夜,月光皎皎,玉羅剎上了山頭,俯首下望,只見山腳小路上三個人圍着羅鐵臂殺,除了甘天立與焦化之外,另外一人也似在那兒見過似的,玉羅剎看了一看,記起這是在南被自己追得望風而逃的錦衣衛指揮石浩,心道:「聽說石浩已升了西廠的副總樁頭,怎麼他也來啦。」再看清楚時,羅鐵臂還背着一個小孩,在三人圍攻之下,十分危急!

玉羅剎長笑一聲,拔劍衝下,石浩叫道:「不好,玉羅剎來啦!」一招「倒海翻江」,雙掌急掃,羅鐵臂豎臀一格,甘天立單刀從側襲到,也是危急之極,羅鐵臂轉身一閃,「卡」的一聲,肩上中了一刀,背上的孩子「哇」聲大叫,舞動兩隻小手,向石浩拍去,石浩哈哈一笑,左手一伸,把小孩搶了過來。羅鐵臂一聲怒吼,右掌直劈,左腿橫掃,焦化左腕虛勾,右拳疾吐,正中進招,他用的是伏虎拳中「橫打金鐘」拳式,左虛右實,拳擊羅鐵臂的「肩井穴」,這一招甚為陰毒,他以為羅鐵臂突然閃避,那麼下一招就可配合甘天立的單刀攻他下盤,那知羅鐵臂拚了性命,一掌擊下,兩人碰個正着,羅鐵臂一掌擊中他的前胸,他也一拳打碎了羅鐵臂肩骨,兩人都是痛極慘呼,騰身倒退數丈!

這幾招急如電光流火,但就在這瞬息之間,玉羅剎已然衝到,羅鐵臂叫道:「先救那個孩子!」石浩搶了孩子,已逃出十餘丈之遇,玉羅剎叫聲:「那裡走!」足尖點地,三起三伏,急逾流星,霎忽趕到身後,石浩提起孩子,反身一擋,玉羅剎罵道:「不要臉的下流招數!」石浩突感手腕一,玉羅剎出手如電,攏指一拂,夾手將小孩搶過,月光下只見小孩面如滿月,張口說道:「姑姑,多謝你。」玉羅剎怔了一怔,在這樣的激鬥危險之中,這小孩居然不哭,面色也並不顯得怎樣驚惶,還敢開口向自己招呼,真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大膽孩子!

玉羅剎稍微詫愕,停了一停,石浩拚命奔逃,又已掠出十餘丈外,玉羅剎笑道:「好孩子,你看我把這惡人給你捉回來,讓你打他兩巴掌,消消氣。」猛聽得羅鐵臂一聲慘叫,那孩子道:「我要羅叔叔,惡人以後再打,姑姑,你去救羅叔叔。」

玉羅剎急忙轉身,只見甘天立扶着焦化,跳下山路,逃入麥地之中。羅鐵臂一隻手臂吊了下來,面色慘白,搖搖欲倒。玉羅剎上前一看,只見他的左臂被利刀所劈,只有一點骨頭還連着肩膊,顯見不能治了。而且那隻吊下來的手臂,又黑又腫,好像小水桶一般!

羅鐵臂苦笑道:「我中了他的蝴蝶鏢,又被他斫了一刀。正好!這反而能阻止毒氣不上升啦。」玉羅剎伸手去摸金創藥,羅鐵臂道:「不中用啦!」右手摸出解腕尖刀,「喀嚓」一聲,把左臂齊肩切下,頓時血流如注,那小孩子剛才不哭,現在卻睜大眼睛,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玉羅剎放下孩子,撕了一幅衣襟,塗了金創藥替他包里傷口,笑道:「好男子,你不愧是我的朋友!」羅鐵臂哼也不哼一聲,吸了口氣,低聲說道:「要你老人家服侍,折煞我了。」玉羅剎道:「現在你還講那套規矩作甚?我也洗手不干綠林啦。咱們現在是朋友。」羅鐵臂「嗄」了一聲,似頗詫異。額上的汗珠滴了下來,想是甚為痛楚,但他仍然忍着,低聲安慰那孩子道:「驄兒,別哭,別哭「你叔叔死不了!」那孩子見兩個大人都有說有笑,只當並不礙事,果然不哭了。羅鐵臂道:「這位姑姑是當今天下最有本事的女英雄,你碰着她是天大的運氣,還不叩頭道謝。」玉羅剎笑道:「這孩子好乖,他已謝過啦!」那孩子聽了羅鐵臂的話,果然叩頭再謝。

玉羅剎看這孩子實在可愛,笑問道:「這是誰家的孩子,多少歲啦?叫什麼名字?怎麼會跟你逃到這裡來?」那孩子搶着答道:「我叫楊雲驄,這個月十六剛好五歲,我的爸爸叫楊漣。」玉羅剎笑道:「啊,原來是楊漣的孩子。你父親可沒有你的膽量。」楊雲驄道:「誰說沒有?他常常在家裡說要殺奸臣,很大很大的奸臣。羅叔叔對我說,奸臣和皇帝很要好,我爸爸不怕奸臣,也不怕皇帝,還沒有膽量嗎?」玉羅剎笑道:「好,算我說錯,你爸爸有膽量!」這還是玉羅剎有生以來第一次認錯,這孩子那裡知道,還得意的笑了一笑。

羅鐵臂低聲道:「三年之前,我在陝西立不住足,遣散了部屬之後,流浪江湖,後來有人薦我到楊大人家中做護院,我就去啦。」玉羅剎先是面色一沉,繼而問道:「你說的楊大人就是楊漣嗎?」羅鐵臂道:「若不是楊漣我也不會去了。」玉羅剎道:「楊漣是個好官,我不責怪你,你說下去。」楊雲驄聽玉羅剎說他父親是個好官,又笑了一笑。

羅鐵臂續道:「楊大人待我很好,我也樂得託庇在他的門下,埋名隱姓,過了三年。今年正月,一天晚上,楊大人把我叫進內室,對我說他要上疏劾魏忠賢,如果參劾不倒,可能有抄家滅族之禍,因此要我把他的兒子先帶出京,他等我走了十天之後,才上彈章。現在石浩甘天立焦化他們都聯同來追捕我,想必他的彈章已上,事情已敗了。」羅鐵臂說了一陣話,又痛得汗珠直滴,吞了一顆止痛藥丸,稍稍好轉。玉羅剎忽問道:「你要把這孩子帶到那裡去?」

羅鐵臂道:「我想給他找一位師傅,若他父親被奸臣所害……」楊雲驄接着說道:「我就替他報仇。」羅鐵臂笑了一笑,問道:「練女俠,你要不要徒弟?」玉羅剎道:「這孩子我極喜歡,但我現在不能收徒弟。」想了一想,忽道:「若非有降龍伏虎的本領,含江包海的胸襟,也不配做這孩子的師傅。我心目中倒有一人,只是住得太遠,他住在天山之上,你不怕路途艱險嗎?」羅鐵臂眼睛一亮,心想什麼人值得玉羅剎如此推崇了說道:「我死尚不怕,何懼艱險了請問是那位前輩英雄?」玉羅剎笑道:「他是少年英雄,比我大不了錢歲,現在大概做了和尚了。喂,岳鳴珂的名字你聽過嗎?」羅鐵臂道:「聽楊大人說過。熊經略是楊大人最好的朋友,岳鳴珂是熊經略的參贊是不是?」

玉羅剎道:「你不要以為他是個微不足道的幕僚,他的劍法縱不能稱蓋世無雙,也沒有誰能超出他了。你把這孩子抱去找他,就說是我玉羅剎要他收的!」羅鐵臂說:「好,我就憑着一隻手臂,也能把他抱上天山。」玉羅剎道:「你現在走得動嗎?」羅鐵臂道:「走得動!」玉羅剎削了一根樹枝給他作拐杖,道:「石浩他們見我出手救你,在他們未覓得更高明的幫手之前,諒不敢回來找頃。」羅鐵臂笑道:「他們見了你老人家如鼠見貓,我看他們定逃回成都去啦。」玉羅剎道:「朱寶椿就在附近落草,你是知道的了。你慢慢走去,天亮之後也總可走到他那兒。然後你叫他和你一道到廣元去見李岩,就說這孩子是我要你送到天山的。西北是他們的天下,他一定有辦法護送你出玉門關。」羅鐵臂道了聲謝,掙紮起來,扶着拐杖,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楊雲驄跟在後面,連跑帶躍,還不時回頭向玉羅剎招招手。玉羅剎幾乎忍不住要親自抱他去找朱寶樁,但轉念一想:「小孩子不多受磨練,不多經艱險,也難成大器,由他去吧!」看二人走遠,也便轉回客店。

再說鐵飛龍吃了晚飯之後,等了一陣,不見玉羅剎回來,心道:「那幾個捕頭豈是裳兒對手,我何必掛心。」正想睡覺,忽聞外面隱隱傳來爭吵之聲,掌柜的忽然推門進來,低聲說道:「火靈猿朱寨主來啦,在外面和人吃講茶,好像是預先約定來的。現在吵翻了,你老出去勸勸。」這客店雖然是三教九流黑道白道都一律招待,但若弄出人命,總是不好。所以掌柜的急忙請人勸架。

鐵飛龍受了掌柜的殷勤招待,不好意思不管,便隨着掌柜走出外面麵茶廳,只見當中一張桌子,朱寶椿坐在上首,兩個客人坐在兩邊,正在吵吵嚷嚷,鐵飛龍聽得左側的少年嚷道:「我萬縣唐家從不與人討鏢,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朱寶椿拍台怒道:「好哇,你拿唐家的名頭來唬我?我偏不給!天皇老子來我也不給!」

鐵飛龍心念一動,想道:「這少年原來是唐家的人,這事更不能不管了。」那少年一掌擊桌,隨着「砰」然巨響,站了起來,朗聲說道:「朱寨主既然不留情面,那麼在下的不知天高地厚,便在此要請教幾招!為朋友兩脅插刀,朱寨主你便是將我三刀六洞,我也死而無怨。」

朱寶椿顯然也是個性急的漢子,外衣一拋,站了起來,也道:「那好極了,你要比兵刃?比拳腳了還是比暗器?哈,你們唐家的暗器天下聞名,咱們乾脆就比暗器了吧。外面地方寬敞,請到外面去。我的東西已經帶來,你有本事,儘管取去!」

兩人越說越僵,儼如箭在弦上,勢將即發。鐵飛龍哈哈一笑,大步走來,笑聲不大,座上三人都覺震耳刺心,嚇了一跳。朱寶椿和那個姓唐的少年同聲叫道:「你是那條線上的朋友?請留萬兒!」兩方都以為鐵飛龍是給對方助拳的人。

鐵飛龍大步走到桌前,端了一張凳子,金刀大馬的坐了下來,笑道:「這位是朱寨主吧了幸會,幸會!遣位是家璧兄吧?年少英雄,我老夫幾乎不認識了。這位朋友呢?老夫眼拙,還要請教姓名。」

這一來雙方都吃了一驚,朱寶椿在綠林多年,陌生人認識他並不詫異,可是聽鐵飛龍稱對方為「家璧兄」,顯然是相熟的人,這可不能不小心在意,心道:「說過雙方不另約人助掌,他卻邀了橫手來,以唐家的聲名,居然幹這種事,等下我且用說話壓着他。」

那唐家璧更是吃驚。原來他們唐家世居萬縣,以暗器之精,稱雄武林。唐家璧今年才二十歲,還是第一次奉父親之命出來辦事,想不透鐵飛龍何以一見面就能說出他的名字。

唐家璧的那位朋友站了起來,拱手說道:「小姓杜賤號明忠,不知老先生有何指教?」他好像經過世面,態度比唐家璧鎮靜得多。

鐵飛龍道:「冤家宜解不宜結,老夫不揣冒昧,想請兩家喝一杯茶。」提起茶壺,便待斟下。朱寶椿和唐家璧都道:「且慢!」原來江湖上吃講茶的規矩,若吃了調解人所斟的茶,那便是願意和好了。現在雙方都不認識鐵飛龍,那能憑他一語釋嫌。

鐵飛龍哈哈笑道:「這一杯茶大家都不肯賞面嗎?」說話之間,茶已斟下,那客店所用的茶杯,是用黃楊木挖空做的,有如碗大,甚為堅實。鐵飛龍隨說隨斟,熱茶入杯,只聽得「逼卜」聲響,木杯頓時炸開,連斟三杯,三個杯子都碎裂了,熱茶瀉滿桌面!這一來朱寶椿和唐家璧都大為吃驚,要知若憑掌力捏碎木杯已是難能,更何況用熱茶的勁度就能將木杯炸開?這種功夫他們都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頓時給鐵飛龍的威勢懾住!

鐵飛龍笑道:「好呀,你們不願吃茶,這茶也吃不成啦。店家你的杯子是什麼做的,怎麼如此不堪,快過來揩淨桌子!」

掌柜的在旁看得又驚又喜,弓腰道:「是!」拿了桌布來抹。鐵飛龍道:「好,換過杯子,我還要請諸位賞面。」

朱寶樁和唐家璧同聲說道:「老英雄請聽我一言。」鐵飛龍指着唐家璧道:「你先說!」

唐家璧滿面通紅,說道:「這位杜兄是我家的朋友,他帶有兩件寶物,朱寨主劫了。家父遣我來向朱寨主求情,請他慨予發還。」鐵飛龍點點頭道:「唔,江湖上的義氣是無價之寶,那兩件寶物是什麼東西,朱寨主你說,你是不是捨不得放手。」

朱寶椿也漲紅了臉,大聲說道:「這位杜兄是西巡撫陳奇瑜的幕客,他帶了一枝千年首烏,一件白狐裘子,要上京送給魏忠賢,這兩件東西與其給魏忠賢不如給我,老英雄你若要也成。我不是覬覦寶物,就是不想便宜奸閹。」

鐵飛龍眉頭一皺,問唐家璧道:「杜兄的禮物是送給誰的,事先你知道嗎?」唐家璧道:「他早與家父說過。」唐家璧的父親唐青川,威震川西,和鐵飛龍甚有交情,十多年前鐵飛龍還在他家住過三月,深知唐青川為人,心道:「唐老大絕不會那樣糊塗,既然事先與他說過,而他又願遣兒子來保,其中定有別情。我且細細問明,再作區處。」

那杜明忠也站了起來,雙手據桌,剛說得一句「老英雄請聽我說話……」外面一陣怪笑,門開處兩個人走了進來,這兩人一模一樣,都是一頭亂髮,又高又瘦,面無血色,三分像人,七分像鬼,就如剛剛從墓里走出來的僵!

朱寶椿跳了起來,叫道:「神老大,神老二,你們來做什麼?」鐵飛龍心道:「原來是神家兄弟。久聞得他們武功怪異,行事荒謬,不想今晚相逢。」這神家兄弟,老大叫神大元,老二叫神一元,是北綠林中響噹噹的角色。平生不肯服人。三年前王嘉胤戰死未久,高迎祥聽李自成的策劃,在米脂召集綠林三十六路首領,他們也不肯赴會。流竄到四川之後,和張獻忠氣味相投,聯成一氣,受張獻忠封為一字並肩王。

朱寶椿在綠林中的地位,比二神差得很遠,又知他們毒辣,不禁恐懼。神一元板着怪面,冷森森笑道:「聽說你得了兩件好東西,快交出來,八大王要!」「八大王」是張獻忠的「匪號」,張獻忠與李自成不同,他既貪財貨,金銀珠寶,多少都要,又嗜殺人,正是綠林中一個混世魔王。

朱寶椿變了面色,交出來心有不甘,不交又為勢所脅,正自委決不下,神大元道:「你不交我就自取啦!」也不見他怎樣作勢,一下子就到了朱寶椿眼前,將他腰間所系的包里拿去,朱寶椿醒覺之時,只見神大元的怪手已襲到胸前!

朱寶樁嚇得慌了,騰地撲到地上,向後一翻,滾了開去,幸他閃避得快,沒給神大元劈中。唐家璧杜明忠見狀大驚,雙雙跳過桌子,撲來搶那包里,鐵飛龍心道:「這可要糟。」只聽得兩聲慘叫,唐家璧和杜明七都給摔到牆根,神大元出手如電,掌傷了杜明忠,又點了唐家璧的「巨骨穴」。

神大元哈哈大笑,攜了包袱,揚長而去,鐵飛龍叫道:「喂,且慢走!」身形一起,飛身攔在門前。神大元怒道:「老匹夫,你敢攔我!」一掌往鐵飛龍頭頂直劈下去!

鐵飛龍肩頭一縮,神大元掌勢迅捷無倫,劈他不中,心中一凜,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得鐵飛龍大吼一聲,出手反擊,神大元忽覺一股勁風,向腰間擊到,反手往外一勾,雙臂相交,竟給鐵飛龍的強力迫得斜撞出去。神一元大吃一驚,雙掌齊飛,掩護兄長,鐵飛龍又是一聲大吼,反手一掌,劈敵肩頭,雙掌未交,神大元反身再撲,鐵飛龍一個變招,右掌拒弟,左拳擊兄,三人換了一招立刻由合而分,各自封閉門戶。

鐵飛龍雖然用掌力把神大元震退,肩頭也是辣辣作痛。心道:這兩兄弟果然名不虛傳,怪不得如此猖狂!神家兄弟圓睜怪目,伏身作勢,驀然同聲怪叫,攻勢驟發,鐵飛龍左掌橫劈,右腿直踢,把兩兄弟的招數同時破開,神大元心頭火起,手掌變劈為削,隨勢掃來,神一元也揚拳劈擊,鐵飛龍又是一聲巨喝,拳掌齊出,神家兄弟雖然有一身橫練的功夫,可也不敢擋這金剛猛撲。兩兄弟身子陡然拔起,躍過桌子,鐵飛龍橫腿一掃,那張桌子給踢得飛到屋頂,耳隆一聲震破屋瓦,桌裂瓦飛,瓦落屋中,桌飛屋外,朱寶椿閃到牆角,神家兄弟身法甚快,鐵飛龍這一腿掃他們不着,雙拳一立,兩兄弟又已撲了上來。

這一番斗得更是驚人!神家兩兄弟一左一右,夾擊強敵,和鐵飛龍對搶攻勢。每出一拳,骨節便格格作響,鐵飛龍知道他們外家功夫已練至登峰造極,也不敢怠慢,按着五行八卦方位,剛柔並進,攻守兼施。打了一陣,神一元賣個破綻,鐵飛龍心道:「你這種誘敵之技,豈能瞞我?」將計就計,從「艮」位呼的一掌劈出,迅即跳到「離」方恰恰搶人了空檔,趁着神大元未曾補上,左掌驚雷駭電般向神一元手腕切下。鐵飛龍所走的方位妙到毫巔,本來看準了神一元不能反擊,那知神一元手臂一揮,骨節格格作響,手臂竟然暴長兩寸,變掌為指,反點鐵飛龍的「臂儒穴」,高手對敵,是毫之差,鐵飛龍料敵不及!驟感手臂一,急將掌方外吐,騰身一閃,堪堪避過神一元的攻襲,只聽得神一元哇哇怪叫,鐵飛龍急忙運氣活血,神大元已把弟弟拉了起來。

鐵飛龍這一掌雖然打中了神一元,但勁力發出在穴道被點之後,掌力巳弱,雖然把神一元打得痛人心脾,他的手腕總算保全了。神大元道:「礙事麼!」神一元揮拳舞了一個弧形,道:「無妨?」兩兄弟揮拳又上。

鐵飛龍心道:「原來他們還練過易筋縮骨的功夫!」掌法一變,呼呼風響,直如巨斧開山,鐵

鑿石,神家兄弟見他被點了穴道,居然若無其事,這一驚更是非同小鄙,雖然練有怪異的「七煞掌」「鐵狐拳」,也不敢欺身進逼。

三人打得難分難解,但鐵飛龍掌力沉雄,兩兄弟被他掌力震湯,表面還不覺什麼,呼吸已是漸來漸促。正在難支,忽聽得一聲嬌笑:「爹,這兩人讓給我啦!我去打小蝦,你卻在這裡釣大魚,這不公平,我的手癢咯!」

鐵飛龍哈哈一笑,倏地跳出核心,道:「好,就讓你撿便宜!」神家兄弟驟感壓力一松,呼吸舒暢,玉羅剎聲到人到,劍光一閃,又已攔在他們面前。.神大元道:「你是玉羅剎嗎?」玉羅剎瞧他一眼,盈盈笑道:「瞧你們這怪模樣,定是神家兄弟了。」朱寶椿在牆角叫道:「練女俠叫他們把那包里交回。」

玉羅剎想起李自成對她說過神家兄弟不參加米脂大會之事,笑道:「以往你在北,我在南,彼此無涉。如今你和我的爹爹作對,我可要看看你們兄弟有什麼能為,敢這樣驕狂啦!」劍光一閃,刷刷兩劍,竟然在彈指之間,分刺二人。

神家兄弟一向橫蠻,不料玉羅剎比他們更橫,一打話便立即動手,兩兄弟氣得哇哇怪叫,「七煞掌」「飛狐拳」都用了出來,玉羅剎指東打西,指南打北,一口氣連攻了三十多招,這才笑道:「有點功夫,但也還不能算是一流腳色。喂,怎麼你們憑這點功夫就敢稱王道霸!」一面嘲笑,一面進招,把神家兩兄弟逼得團團亂轉。

其實玉羅剎確是占了便宜。本來兩兄弟合力進攻,玉羅剎雖然不懼,要勝他們卻也不易,但他們已被鐵飛龍打折了銳氣,筋骨也給鐵飛龍的掌方震得隱隱作痛,因此再斗玉羅剎之時,更是不濟,一開首就被玉羅剎占盡攻勢,三十招過後,更是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

鐵飛龍退下之後,將唐家璧的穴道解開,說道:「你回去拜上令尊,說是龍門鐵飛龍問候。」唐家璧啊呀拜倒,說道:「原來是鐵叔叔,怪不得有此功力!小侄今晚出醜罷了。」鐵飛龍道:「年輕人受一點挫折算不了什麼。」再看杜明忠的掌傷,只見肩頭上紫黑一片,鐵飛龍把一顆藥丸送人他的口中,心道:「原來神家兄弟還練有毒砂掌,這可要他們本門解藥。」

唐家璧初次出道,便吃大虧,好不生氣,給解了穴道之後,往暗器囊中一探,突然把手一揚,兩件奇形暗器,分向神家兩兄弟打去!

神家兄弟被玉羅剎殺得手忙腳亂,驀然聽得嗚嗚怪叫,閃避不及,兩兄弟都中了唐家的毒蒺藜。

唐家暗器,馳名江湖,毒蒺藜尤其厲害,端的是見血封喉。神家兩兄弟跑了兩步,面色大變,突然只雙縱起向唐家璧抓去,鐵飛龍一招「鐵門刪」,一剪一刪,兩兄弟倒滾地上,破口大罵,越罵越弱。

唐家璧甚為得意,回罵道:「你們出手傷人,如今也叫你們知道少爺的厲害!」抬頭一看,忽見玉羅剎殺氣滿面,冷冰冰的站在自己面前,冷笑道:「好暗器,好手法!誰要你幫了快把解藥拿來!」唐家璧這一驚非同小鄙,道:「這,這!」

鐵飛龍忙道:「裳兒,這位是唐賢侄。」搶着過來,催道:「把解藥拿出來吧。」唐家璧無奈,拿出解藥,氣呼呼的道:「杜兄受了他們的毒爪子抓傷,這又怎麼說?」

玉羅剎道:「你急什麼?」一把將解藥拿過,拋給神大元道:「你也把解藥拿來!」

神家兄弟頗感意外,罵聲頓止,吞了解藥,果見舒暢,便也把解藥掏出,拋給玉羅剎,玉羅剎喝道:「把包袱留下,立刻給我滾!」神大元一聲不響,拋下包袱,拉起弟弟,跑出門外,回頭盯了玉羅剎一眼,恨恨說道:「好哇,玉羅剎,咱們後會有期!」玉羅剎一聲長笑,手摸劍柄,神家兄弟嚇得飛跑,再也不敢發話。

朱寶椿唐家璧杜明忠都撲去搶那包袱,玉羅剎腳尖一點,輕輕把那包袱踏着,杏眼一睜,朱寶椿連忙退後,說道:「這包袱里有千年何首烏與白狐裘子,他們要拿去孝敬魏忠賢,是我把它劫了,想留來孝敬你老。你老人家說一句:這東西我劫得對不對?」

玉羅剎道:「是麼?」杜明忠昂頭說道:「這兩樣東西是想送給魏忠賢,但我是要拿它去救人的。左都御史左光斗是俺的舅舅,他和楊漣等聯合上疏,給魏忠賢下了天牢,陳巡撫讀了邸抄,通知我趕上京都,設法營救。我既無法與奸閱相抗,迫得忍辱求情。左光斗是東林正人,天下共知,我救他又有何不對?」

玉羅剎怔了一怔,道:「好,包袱給你。」對朱寶椿道:「羅鐵臂救了楊漣的道孤,正在找你,你趕回去吧。」朱寶樁道:「你們何不早說,既然是為了救人,我也不劫它了。」拱手告辭,趕回山寨。

杜明忠上前叩謝,玉羅剎眼珠一轉,道:「爹,咱們也上京瞧熱鬧去。」鐵飛龍心想:殺女兒的正凶金老怪已被岳鳴珂殺了,還有兩個仇人一個是慕容沖一個是應修陽都在宮中執役,下手雖難,但他們終須回京,在京城等候機會,也是辦法。便也道好。

唐家璧尷尬之態,見於辭色,對杜明思拱手道:「你有鐵叔叔護送上京,小弟告退了。」鐵飛龍將他送出門外,回來笑道:「裳兒,以後不准你嚇初出道的雛兒!」

三人一路同行,路上交談,玉羅剎才知道杜明忠原來也曾在熊經略幕下作幕,管辦文書,也認識岳鳴珂。玉羅剎不禁說道:「熊經略死後,後繼無人,邊防敗壞,明朝的江山怕快要完了。」杜明忠道:「不然,不是後繼無人,是怕朝廷不予重用。」玉羅剎心念一動,問道:.「你看誰可繼承熊經略,重鎮邊關?」杜明忠道:「遼東軍中的食事袁崇煥就是當世奇才!他本來是一個七品縣官,為熊經略賞識,保他巡邊,廣寧那役,熊經略被王化負所累,大敗棄城,袁崇煥單騎出關,遍閱形勢,回來請兵,自頓守遼河以東,可惜那時熊經略有五千部眾,朝廷又不肯派兵。後來在兵敗將逃之際,熊經略叫他去經理軍事,安置遊民,白天敵軍出沒,無法活動,他就在晚上深入荊棘蒙茸虎豹潛伏之地,走遍敵後鄉村,把遊民百姓重組起來。所以後來才有八里舖的小捷,才有在山海關對峙之勢,要不然清兵早人關了。」

玉羅剎心道:「若然真有如此之人,熊經略的遺書倒可付託給他。只是他遠在關外,如何尋找?」

三人來到京城,已是正月下旬,這一日進了城門,便見街道亂鬨鬨的,數十名京官抬着魏忠賢的金身塑像,打鑼打鼓在北京街道遊行,市民遠遠的瞧熱鬧,低聲唾罵。鐵飛龍一問,才知是給魏忠賢建「生祠」。

其時是天散四年,魏忠賢操縱朝綱,權傾中外,民間的童謠道:「委鬼當朝立,茄花滿地紅。」「委鬼」是「魏」字,「茄」與「客」同音,從這童謠,亦可見客魏勢力之大。朝中閣臣魏廣徵認是他的侄子,阮大針、崔呈秀、顧秉謙、傅樾、倪文煥、楊維垣等大臣俱拜忠賢為父客氏為母,浙江巡撫潘汝楨並首先倡議為魏忠賢建立生祠,繼之全國各地都紛紛建立,真是集盡人間無恥之大成,最後在北京也建起來了,自稱「讀孔子書」的監生陸萬齡並上頌德表日:「孔子作春秋,廠臣作「要典」:「廠臣即魏忠賢。」孔子誅少正卯,廠臣誅東林黨人,禮宜並尊,歲祀如孔子。」這些話也真虧他說得出來。

玉羅剎看到那些大官的無恥模樣,氣得幾乎要拔劍去亂殺一通,鐵飛龍把她拉開道:「別看了,我的胃幾乎要作嘔啦!」

到京之後鐵、玉二人和杜明忠分道揚鏢,鐵玉二人住在長安鏢局,杜明忠則投靠他的表親兵部大員孫承宗。分手時,玉羅剎微微冷笑對杜明忠道:「你去向魏忠賢賄賂求情,我看未必有效。」杜明忠道:「我是盡力而為,將來也許還要請你們幫忙。」鐵玉二人見他雖然有點糊塗也還不失為正人君子,便把長安鏢局的地址給了他。

長安鏢局的總鏢頭龍達三是鐵飛龍的好友,見鐵玉二人到來,自是殷勤招待。晚飯之後,玉羅剎問起楊漣被捕下獄的事情,龍達三嘆口氣道:「真是一言難盡哪!」

鐵飛龍追問所以,龍達三道:「閹黨興東林黨之爭,你們是知道的了。閹黨就是魏忠賢的黨羽。魏忠賢自封「九千歲」,手下的大官也成了「千歲爺」。他門下的文臣武將有「五虎」、「五彪」、「十狗」、「十孩兒」、「四十孫」等等稱號。他們專反「東林」。「東林」本來是因被貶大臣高攀龍於孔謙等在無東林書院講學而得名,到了現在,凡一切正派人物,都被冠以「東林黨」的帽子,成為罪名了。魏忠賢的黨羽王紹徽把東林黨中重要的人物百零八人編為「點將錄」,比之為「梁山泊百零八將」他們閹黨自稱「正人」,而把「東林黨」貶為「邪派」,準備按名單一一陷害。楊漣、左光斗、袁化中等在「點將錄」中都是名列前茅的人物。」

玉羅剎怒道:「真是顛倒是非,成何世界!」龍達三續道:「熊經略被害死後,楊漣見客魏專橫,憤不可遏,上疏劾魏忠賢廿四條大罪,不料上疏的第二天使有旨譴責楊漣。朝中正直的大臣都被激怒了,一面聯合上疏,一面準備在皇帝坐朝時面奏。魏忠賢隻手遮天,居然阻止皇帝一連三天不坐朝,在三天中他的布置已經完成,到了第四天,魏忠賢反以「和熊廷弼勾結」的罪名,把反對他的為首人物:楊漣、左光斗、魏大中、顧大章,袁化中、周朝瑞等六人逮捕下獄,關在北鎮撫司大牢。魏忠賢好不陰毒,說他們曾接受熊廷弼的「贓款」,要向他們「追贓」,他們都是窮官兒,那交得出什麼「贓款」!於是便五天一比,每「比」打四十棍,夾五十,今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們之中,有幾個熬不了刑,也曾授意叫有錢的門生親故籌款「繳贓」,可是那「贓款」多寡任由魏忠賢開口,「繳贓」總繳不夠,反給魏忠賢多辟了一條財路。」

玉羅剎拍腿叫道:「可惜了那枝千年何首烏!」龍達三道:「什麼?」玉羅剎一笑不語,道:「好呀,今晚我就瞧楊漣去。」龍達三道:「北鎮撫司,非比尋常所在,姑娘不可造次。」玉羅剎大笑道:「皇宮大內,我尚自進出自如,北鎮撫司算什麼東西?喂,慕容沖他們回來沒有?」龍達三道:「沒聽說,明天我替你查。」

玉羅剎和鐵飛龍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說干就干,當天晚上,便換了夜行衣服,直采天牢。

牢獄牆高三丈,牆上插滿鐵釘,但卻阻不了玉羅剎他們。鐵飛龍躍上牆頭,道:「你去探監,我擋敵人。」玉羅剎道:「好極!」跳人裡面,真如一葉飄落,墮地無聲。

玉羅剎伏在過道暗角,不久便有獄卒提燈巡過,玉羅剎一跳而出,明晃晃的劍尖在獄卒面門一閃,低聲喝道:「楊漣住在那號牢房?」獄卒嚇了一跳,聽了玉羅剎的話後,喜道:「你是救楊大人的嗎?他在西邊第六號牢房,從這裡向右首轉過便是。」

玉羅剎道:「你若說假話,我就把你一劍斬了。」獄卒頓足道:「楊大人被打得奄奄一息,你要救快點去救!」玉羅剎看他神情,知他絕不會叫嚷破壤,便依着他的指點,轉了個,摸到第六號牢房。

牢房的鐵門厚達五寸,門上用一把大鐵鎖鎖着,手力多強也捏不碎,普通人休想進得。可是這卻難不了玉羅剎,她在綠林多年,對開鎖的技術,精熟異常。只見她在百寶囊中取出一條曲曲的鐵線,插進鎖孔一撩,鐵鎖應手便開,玉羅剎摸人牢內。

牢房裡黑黝黝的,但聞得微弱的呻吟之聲,玉羅剎擦燃火石,只見楊漣披枷帶鎖,血肉模糊,幾乎不能辨認。

楊漣驟然見有人來,已吃了驚,到看清楚是玉羅剎時,更是吃驚非小,掙扎喝道:「你來做什麼?」玉羅剎道:「來救你出去!」楊漣怒道:「我是朝廷大臣,豈能隨你越獄!」玉羅剎氣道:「你現在還講這套,你不要性命了麼?」楊漣道:「我縱然被殺被吊,也不關你的事。你不守王法,我豈能與你一樣?」玉羅剎罵道:「王法,王法!我說你是個大蠢材?」楊漣掙扎叫道:「你再過來,我便一頭碰死!」

玉羅剎道:「你的兒子已給羅鐵臂帶到四川去了,你不想念他嗎?」她本想以親子之情打消他愚忠之念,豈料楊漣反哈哈笑道:「驄兒無恙,我尚何憂!」玉羅剎道:「哼,你是個大忠臣,但你們死後,朝中儘是奸臣,明朝的江山豈不是更快完蛋?」楊漣心念一動,忽又「呸」了一口說道:「忠臣豈是殺得盡的?你當我朝中無人麼了你看熊廷弼死了便有袁崇煥繼起,葉向高去了又有洪承疇接任。大明江山胡虜奪不去,你們流寇也搶不去?」楊漣以兵部大西升任左副都御史,做了幾十年官,那正統的忠君觀念已深人心肺,他把自己和朝廷視同一體,連來救他的玉羅剎,也給他當成「流寇」敵人了。他那料到明朝的江山在他死後便被滿清奪去,而他所推崇的洪承疇後來也做了漢奸。玉羅剎氣往上沖,道:「哼,不是看你被打成這樣,我就先把你殺了!」這剎那間,她覺得楊漣既可憐,又可笑,既可惱,但亦可佩,可佩的是他不畏權勢,敢劾奸閹,可憐可笑可惱的卻是他至死不悟的愚忠!

楊漣聲調一低,忽道:「你去吧!你日後見了我兒,叫他不要為官,但你也不能叫他為寇。」玉羅剎笑道:「你兒子將來之事你也要管麼?哼,他可比你強得多,我才不叫他學你的糟樣子。」楊漣雙眼一翻,痰往上涌,暈了過去。這時外面已傳來腳步奔跑之聲,片刻後「捉劫獄賊呀!」之聲大起。

這時玉羅剎本可伸手將楊漣救去,但她卻打消這個念頭了,一轉身闖出牢房,便跳上瓦面。

瓦面上鐵飛龍正在以磚瓦作為武器,擲下去打那些想跳上來的錦衣衛。鐵飛龍擲得又准又勁,錦衣衛一被打中便是頭破血流。

鐵飛龍見她空手上來,大為失望,問道:「找不見嗎?」玉羅剎道:「我決不救他了!」鐵飛龍心道:這孩子脾氣真怪。但機會稍縱即逝,這時錦衣衛已有數人跳上,再想劫獄,已是不能。

鐵飛龍道:「那麼咱們就闖出去!」玉羅剎一口悶氣,無處發,一聲長笑,殺人錦衣衛群中,刷刷幾劍,隨意揮灑,劍尖所觸,不是穴道要害,便是關節所在,那些錦衣衛,幾曾見過這樣的劍法,片刻之間已有數人中劍滾下瓦面,痛得狂呼慘號。

鐵飛龍道:「裳兒,不要多殺了!」雙掌疾劈,將瓦面上剩下那幾個衛士掃了下去,和玉羅剎騰身飛上民房,霎忽不見。

再說自玉羅剎去後,楊漣自知過不了今夕,呆然過了一會,北鎮撫司許顯純和錦衣衛指揮崔應元走了進來,後面跟着兩個獄卒,提着土袋,許顯純道:「楊大人,請怒無禮,今晚要送大人歸天

楊漣哈哈大笑,道:「你且待須臾,待我留下血書,煩你交給皇上,可不可以?」崔應元道:「大人請寫。」楊漣以指蘸血,撕下白布襯衣,寫道:

「漣今死杖下矣,痴心報主,愚直讎人,久拚七尺,不復掛念。不為張儉逃亡,亦不為楊震仰藥,欲以性命歸之朝廷……雷霆雨露,莫非天恩,死於詔獄,難言不得死所,何憾於天,何怨於人。惟我身副憲臣,曾受顧命。孔子云:「託孤寄命,臨大節而不可奪。」持此一念可以見先帝於天,對二祖十宗,皇天后土,天下萬世矣!大笑大笑還大笑,刀斫東風,於我何有哉?」

崔應元看到「大笑大笑還大笑,刀斫東風,於我何有哉?」幾句,幾乎喝起采來,許顯純是魏忠賢乾兒子,瞧了一眼,陰沉沉的道:「還未寫完嗎?」

楊漣以指蘸血,續寫道:「……血肉淋,死生頃刻,本司追髒,限限狠打,此豈皇上如天之仁,不過仇我者迫我性命,借封疆為題,徒使枉臣子之名,歸之皇上……」

許顥純一把搶過,道:「哼,你這直到如今還敢怨懟廠臣?」「按:魏忠賢掌管廠衛,故稱廠臣。」喝道:「快動手!」兩個獄卒,將盛滿泥土的土袋壓在楊漣的面上和胸上,不消多久,楊漣便氣絕身亡。許顯純道:「把左光斗和魏大中也一併做了,免得擔心劫獄。」至於周朝瑞袁化中和顧大章卻因關在另一監牢,僥倖得以暫逃性命。

楊漣的絕命書,許顯純當然不會拿給皇帝,可是崔應元巳經記熟,他是同情楊漣的人,後來棄職歸隱,楊漣的絕命書也就流傳開來,膾炙人口了。這絕命書既有愚忠之忱,亦有豪邁之氣,真是文如其人,既令人覺得可笑可憐,亦令人覺得可欽可佩。

再說玉羅剎和鐵飛龍回到長安鏢局,說起楊漣之愚,玉羅剎猶覺氣悶。鐵飛龍忽道:「他雖愚忠,倒底還是一條漢子。若皇上有詔放他,那就好了。」玉羅剎拍掌笑道:「是啊,我早該想到這着,我們今次來京,為的三事,一是物色可傳熊經略遺書之人:二為珊瑚妹子報仇,找慕容沖和應修陽的晦氣:三是救這個頑固不化的楊漣。第一件事可遇而不可求:二三兩事可得人皇宮一趟,嗯,不如明晚我就單身人宮,給你看看慕容沖回來沒有?」鐵飛龍低首沉吟,玉羅剎道:「爹,你讓我去吧,宮中路道我比你熟,而且今晚鬧了天牢之後,宮中高手,必然調來,我正可乘虛而入。」鐵飛龍想起她的輕功比自己高妙,幾乎到了來去無蹤的地步。便道:「好,你小心點!若然慕容沖已經固來,你不要惹他,待我想辦法約他單打獨鬥。」玉羅剎點頭答應,她卻未料到,就在她離開天牢之後不到半個時辰,楊漣已被土袋悶死了。

玉羅剎藝高膽大,第二晚果然偷偷的溜人皇宮。但她卻不知皇帝住在什麼地方,心想:「那淫婦客氏的「乳娘府」我是知道的,不如先到那裡,很可能小皇帝就在那兒。」主意打定,施展絕頂輕功,神不知鬼不覺的入了乳娘府,飛上客氏寢官外面的大梁,客氏正在裡面和女兒談話。

玉羅剎心道:「聽說客氏的女兒是紅花鬼母的徒弟,不知她心性如何?」凝神靜聽。只聽得客氏道:「婷兒,你年紀也不小了,我叫皇上納你做貴妃如何!」客娉婷道:「媽,你又未老,怎麼說話如此糊塗?」客氏道:「我說你才糊塗,做貴妃有什麼不好?你先做貴妃,然後我設法令皇上把皇后廢掉,那時你就是皇后了。」娉婷道:「我不想守寡。」客氏道:「咦,你說什麼了你怎麼咒我的由哥兒?」娉婷道:「誰咒他,媽,你該知道我學過武功,對人的體質強弱,只要一望便知。小皇帝表面雖沒什麼,但你聽他說話短促,毫無遺音,身子虛浮,走路輕飄,目前不過是用補藥支撐罷了。媽,我敢跟你打賭,他絕對不能再活三年!」

客氏一想,女兒所說,確是實情。但仍然說道:「如若你所說,那就更要預早圖謀了。我現在雖然有權有勢,但千古以來,幾曾見過有乳娘可以長霸宮中之事。除非是皇太后才可垂聽政,永保繁華。女兒,你做了皇后,皇帝死後,你便是皇太后,哈,到了那時,你隨心所欲,怕什麼守寡

玉羅剎心道:「這女人真是無恥之尤,我若非怕打草驚蛇,一劍就把她結束!」

客娉婷心中也是氣悶非常,她入宮之後,見母親如此荒淫,已是極難忍受,聽了此話,更是又羞又氣,驀然發脾氣道:「媽,我明天要回家。」客氏道:「回家,你回什麼家?這裡就是你的家了!」娉婷道:「我要找師父去!」

客氏道:「你那師父武功雖然是當世第一,卻是不識時務。」娉婷道:「我不管,我一定要去找她。」客氏道:「我有你一個女兒,宮中又是危機隱伏,你別瞧我有權有勢,由哥兒若然死了,我給人害死也說不定。你既會武功,我就全靠你保護了。」娉婷眼睛一濕,道:「那你就莫迫我做什麼貴妃,你一迫我,我馬上就走。」客氏道:「好,你不願意,我就另給你挑一門親事,新科狀元好不好?文狀元武狀元隨便你選。」娉婷繃臉怒道:「媽,我不准你說這個。老實說,我在這宮裡住得悶透啦。媽,明天我丟西山看花,你去不去?」客氏道:「我老咯,提不起這個勁啦。你看花解解悶倒是無妨。我前天才叫巧匠做了一輛逍遙車,就在外面走廊擺着,你去可以坐逍遙車去。在車裡你可以看到別人,別人看不到你,你瞧,媽多疼你。」

娉婷面上現出一絲笑容,客氏忽道:「你替我端一碗參湯送給皇上吧!」娉婷道:「我不去!」客氏道:「又發脾氣啦!好,不要去。春桂,你來!」喚過一名宮娥,叫她將參湯送給皇上。

宮娥提了一個鐵盒,盒內盛有參湯,盒底燒着酒精。玉羅剎瞧她走出宮門,身形一起,輕飄飄的跟在她的後面,宮娥竟是絲毫不覺。

皇帝住的地方,距離乳娘府不遠,宮娥走了一會就到了。玉羅剎見官外有衛士巡邏,便伏在假山轉角,到那宮娥出來時,玉羅剎搓了一粒小小的泥丸,夾在兩指之間,輕輕一彈,宮娥額角上着了一彈,大聲叫嚷,衛士道:「什麼事情?」跑過去看,宮娥道:「我給人打了一下。你看我的頭髮都亂啦,痛得很!」衛士笑道:「你見鬼啦,我看打着那裡?」乘機揩油,撫摩宮娥的臉蛋。玉羅剎趁這時機,身形一起,掠上琉璃瓦,飄身進入內院,又躍上皇帝書房外面的橫樑,外面的衛士正在飄飄然和宮娥打情罵俏,那裡知道。

書房內小皇帝由校正在批閱奏疏,大臣的奏摺都給魏忠賢截去了,他能看一些小官的奏疏解解悶。看到一本,自言自語道:「咦,這個人倒大膽,居然上疏替熊廷弼喊冤,還要朕殺魏忠賢以謝天下,我看他叫什麼名字。」由校原非十分糊塗,只是受制於客氏已久,無法自拔。他現在已是二十歲的少年了,做着有名無實的傀儡皇帝,也覺氣悶。所以有時也找些奏疏批批,聊且過過皇帝的癮。

這一本奏疏他卻不敢批了,又不甘心送給魏忠賢,看了奏疏後面的名字,喃喃說道:「袁崇煥,遼東大營食事,唔,我且把他記在心頭。想法用他。啊,他已經來京聽候差事,也好,過幾天我叫大學士去召他。可是這奏疏怎樣處置呢?」搔頭無計,忽然窗門打開,一股勁風撲了進來!

由校驚叫一聲,書案上憑空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插在桌子中央,刀尖上還插有一張字條,.潦草的字跡寫着:「速釋楊漣,禮葬廷弼,若不依從,取你首級!」由校大叫「來人呀!」猛然想起那個奏疏,要撿起時,那奏疏已不見了?

這自然是玉羅剎的傑作,她以閃電般的身手,寄簡留刀,又取了袁崇煥的奏疏飛身便走,掠過假山,驀地里呼呼風響,眼前像飛來一片紅雲,一個龐大的身影挾着兩片怪兵器驟然壓下,玉羅剎橫劍一披,只聽得一片破鑼似的響聲,震耳欲聾,寶劍幾乎給那兩片怪兵器挾出手去。定睛一看,來的是個穿着大紅僧袍的喇嘛,這人叫做昌欽大喇嘛,除了一身武功之外,還精於制煉補藥與房中術,由校因為無聊,縱情聲色,魏忠賢投其所好,特別禮聘這個喇嘛出來,讓他服侍皇上。至於皇上是否會因吃了那種「補藥」而短壽,那卻不放在魏忠賢心上了。

昌欽喇咻雖然一身邪氣,武功卻是非同小鄙,手使兩片銅鈸,真有萬夫不當之勇,他未能把玉羅剎的劍奪走,也是大吃一驚,說時遲,那時快,玉羅剎刷刷兩劍,閃電刺來,昌欽喇嘛展開兩片銅鈸,左右分擋,不料玉羅剎的劍法奇詭絕倫,劍鋒一轉,突然戮向中盤,昌欽喇嘛含胸吸腹把銅鈸一縮,未能挾着寶劍,束袍的腰帶卻被挑斷,嚇得連連後退,玉羅剎飛身便走,這時宮中報警之聲四起,衛士紛紛趕來,景仁官的琉璃瓦上,突然現出一條人影,大聲叫道:「玉羅剎,你好大膽,這回你插冀難逃!」發話的正是慕容沖。

慕容沖深知玉羅剎輕功高妙,擒她不易,並不跳下來拚,只是大聲叫道:「不要慌亂,速閉外出的宮門,明燈放箭,守着宮牆,然後搜索,她逃不了。」慕容沖內功深厚,聲音直傳出官外,頓時宮牆上亮起千萬盞明燈,衛士都現出身來,要想硬闖出去,那真是萬萬不能。

玉羅剎人急計生,那宮牆上的燈籠雖如繁星密布,光線卻並不能射到宮中內苑,玉羅剎一身黑色衣裳,穿花繞樹,專揀暗路潛行,並時不時施展聲東擊西之技,用石塊拋出去引開追近身邊的衛士。居然給她走到了客氏的乳娘府外。

客氏聽得外面殺之聲,早已嚇得緊閉房門,遁入地窟。客娉婷仗劍守護,宮中無人,玉羅剎飄然飛人,見了那架逍遙車,微微一笑,捲起車,躲進車內。宮中衛士紛擾半夜,不見有人闖出,大為奇怪,慕容沖率衛士步步為營,仔細搜索,直鬧到天明之後,閉宮大搜,仍然不見。慕容沖大為喪氣,只道玉羅剎已仗着她那絕妙的輕功,不知從什麼地方溜出去了。只好傳令停止搜索,以後加緊戒備。誰知玉羅剎正躲在逍遙車內睡覺,舒服非常。

第二天中午,宮中又已寧靜如常。客娉婷本想早上出去,因慕容沖閉官大搜,已悶了半天,這時戒嚴令解,宮門開放,急急驅車出外,客娉婷時時出宮遊玩,衛士司空見慣,見她驅車出宮,誰敢搜索?

逍遙車果然舒服,坐在上面一點不覺顛簸,不久到了西山。客娉婷正想下車賞花,忽聞得車中有細細咀嚼之聲,好像老鼠偷食似的。客娉婷怪道:「咦,這樣華麗新造的車子怎會有鼠子躲藏?」正想揭開坐墊,忽然有一股力向上一頂,客娉婷跳了起來,坐墊掀開,在那長長的可並坐兩人的狐裳為墊的靠背椅子下面,一個人突然坐了起來,笑道:「你好呀,多謝你的蜜棗和合桃脯。」

原來是玉羅剎忍不着餓,偷她帶來的東西吃,越吃越有味,以致咀嚼出聲。客娉婷大吃一驚,未待拔劍,玉羅剎已一拳打碎玻璃,跳出車外去了。玉羅剎邊跑邊喊道:「喂,你的師傅已經死啦,你不出宮,你師傅傳你的武功可就白費心血啦!」客娉婷叫道:「是誰殺的?」玉羅剎道:「誰也沒有殺她。她是給她的賊漢子氣死的,現在武林之中,得她真傳的,有你啦!她的兒子是個膿包,不頂事。你不出去揚名立萬,替師門爭氣,你師傅死不瞑目!」話聲停後,人也不見了。

再說鐵飛龍等了一天一夜,正是憂心仲忡,見玉羅剎回來,急問經過。玉羅剎一一告訴,鐵飛龍聽到慕容沖回來,面色一沉,聽到玉羅剎偷客娉婷的東西食,又哈哈大笑。說完之後,玉羅剎道:「慕容沖暫時難以找他晦氣,以後再提。熊經略的遺書,我卻覓得適當的人可以送了。」

鐵飛龍道:「你說的是袁崇煥嗎?」玉羅剎道:「正是。起初我聽得杜明忠說他是當世奇才,還不相信,後來楊漣說他可繼承熊廷弼,我也還未盡信,現在看了他的奏疏,這人的確有膽有識,可以送書給他了。」鐵飛龍道:「熊經略的遺書有關國運,不可不慎。他既然在京,我叫龍大哥打探他的住址,咱們再去試他一試。」

再說袁崇煥從關外遣散回來,聽候分發,像他這般的中級將領,在宮中數以百計,兵部根本就不放在心上。他拚死上疏,也無下文,這晚悶悶無聊,泡了一壺濃茶,獨坐閱讀孫子兵法,剛看了幾頁,房門忽然被人推開,走進一個老頭一個少女。那少女喝道:「袁崇煥,你好大膽,居然敢與魏公公作對,你還想活嗎?」

袁崇煥道:「你們是誰?」玉羅剎道:「來殺你的!」從懷中抽出奏摺,朝桌上一擲,喝道:「這是不是你寫的?」

袁崇煥心中一凜,想道:「我來京之後,就聞說奏疏多給客氏扣下,又聽說客氏有個女兒通曉武藝。莫非我的奏疏也給客氏拆去看了,叫她女兒和衛士來殺我?」卻也昂然不懼,大聲說道:「是我寫的又怎麼樣?」正是:
胸中存正氣,一死又何妨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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