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江湖風波惡(2)

本來動手比武,若能識得對方的武功家數,自能占敵機先,處處搶得上風,但鍾氏三雄連猜幾次全都猜錯,心神一亂,所使的招數竟然大不管用。這皆因胡斐神拳斃馬,使得三人心有所忌,否則也用不着辨認他家數門派,一上手便各展絕招,胡斐早已糟了。二十餘招之後,鍾氏三雄見他雙鐙的招數雖然奇特,威力卻也不強,於是各展八年來苦練的絕技,牌、棒、幡三件奇形兵刃的怪招源源而至。鍾兆英的靈牌是鑌鐵鑄成,走的全是剛猛路子,硬打硬砸,胡斐此時看得清楚,牌上寫的是「一見生財」四字。鍾兆能的招魂幡卻全是柔功,那幡子布不像布,革不像革,馬鐙打上去全不受力,但若給幡子拂中身體,想來滋味定然極不好受。鍾兆文的哭喪棒卻是介乎剛柔之間,大致是杆棒的路子,卻又雜着鞭鐧的家數。三兄弟兵刃不同,但三件兵刃的木柄仍是當判官筆使,剛柔相濟,互輔互成。胡斐暗暗叫苦,知道再斗片刻,非敗不可,突然雙掌迴轉,托在馬鞍之後,向外急推。這一推之力勢道不小,呼的一聲響,馬鞍疾飛而前。

鍾氏三雄急躍閃開,不知他又要出什麼怪招。胡斐大聲說道:「在下本是好心勸架,並沒跟三位動手之意,因此赤手空拳,沒帶兵器,用這馬鞍子怎能夠斗得過三位當世英雄?今日算我認輸便是。」說着閃身讓在道旁。鍾氏三雄明知他出言相激,但因有要事在身,不願跟他糾纏。鍾兆能便道:「好吧,下次你取得趁手兵刃,我們再領教高招。」說着拔足便走。

胡斐笑道:「下次,下次,好一個下次!原來鍾氏三兄弟是如此這般的人物。」鍾兆文怒道:「什麼如此這般?你自己沒兵刃,又怪得誰來?」胡斐道:「我倒有個妙法,就只恐你們不敢跟我比試。」鍾氏三雄經他一激再激,再也忍耐不住,齊聲道:「你劃下道兒吧!」鍾兆英跟着說道:「我兩位兄弟在這裡領教,在下卻要少陪。」說着縱身躍起。

胡斐跟着躍起,雙手在空中一攔。鍾兆英沒想到他身法竟是如此迅捷,鐵牌一抖,迎面打去。胡斐拳腳功夫卻勝他甚多,當下不閃不避,身子尚未落地,右手已跟着迴轉,抓住了他右腕,一抖一扭,鍾兆英手中的鐵牌竟險些給他奪去。兆文、兆能齊吃一驚,分自左右攻到,相助兄長。胡斐一聲長笑,向後躍開丈許,順勢在道旁一株松樹上折了根樹枝,說道:

「三位敢不敢試試我的刀法?」

鍾兆英這一下雖沒給他奪去鐵牌,但手腕已給抓得隱隱生疼,心中更是加了三分疑懼,暗想:「這少年實非尋常之輩,我若孤身去追劉鶴真,留下二弟三弟在此,實是放心不下,須得合兄弟三人之力,先料理了他。縱有耽擱,也說不得了。」鍾兆文見胡斐手中拿了一根四尺來長的松技,不知搗什麼鬼,眼望大哥,聽他的主意。鍾兆英沉住了氣,說道:「閣下要比刀法,可惜我們也沒攜得單刀,否則倒也可奉借。」胡斐道:「咱們素不相識,自無深仇大怨,比武只求點到為止,是也不是?」鍾兆英道:「不錯!」胡斐用左手摺去松枝上的椏叉細條,只剩下光禿禿的一根枝條,說道:「這松枝便算是一柄刀,三位請一齊上來。咱們話說在先頭,這松枝砍在何處,便算是鋼刀砍中。鍾氏三兄弟說話算不算數?」鍾兆英見他如此托大,心中更是有氣,大聲道:「鍾氏三雄信義之名早遍江湖,那時你這位小兄弟可還沒出世呢。」胡斐道:「如此最好,看刀吧!」舉起松枝,刷的一招橫砍。鍾兆文自後搶上,提棒便打。胡斐斜躍避開,松枝已斬向鍾兆能頸中。鍾兆能倒轉幡杆,往他松枝上砸去,同時鍾兆英的鐵牌也已打到。那胡家刀法真有鬼神莫測之變,鍾氏三雄武功雖強,但胡斐一將那松枝當作刀使,立時着着搶攻,在三人之間穿插來去,砍削斬劈,一根小小的松枝,竟然顯出了無窮威力。鍾氏三雄越斗越奇,只見他這松枝決不與三般兵刃碰撞,但乘暇抵隙,招招都殺向自己的要害。被松枝擊中雖然無礙,但有約在先,決不能讓它碰到身體。鍾兆文焦躁起來,揮棒橫掃,猛砸胡斐脛骨。他三兄弟每一招都是互有呼應,只待胡斐躍起相避,鍾兆能的招魂幡便從他頭頂蓋落,兆英的鐵牌卻猛擊他的右腰。哪知胡斐並不躍起,反而搶前一步,直欺入懷,手起枝落,松枝已擊中鍾兆文的左肩。這一招凌厲之極,那松枝如換成了鋼刀,鍾兆文的一條左臂已立時被卸了下來。這松枝的一擊自然傷他不着什麼,但鍾兆文面色大變,叫道:「罷了,罷了!」將哭喪棒往地下一拋,垂手退開。鍾兆英、鍾兆能兄弟心中一寒,牌幡卻舞得更加緊了,各施殺着,只盼能將胡斐打中,扯個平手。但過不數招,鍾兆英頸中給松枝一拖而過,鍾兆能卻是右腿上被松枝劃了一下。兩人相顧慘然,一齊拋下兵刃。突然間鍾兆英「哇」的一聲,噴出一大口鮮血。胡斐見他們信守約言,暗想這三兄弟雖然兇惡,說話倒是作得准,他自知並未下手打傷鍾兆英,他口吐鮮血,定是急怒攻心所致,心下頗感歉疚,雙手一拱,待要說幾句來交代。鍾兆能哼了一聲,說道:「閣下武技驚人,佩服佩服!只是年紀輕輕,不走正途。可惜了一副好身手。」胡斐愕然道:「我怎地不走正途了?」鍾兆文怒道:「三弟,還跟他說些什麼?」扶起鍾兆英騎上馬背,牽着韁繩便走。

三件奇門兵刃拋在水坑之中,誰都沒再去拾。胡斐眼見三人掉頭不顧而去,地下剩下一匹死馬,三件兵刃,心中頗有感觸,瞧了好一陣子,這才回向古廟。

走進廟中,前殿後殿都不見劉鶴真夫婦的人影,知他二人已乘機遠去,想起剛才做了一件好事,心中也不禁有得意之感,又想:「那苗人鳳不知住在何處?此人號稱『打遍天下無敵手』,武功不知如何了得?」這人與自己過世了的父親有莫大關連,當日商家堡一見,自己拳經刀譜的頭上兩頁,也是憑着他的威風才從閻基手中取回,此後時時念及,此刻很想跟着劉鶴真夫婦去瞧瞧,但那鳳天南雖然逃去,去必不遠,此仇不報,非丈夫也,到底是追蹤哪一個好,一時竟自打不定主意。他低頭尋思,又從故道而回,走到適才與鍾氏三雄動手之處,只見地下的三件奇門兵刃已然不見,那匹死馬卻兀自橫臥在地。他大是奇怪:「我這一來一去,只是片刻間的事,這時天色尚早,不會有過路之人順手撿了去,難道鍾氏兄弟去而復回麼?」他在四處巡視,不見有異,一路察看,終於在離相鬥處十餘丈的一株大樹幹上,看到一個污泥的足印。這足印離地約莫一丈三尺高,印在樹幹不向道路的一面,若非細心檢視,決不會看到。足印的污泥甚濕,當是留下不久,而足印的鞋底纖小,又顯是女子的鞋印。

他心中一動:「難道是她?我和鍾氏三雄相鬥之時,她便躲在樹上旁觀?」想到這裡,一顆心怦怦亂跳,立即縱身而起,攀住一根樹幹翻身上樹,果然在一根橫枝之上,又見到兩個並列的女子濕泥足印,在橫枝之旁,卻有一根粗大的樹枝被踏斷了,斷痕甚新。他反感疑惑:「倘若是袁姑娘,以她的輕身功夫,決不會踏斷這根樹枝。」再攀上一看,只見另一根橫枝上又有兩隻並列的男子腳印。他心中疑竇立時盡去,卻不由得感到一陣失望:「原來是劉鶴真夫婦在這裡偷看。」然而心中剛明白了一個疑竇,第二個、第三個疑竇跟着而來:

「他二人身負重傷,怎能竄高躲在此處,我竟絲毫沒有察覺?鍾氏三雄既去,他們怎又不出聲跟我招呼?」轉念一想:「啊,是了。他們本來只道我不會武藝,但突見我打敗鍾氏三雄,心中起疑,只怕我於他們有所不利,是以不敢露面。江湖間風波險惡,處處小心在意,原是前輩的風範。又何況他們有要事在身,怎能大意?」想到這裡,便即釋然,只見兩排帶泥足印在草叢間向東北而去,他起了好奇之心,便順着足印向前追蹤。整夜大雨之後遍地泥濘,這一男一女的足印甚是清晰,跟隨時毫不費力,但見兩對足印始終避開道路,在草叢間曲曲折折地穿行。跟了一個多時辰,到了一個小市鎮,鎮外足跡雜沓,再也分不清楚了。胡斐心想:「他二人餓了一晚,此時必要打尖,就只怕他們只買些饅頭點心,便穿鎮而去,那便不易追尋。」於是在鎮口的山貨店裡買了一件蓑衣一頂斗笠,穿戴起來,將大半個臉都遮住了,走到鎮上幾家飯店和騾馬行去探視。瞧了幾家都不見影蹤,這市鎮不大,轉眼便到了鎮頭,正要回過身來,自行去買飯吃,忽聽一個女子的聲音說道:「大嫂,有針線請相借一使。」正是劉鶴真之妻的聲音。他低頭從斗笠下斜眼看去,見話聲是從一家民居中發出,心想:

「他夫婦怕敵人跟蹤,是以不敢住店。」又想:「瞧他們這等嚴加防備的模樣,只怕除了鍾氏兄弟,尚有極厲害的對頭和他們為難。一不做,二不休,我索性暗中保護,務必讓他們將書信送到苗大俠手中。」回頭不到七八家門面,便是一家小客店,於是找一個房住了,一直注視劉鶴真借住的那家人家。直到傍晚,劉鶴真夫婦始終沒有露面。胡斐心想:」前輩做事真是仔細,他們定要待天黑透了方才啟程。」果然待到二更天時,望見劉鶴真夫婦從那民居中出來,疾奔出鎮,腳步迅捷,顯然身上並未受傷。

胡斐心想:「原來他們先前的受傷全是假裝,不但瞞過了鍾氏兄弟,連我也給瞞過了。」他不敢怠慢,躍出窗戶,跟隨在後。只見劉鶴真腋下挾着一個長長的包裹,不知包着什麼東西。他的輕身功夫比劉鶴真高明得多,悄悄跟隨在後,料想劉氏夫婦定然毫不知覺。

飛狐外傳
飛狐外傳
《飛狐外傳》主要講述《雪山飛狐》主人公胡斐的成長曆程,可以看作是《雪山飛狐》的前傳。小說以胡斐除暴安良為故事中心,講述了胡斐為追殺鳳天南在路上所發生的一切,特別是與程靈素、袁紫衣所發生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