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毒手药王(4)

胡斐一轉念間,已然省悟:「啊,這傢伙是來踩壞藍花!我如何能袖手不理?」當下雙足一點,躍到了茅屋頂上,忽聽那人「哎喲!」一聲叫,縱馬向北疾馳而去,那活羊卻留在花圃之中。群狼撲上去搶咬撕奪,更將花圃蹂躪得狼藉不堪。胡斐心道:「那人用心好不歹毒!」兩塊石子飛出,噗噗兩聲,打在兩頭惡狼腦門正中,登時腦漿迸裂,屍橫就地。他跟着又打出兩塊石子,這一次石子較小,準頭也略偏了些,一中狼腹,一中狼肩,但儘管如此,兩頭惡狼也已痛得嗷嗷大叫。群狼連吃苦頭,知道屋頂有人,仰起了頭望着胡斐,張牙舞爪,聲勢洶洶。胡斐見了群狼這副兇惡神情,心中大是發毛,自己赤手空拳,實不易和這十幾頭惡狼的毒牙利爪相抗,當下瞧准了一頭最大的雄狼,一塊瓦片斜削而下,正中咽喉。那狼在地下一個打滾,吃痛不過,轉身便逃,另有一頭大狼咬了白羊,跟着逃走。片刻之間,叫聲越去越遠,花圃中的藍花卻已被踐踏得七零八落。

胡斐躍下屋來,連稱:「可惜,可惜!」心想那村女辛勤鋤花拔草,將這片藍花培植得大是可觀,現下頃刻之間盡歸毀敗,一定惱怒異常。哪知村女對藍花被毀之事一句不提,只笑吟吟地道:「多謝胡爺援手了。」胡斐道:「說來慚愧!都怪我見機不早,出手太遲,倘若早將那惡漢在花圃外打下馬來,這片花卉還能保全。」那村女微微一笑,道:「藍花就算不給惡狼踏壞,過幾天也會自行萎謝。只不過遲早之間,那也算不了什麼。」胡斐一怔,心想:「這姑娘吐屬不凡,言語之間似含玄機。」說道:「在府上吵擾,卻還沒請教姑娘尊姓。」那村女微一沉吟,道:「我姓程,但在旁人跟前,你別提起我的姓氏。」這三句話說得甚是親切,似乎已將胡斐當作是自己人看待。胡斐很是高興,道:「那我叫你什麼?」

那村女道:「你這人很好,我便索性連名字也都跟你說了。我叫程靈素,『靈樞』的『

靈』,『素問』的『素』。」胡斐不知「靈樞」和「素問」乃是中國兩大醫經,只覺得這兩個字很是雅致,不像農村女子的名字,這時已知她決不是尋常鄉下姑娘,也不以為異,笑道:「那我便叫你『靈姑娘』,別人聽來,只當我叫你『林姑娘』呢。」程靈素嫣然一笑,道:「你總有法兒討我歡喜。」胡斐心中微微一動,覺得她相貌雖然並不甚美,但這麼一言一笑,卻自有一股嫵媚的風致。他正想詢問鍾兆文酒醉之事,程靈素道:「你的鍾二哥喝醉了酒,不礙事,到天明便醒了。現下我要去瞧幾個人,你同不同我去?」胡斐覺得這個小姑娘行事處處十分奇怪,這半夜三更去探訪別人,必有深意,便道:「我自然去。」程靈素道:

「你陪我去,咱們可得約法三章。第一,你今晚不許跟人說話……」胡斐道:「好,我扮啞子便是。」程靈素笑道:「那倒不用,跟我說話當然可以。第二,不能跟人動武,放暗器點穴,一概禁止。第三,不能離開我三步之外。」

胡斐點頭答應,心想:「原來她帶我去見毒手藥王。她叫我不能離開她身邊三步,自是怕我中毒受害了。」當下甚是振奮,道:「咱們這便去麼?」程靈素道:「得帶些東西。」

走進自己房內,約過了一盞茶時分,挑了兩隻竹籮出來,籮上用蓋蓋着,不知裡面放着些什麼,看她的模樣,挑得頗為吃力。胡斐道:「我來挑!」將扁擔接了過來,一放上肩頭,幾有一百二三十斤。兩隻竹籮輕重懸殊,一隻甚重,一隻卻是極輕,挑來頗不方便,只見鍾兆文兀自伏在桌上,呼呼大睡,經過他身旁便聞到一股濃烈的酒氣。

兩人出了茅舍,程靈素將門帶上,在前引路。胡斐道:「靈姑娘,我問你一件事,成不成?」程靈素道:「成啊,就怕我答不上。」胡斐道:「你若答不出,天下就沒第二個人答得出了。我那鍾二哥滴水沒有入口,怎地會醉成這個模樣?」程靈素輕輕一笑,道:「就因他滴水不肯入口,這才吃了虧。」胡斐道:「這個我就不懂了。鍾二哥是老江湖,鄂北鬼見愁鍾氏三雄,在武林中也算頗有名聲。我卻是個見識淺陋之人,哪知道他處處小心,反而…

…」說到這裡,住口不說了。程靈素道:「你說好了!他處處小心,反而着了我的道兒,是不是?處處小心提防便有用了嗎?只有像你這般,才會太平無事。」胡斐道:「我怎麼啊!」程靈素笑道:「叫你挑糞便挑糞,叫你吃飯便吃飯。這般聽話,人家怎能忍心害你?」胡斐笑道:「原來做人要聽話。可是你整人的法兒也太巧妙了些,我到現在還是摸不着頭腦。」

程靈素道:「好,我教你一個乖。廳上有一盆小小的白花,你瞧見了麼?」胡斐當時沒留意,這時一加回想,果然記得窗口一張半桌上放着一盆小朵兒的白花。程靈素道:「這盆花叫做醍醐香,花香醉人,極是厲害,聞得稍久,便和飲了烈酒一般無異。我在湯里、茶里都放了解藥。誰教他不喝啊?」胡斐恍然大悟,不禁對這位姑娘大起敬畏之心,暗道自來只聽說有人在飲食之中下毒,哪知她下毒的方法卻高明得多,對方不吃不喝反而會中毒。程靈素道:「待會回去我便給他解藥,你不用擔心。」胡斐心中一動:「這位姑娘既然擅用藥物,說不定能治苗大俠的傷目,那便不須去求什麼毒手藥王了。」於是問道:「靈姑娘,你知道解治斷腸草毒性的法子嗎?」程靈素道:「難說。」

胡斐聽她說了這兩個字,便沒下文,不便就提醫治之請,只見她腳步輕盈,在前不疾不徐地走着,雖不是施展輕功,但沒過多少時光已走了六七里路,瞧方向是走向正東,不是去藥王莊的道路,忽然又想到一事,說道:「我還想問你一件事,適才我和鍾二哥去藥王莊,你說還是向東北方去的好,故意叫我們繞道多走了二十幾里路。這其中的用意,我一直沒能明白。」程靈素道:「你真正想問我的,還不是這件事。我猜你是想問:藥王莊明明是在西北,咱們怎麼向東走?」胡斐笑道:「你既猜到了,那我一併請問便是。」程靈素道:「咱們所以不朝藥王莊走,因為並不是去藥王莊。」這一下,胡斐又是出於意料之外,「啊」了一聲。

程靈素又道:「白天我要你澆花,一來是試試你,二來是要你耽擱些時光,後來再叫你繞道多走二十幾里,也是為了要你多耗時刻,這樣便能在天黑之後再到藥王莊外。只因藥王莊外所種的血矮栗,一到天黑,毒性便小,我給你的藍花才克得它住。」胡斐聽了,心中欽服無已,萬想不到用毒使藥,竟有這許多學問,這個貌不驚人的小姑娘用心深至,更非常人所及,當下說到在洞庭湖見到的兩名死者。程靈素聽說兩名死者臉上滿是黑點,肌肉扭曲,哼了一聲,道:「這種鬼蝙蝠的毒無藥可治。他們什麼也不顧了。」胡斐心道:「『鬼蝙蝠

』是什麼毒,她說了我也不懂。反正一意聽她吩咐行事便了,多說多問,徒然顯得自己一無是處。」於是不再詢問,跟在她身後一路向東。又走了五六里路,進了一座黑黝黝的樹林。程靈素低聲道:「到了。他們還沒來,咱們在這樹林子中等候,你把這隻竹籮放在那株樹下。」說着向一株大樹一指。胡斐依言提了那隻份量甚重的竹籮過去放好。程靈素走到離大樹八九丈處的一叢長草之旁,道:「這一隻竹籮給我提過來。」隨即撥開長草,鑽進了草叢之中。胡斐也不問誰還沒來,等候什麼,記着不離開她三步的約言,便提了另一隻竹籮,也鑽進草叢,挨在她的身旁。仰頭向天,只見月輪西斜,已過夜半。樹林中蟲聲此起彼伏,偶然也聽到一二聲梟鳴。程靈素遞給他一粒藥丸,低聲道:「含在口裡,別吞下!」胡斐看也不看便放入嘴中,但覺味道極苦。兩人靜靜的坐着,過了小半個時辰,胡斐東想西想,只覺這一日一晚的經歷,實在大是詭異,可說是生平從所未遇之奇。突然之間,想到了袁紫衣:

「不知她這時身在何處?如果這時在我身畔的,不是這個瘦瘦小小的姑娘而是袁姑娘,不知她要跟我說什麼?」一想到她,便伸手入懷,去摸玉鳳。忽然程靈素伸手拉了他的衣角,向前一指。胡斐順着她手指瞧去,只見遠處一盞燈籠,正在漸漸移近。本來燈籠的火光必是暗紅之色,但這盞燈籠發出的卻是碧油油的綠光。燈籠來得甚快,不多時已到身前十餘丈外,燈下瞧得明白,提燈的是個駝背女子,走起路來左高右低,看來右腳是跛的。她身後緊隨着一個漢子,身材魁梧,腰間插着明晃晃的一把尖刀。胡斐想起鍾兆文的說話,身子不由得微微一震:「鍾二哥說,有人說毒手藥王是個屠夫模樣的大漢,又有人說藥王是個又駝又跛的女子。那麼這兩人之中,必有一個是藥王。」斜眼向程靈素一看,黑暗之中,瞧不見她的臉色,但見她一對清澈晶瑩的大眼,目不轉睛地望着兩人,神情顯甚緊張。胡斐登時起了俠義之心:「這毒手藥王如要不利於她,我便是拚着性命,也要護她周全。」

那一男一女越走越近。只見那女子容貌甚是文秀,雖然身有殘疾,仍可說得上是個美女,那大漢卻是滿臉橫肉,形相兇狠。兩人都是四十來歲年紀。胡斐一身武功,便是遇到江湖上最厲害的巨寇大賊環攻,也是無所畏懼,但這時卻不由自主的心中怦怦亂跳,自覺武功有時而窮,對付這種人,武功未必便能管用。那兩人走到胡斐身前七八丈處,忽然折而向左,又走了十餘丈,站定身子。那大漢朗聲叫道:「慕容師兄,我夫婦依約前來,便請露面相見吧!」

飞狐外传
飞狐外传
《飞狐外传》主要讲述《雪山飞狐》主人公胡斐的成长历程,可以看作是《雪山飞狐》的前传。小说以胡斐除暴安良为故事中心,讲述了胡斐为追杀凤天南在路上所发生的一切,特别是与程灵素、袁紫衣所发生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