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毒手药王(3)

行不多時,遠遠望見一座房屋。走到近處,只見屋子的模樣極是古怪,便似是一座大墳模樣,無門無窗,黑黝黝的甚是陰森可怖。兩人均想:「瞧這屋子的模樣,那自然是藥王莊了。」離屋數丈,有一排矮矮的小樹環屋而生,樹葉便似秋日楓葉一般,殷紅如血,在暮色之中,令人瞧着不寒而慄。鍾兆文平生浪蕩江湖,什麼兇險之事沒有見過?他自己三兄弟便打扮成凶門喪主一般,令人見之生畏,但這時看到這般情景,心中也不禁突突亂跳,低聲道:「怎麼辦?」胡斐道:「咱們以禮相求,隨機應變。」於是縱馬向前,行到離矮樹叢數丈之處,下馬牽了韁繩,朗聲道:「鄂北鍾兆文,晚輩遼東胡斐,特來向藥王前輩請安。」這三句話每一字都從丹田送出,雖然並不如何響亮,但聲聞里許,屋中人必自聽得清清楚楚。過了半晌,屋中竟無半點動靜。胡斐又說了一遍,圓屋之中仍是毫無應聲,便似無人居住一般。胡斐又朗聲道:「金面佛苗大俠中毒受傷,所用毒藥,是奸人自前輩處盜來。敬請前輩慈悲,賜以解藥。」

但不論他說什麼,圓屋之中始終寂無聲息。過了良久,天色更加黑了。胡斐低聲道:

「鍾二哥,怎麼辦?」鍾兆文道:「總不成眼看苗大俠瞎了雙目,咱們便此空手而返。」胡斐道:「不錯,便是龍潭虎穴,也得闖上一闖。」兩人這時均已起了動武用強之意,心想那毒手藥王雖然擅於使毒,武功卻未必了得,軟硬兼施,非得將解藥取了到手不可。兩人放下馬匹,走向矮樹。只見那一叢樹生得枝葉緊密,不能穿過,鍾兆文縱身一躍,便從樹叢上飛越過去。他身在半空,鼻中猛然聞到一陣濃香,眼前一黑,登時暈眩,摔跌在樹叢之內。胡斐一見大驚,跟着躍進,越過樹叢頂上時,但覺奇香刺鼻,中人慾嘔,胸口甚是煩惡。他一落地,忙伸手扶起鍾兆文,探他鼻間尚有呼吸,只是雙目緊閉,手指和顏面卻是冰冷。

胡斐暗暗叫苦:「苗大俠的解藥尚未求得,鍾二哥卻又中毒,瞧來我自己也已沾上毒氣,只是還沒發作而已。」當下身形一矮,直縱向圓屋之前,叫道:「藥王前輩,晚輩空手前來拜莊,實無歹意,再不賜見,晚輩迫得無禮了。」他說了這話後,打量那圓屋的牆垣,只見自屋頂以至牆腳通體黑色,顯然並非上木所構。他不敢伸手去推,但四下地里打掃得乾淨無比,連一塊極細小的磚石也無法找到,於是從懷中摸出一錠銀兩,在牆上輕敲三下,果然錚錚錚的發出金屬之聲。他將銀兩放回懷中,一低頭,鼻中忽然聞到一陣淡淡清香,精神為之一振,頭腦本來昏昏沉沉,一聞到這香氣,立時清明。他略略彎腰,香氣更濃,原來這香氣是從那村女所贈的藍花上發出。胡斐心中一動:「看來這香氣有解毒之功,她果然是一番好意。」他加快腳步,環繞圓屋奔了一周,非但找不到門窗,連小孔和細縫也沒發見,心想難道屋中當真並無人居?否則毫無通風之處,怎能不給悶死?他手中沒有兵刃,對這通體鐵鑄的圓屋實在無法可施。凝思片刻,從懷中取出藍花,放在鍾兆文鼻下,過不多時,果然他打了個噴嚏,悠悠醒轉。胡斐大喜,心道:「那姑娘既有解毒之法,不如回去求她指點。」

於是將一枝藍花插在鍾兆文襟上,自己手中拿了一枝,扶着鍾兆文躍過矮樹。他雙足落地,忽聽得圓屋中有人大聲「咦!」的一下驚呼。聲音隔着鐵壁傳來,頗為鬱悶,但仍可聽得出又是驚奇又是憤怒之意。

胡斐回頭叫道:「藥王前輩,可肯賜見一面麼?」圓屋中寂然無聲。他接連問了兩聲,對方再無聲息。忽聽得砰砰兩響,重物倒地。胡斐回過頭來,只見兩匹坐騎同時摔倒,縱身過去一瞧,兩匹馬眼目緊閉,口吐黑沫,已然中毒斷氣,身上卻沒半點傷痕。

到此地步,兩人不敢再在這險地多逗留,低聲商量了幾句,決意回去向村女求教,於是從原路趕回。鍾兆文中毒後腳力疲憊,行一程歇一程,直到二更時分,才回到那村女的茅屋之前。黑夜之中,花圃中的藍花香氣馥郁,鍾胡二人一聞之下,困累盡去,大感愉適。只見茅舍的窗中突然透出燈光,呀的一聲,柴扉打開,那村女開門出來,說道:「請進來吧!只是鄉下沒什麼款待,粗茶淡飯,怠慢了貴客。」胡斐聽她出言不俗,忙抱拳道:「深夜叨擾,很是過意不去。」那村女微微一笑,閃身門旁,讓兩人進屋。胡斐踏進茅屋,見屋中木桌木凳,陳設也跟尋常農家無異,只是纖塵不染,乾淨得過了份,甚至連牆腳之下,板壁縫中,也沖洗得沒留下半點灰土。這般清潔的模樣,便似圓屋周遭一般,令人心中隱隱不安。

那村女道:「鍾爺、胡爺請坐。」說着到廚下拿出兩副碗筷,跟着托出三菜一湯,兩大碗熱氣騰騰的白米飯。三碗菜是煎豆腐、鮮筍炒豆芽、草菇煮白菜,那湯則是鹹菜豆瓣湯。雖是素菜,卻也香氣撲鼻。

兩人奔馳了大半日,早就餓了。胡斐笑道:「多謝!」端起飯碗,提筷便吃。鍾兆文心下大疑,尋思:「這飯菜她早就預備好了,顯是料到我們去後必回。寧可餓死了,這飯卻千萬吃不得。」見那村女轉身回入廚下,向胡斐使個眼色,低聲道:「兄弟,我跟你說過,在藥王莊三十里地之內,決不能飲食。你怎地忘了?」胡斐卻想:「這位姑娘對我若有歹心,決不能送花給我。雖然防人之心不可無,但若是不吃此餐,那定是將她得罪了。」他正要回答,那村女又從廚下托出一隻木盤,盤中一隻小小木桶,裝滿了白飯。胡斐站起身來,說道:「多謝姑娘厚待,我們要請拜見令尊令堂。」那村女道:「我爹媽都過世了,這裡便只我一人。」胡斐「啊」了一聲,坐下來舉筷便吃,三碗菜餚做得本自鮮美,胡斐為討她喜歡,更是讚不絕口。

鍾兆文心想:「你既不聽我勸,那也無法,總不成兩個一齊着了人家道兒。」向那村女道:「我適才暈去多時,肚子裡很不舒服,不想吃飯。」那村女斟了一杯茶來,道:「那麼請用一杯清茶。」鍾兆文見茶水碧綠,清澈可愛,雖然口中大感乾渴,仍然謝了一聲,接過茶杯放在桌上,卻不飲用。村女也不為意,見胡斐狼吞虎咽,吃了一碗又一碗,不由得眉梢眼角之間頗露喜色。胡斐瞧在眼裡,心想我反正吃了,少吃若是中毒,多吃也是中毒,索性放開肚子,吃了四大碗白米飯,將三菜一湯吃得儘是碗底朝天。村女過來收拾,胡斐搶着把碗筷放在盤中,托到廚下,隨手便在水缸中舀了水,將碗筷洗乾淨了,抹乾放入櫥中。

那村女洗鑊掃地,兩人一齊動手收拾。胡斐也不提起適才之事,見水缸中只剩下了小半缸水,拿了水桶,到門外小溪中挑了兩擔,將水缸裝得滿滿。

挑完了水回到堂上,見鍾兆文已伏在桌上睡了。那村女道:「鄉下人家,沒待客的地方,只好委屈胡爺,胡亂在長凳上睡一晚吧!」胡斐道:「姑娘不用客氣!」只見她走進內室,輕輕將房門關上,卻沒聽見落閂之聲,心想這個姑娘孤零零的獨居於此,竟敢讓兩個男子漢在屋中留宿,膽子卻是不小,伸手輕推鍾兆文的肩膀,低聲道:「鍾二哥,在長凳上睡得舒服些!」哪知這麼輕輕一推,鍾兆文竟應手而倒,砰的一聲,跌在地下。胡斐大吃一驚,急忙抱着他腰扶起,在他臉上一摸,着手火滾,竟是發着高燒。胡斐忙道:「鍾二哥,你怎麼啦?」舉油燈湊近瞧時,只見他滿臉通紅,宛似酒醉,口中鼻中更噴出陣陣極濃的酒氣。胡斐大奇:「他連茶也不敢喝一口,怎麼這一霎時之間,竟會醉倒?」又聽他迷迷糊糊道:

「我沒醉,沒有醉!來來來,跟你再喝三大碗!」跟着「五經魁首!」「四季發財!」的豁起拳來。胡斐一轉念,知他定是着了那村女的手腳,他不肯吃飯飲茶,那村女卻用什麼奇妙法門,弄得他便似大醉一般,心中驚奇交集,不知是去求那村女救治呢,還是讓他順其自然,慢慢醒轉,轉念又想:「這是中毒,並非真的酒醉,未必便能自行清醒。」正在此時,忽聽遠處傳來一陣陣慘厲的野獸嗥叫之聲,深夜聽來,不由得令人寒毛直豎,聽聲音似是狼嗥,但洞庭湖畔多是平原,縱有一二野狼,也不致如這般成群結隊。那聲音漸叫漸近,胡斐站起身來,側耳凝聽,只聽得狼嗥之中,還夾着一二聲山羊的咩咩之聲,顯然是狼群追羊而噬。當下也不以為意,正想再去察看鍾兆文的情狀,呀的一聲,房門推開,那村女手持燭台,走了出來,臉上略現驚惶,說道:「這是狼叫啊。」胡斐點了點頭,道:「姑娘……」向鍾兆文一指。只聽得馬蹄聲、羊咩聲、狼嗥聲吵成一片,竟是直奔這茅屋而來。胡斐臉上變色,心想若是敵人大舉來襲,這茅屋不經一衝,何況鍾二哥中毒後人事不知,這村女處在肘腋之旁,是敵是友,身分不明,這便如何是好?轉念未畢,只聽得一騎快馬急馳而至。胡斐手無寸鐵,彎腰抱起鍾兆文,衝進廚房,想要找柄菜刀,黑暗中卻又摸索不到,只聽那村女大聲叫道:「是孟家的人麼?半夜三更到這裡幹什麼?」胡斐聽她口氣嚴厲,不似作偽,看來她與來襲之人並非一路,心中稍慰,當下搶出後院,在地上抓起一把磚石,縱身上了一株柳樹,將鍾兆文擱在兩個大椏枝之間,凝目望去。星光下只見一個灰衣漢子騎在馬上,已衝到了茅屋之前,馬後塵土飛揚,叫聲大作,跟着十幾頭餓狼。瞧這情勢,似乎那人途中遇到餓狼襲擊,縱馬奔逃,但再一看,只見馬後拖着白白的一團東西,原來是只活羊,胡斐心想,這多半是個獵人,以羊為餌,設計誘捕狼群。卻見那人縱馬馳入花圃,直奔到東首,圈轉馬頭,又向西馳來,一群餓狼在後追叫,這麼一來一去,登時將花圃踐踏得不成模樣。這漢子的坐騎甚是駿良,他騎術又精,來回沖了幾次,餓狼始終咬不到活羊。

飞狐外传
飞狐外传
《飞狐外传》主要讲述《雪山飞狐》主人公胡斐的成长历程,可以看作是《雪山飞狐》的前传。小说以胡斐除暴安良为故事中心,讲述了胡斐为追杀凤天南在路上所发生的一切,特别是与程灵素、袁紫衣所发生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