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古怪的盗党(3)

兩人用過晚膳,胡斐回房就寢,睡到中夜,忽聽得屋面上喀的一聲輕響。他雖在睡夢之中,仍是立即驚覺,翻身坐起,跨步下炕,聽得屋上共有二人。那二人輕輕一擊掌,徑從屋面躍落。胡斐站到窗口,心想:「這兩個人是什麼來頭,竟是如此大膽,旁若無人?」伸手指戳破窗紙,往外張望,見兩人都是身穿長衫,手中不執兵刃,推開朝南一間上房的門,便走了進去,跟着火光一閃,點起燈來。

胡斐心想:「原來這兩人識得店主東,不是歹人。」回到炕上,忽聽得踢躂踢躂拖鞋皮響,店小二走到上房門口,大聲喝道:「是誰啊?怎地三更半夜的,也不走大門,就這麼竄了下來?」他口中呼喝,走進上房,一腳剛踏進,便「啊喲」一聲大叫,跟着砰的一響,又是「我的媽啊,打死人啦」叫了起來,原來給人摔了出來,結結實實的跌在院子之中。這麼一吵鬧,滿店的人全醒了。兩個長衫客中一人站在上房門口,大聲說道:「我們奉雞公山王大寨主之命,今晚踩盤子、劫鏢銀來着,找的是飛馬鏢局徐鏢頭。閒雜人等,事不干己,快快回房安睡,免得誤傷人命。」

徐錚和馬春花早就醒了,聽他如此叫陣,不由得又驚又怒,心想恁他多厲害的大盜,也決不能欺到客店中來,這廣水又不是小地方,這等無法無天,可就從未見過。徐錚接口大聲道:「姓徐的便在這裡,兩位相好的留下萬兒。」那人大笑道:「你把九千兩紋銀,一杆鏢旗,雙手奉送給大爺,也就是了,問大爺什麼萬兒?咱們前頭見。」說着拍拍兩聲擊掌,兩人飛身上屋。徐錚右手一揚,兩枝鋼鏢激射而上。後面那人回手一抄,一手接住,跟着向下擲出,當的一聲響,火星四濺,一齊落在徐錚身前一尺之處,兩枝鏢都釘入了院子中的青石板里,這一手勁辦,徐錚就萬萬不能。只聽兩人在屋上哈哈大笑,跟着馬蹄聲響,向北而去。店中店伙和住客待那兩個暴客遠去,這才七張八嘴的紛紛議論,有的說快些報官,有的勸徐錚不如繞道而行。徐錚默不作聲,拔起兩枚鋼鏢,回到房中。夫妻倆低聲商量,瞧這兩人武功頗為不凡,該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怎會瞧中這一枝小鏢?雖然明知前途不吉,但一枝鏢出了門,規矩是有進無退,決不能打回頭,否則鏢局子就算是自己砸了招牌。徐錚氣憤憤的道:「黑道上朋友越來越是欺人啦,往後去咱們這口飯還能吃麼?我拚着性命不要,也得給他們幹上了。這兩個孩子……」馬春花道:「咱們跟黑道上的無冤無仇,最多不過是銀子的事,還不致有人命干係,帶着孩子也不妨。」但在她心底,早已在深深後悔,實不該讓這兩個幼兒陪着父母干冒江湖上的風險。胡斐和程靈素隔着窗子,一切瞧得清清楚楚,心下也是暗暗奇怪,覺得這一路而來,不可解之事甚多,滿以為喬裝改扮之後,便可避過追蹤,豈知第一天便遇到飛馬鏢局這件奇事。次日清晨,飛馬鏢局的鏢車一起行,胡斐和程靈素便不即不離的跟隨在後。徐錚見他二人跟蹤不舍,越看路道越是不對,料他二人定是賊黨,不時回頭怒目而視。胡程二人卻裝作不見。中午打尖,胡程二人也和飛馬鏢局一處吃牛肉麵餅。行到傍晚,離武勝關約有四十來里,只聽得馬蹄聲響,兩騎馬迎面飛馳而來。馬上乘客身穿灰布長袍,從鏢車旁一掠而過,直奔過胡程二人身旁,這才靠攏並馳,縱聲長笑,聽聲音正是昨晚的兩個暴客。胡斐道:「待得他們再從後面追上,不出幾里路,便要動手了。」話猶未畢,忽聽前面馬蹄聲響,又有兩乘馬從身旁掠過,馬上乘客身手矯健,顯是江湖人物。胡斐道:「奇怪,奇怪!」行不到一里路,又有兩乘馬迎面奔來,跟着又有兩乘馬。徐錚見了這等大勢派,早已把心橫了,不怒反笑,說道:「師妹,師父曾說,綠林中一等一的大寨,興師動眾劫那一等一的大鏢,那才派到六個好手探盤子,今日居然連派到八位高人,後面又有兩位陰魂不散的跟着,只怕咱們這路鏢保的不是紋銀九千兩,而是九百萬、九千萬兩!」

馬春花猜不透敵人何以如此大張旗鼓,來對付這枝微不足道的小鏢,但越是不懂,越是戚然有憂,對徐錚和趟子手道:「待會情勢不對,咱們帶了孩子逃命要緊。這九千兩銀子嘛,數目不大,總還能張羅着賠得起。」徐錚昂然道:「師父一世英名,便這麼送在咱這個不成材的弟子手中嗎?」馬春花悽然道:「總得瞧孩子份上。今後我兩口子耕田務農,吃一口苦飯,也不做這動刀子拚命的勾當啦。」

說到這裡,忽聽得身後蹄聲奔騰,回頭一望,塵土飛揚,那八乘馬一齊自後趕了上來。嗚的一聲長鳴,一枝響箭從頭頂飛過,跟着迎面也有八乘馬奔來。

胡斐道:「瞧這聲勢,這幫子人只怕是衝着咱們而來。」程靈素點頭道:「田歸農!」

胡斐道:「咱們的改扮終究不成,還是給認出了。」這時前面八乘馬,後面八乘馬一齊勒韁不動,已將鏢局子一行人和胡程二人夾住在中間。

徐錚翻身下馬,亮出單刀,抱拳道:「在下徐……」只說了三字,前面八乘馬中一個老者突然飛躍下馬,縱身而前,手中持着一件奇形兵刃,一語不發,便向徐錚臉上砸去。胡斐和程靈素勒馬在旁,見那老者手中兵刃甚是奇怪,前面一個橫條,彎曲如蛇,橫條後生着丁字形的握手,那橫條兩端尖利,便似一柄變形的鶴嘴鋤模樣。胡斐不識此物,問程靈素道:

「那是什麼?」程靈素還未回答,身後一名大盜笑道:「老小子,教你一個乖,這叫做雷震擋。」程靈素接口道:「雷震擋不和閃電錐同使,武功也是平常。」那大盜一呆,不再作聲,斜眼打量程靈素,心想這瘦小子居然也知道閃電錐。原來老者是他師兄,這大盜自己所使的便是閃電錐。他二人的師父右手使閃電錐,左手使雷震擋,一攻一守,變化極盡奇妙。但這兩件兵刃一長一短,雙手共使時相輔相成,威力固然甚大,但也十分艱難,他師兄弟二人各得師父一隻手的技藝,始終學不會兩件兵刃同使。他二人自幼便在塞外,初來中原未久,而他的閃電錐又是藏在袖中,並未取出,不意給程靈素一語道破來歷,不禁驚詫無已。他那知程靈素的師父毒手藥王無嗔大師見聞廣博,平時常和這個最鍾愛的小弟子講述各家各派武功,因此她雖然從未見過雷震擋,但一聽其名,便知尚有一把閃電錐。但見那老者將兵刃使得轟轟發發,果然有雷震之威。徐錚單刀上的功夫雖也不弱,但被那雷震擋裹住了,漸漸施展不開。

只聽得前後十五名大盜你一言,我一語,出言譏嘲:「什麼飛馬鏢局?當年馬老鏢頭走鏢,才稱得上『飛馬』二字,到了姓徐的手裡,早該改稱狗爬鏢局啦!」「這小子學了兩手三腳毛,不在家裡抱娃娃,卻到外面來丟人現世。」「喂,姓徐的,快跪下來磕三個響頭,我們大哥便饒了你的狗命。」「走鏢走得這麼寒蠢,連九千兩銀子也保,不如買塊豆腐來自己撞死了罷!」「神拳無敵馬老鏢頭當年赫赫威名,武林中無人不服,這膿包小子真是對不住師父。」「我瞧他夫人比他強上十倍,當真是一枝鮮花插在牛糞里!好教人瞧着生氣。」

胡斐聽了各人言語,心想這群大盜對徐錚的底細摸得甚是清楚,不但知道他的師承來歷,還知他一共保了多少鏢銀,說話之中對他固是極盡尖酸刻薄,但對馬春花和她過世的父親卻毫無得罪之處,甚至還顯得頗為尊敬。胡斐雖然不識雷震擋,但那老者功力不弱,出手既狠且准,卻是一眼便知,不由得暗自奇怪:「這老頭兒雖不能說是江湖上的第一流好手,但如此武功,必是個頗有身分的成名人物。瞧各人的作為,決非衝着這區區九千兩銀子而來。但若是田歸農派來跟我為難,卻又何必費這麼大的勁兒去對付徐錚?」

馬春花在旁瞧得焦急萬分,她早知丈夫不是人家對手,然而自己上前相助,只不過多引一個敵人下場,於事絲毫無補,兩個兒子無人照料,卻勢必落入盜眾手中。眼睜睜的瞧着丈夫越來越是不濟,突見那老者將蛇形兵器往前疾送,圈轉回拉,徐錚單刀脫手,飛上半天,她「啊」的一聲叫了出來。那老者左足橫掃,徐錚急躍避過。那單刀從半空落將下來,盜眾中一人舉起長劍,往上一撩,一柄鋼刀登時斷為兩截。那盜伙身手好快,長劍跟着一劈一削,又將尚未落地的兩截斷刀斬成四截。他手中所持的固是極鋒利的寶劍,而出手之迅捷,更是使人目為之眩。群盜齊聲喝彩。瞧這情勢,哪裡是攔路劫鏢,實是對徐錚存心戲弄!單是這手持長劍的大盜一人,打敗徐錚夫婦便已綽綽有餘,何況同夥共有一十六人,看來個個都是好手,個個笑傲自若,便如十六頭靈貓圍住了一隻小鼠,要戲耍個夠,才分而吞噬。徐錚紅了雙眼,雙臂揮舞,招招都是拚命的拳式,但那老者雷震擋的鐵柄長逾四尺,徐錚如何欺得近身去?數招之間,只聽得嗤的一聲響,雷震擋的尖端劃破了徐錚褲腳,大腿上鮮血長流,接着又是一響,徐錚左臀中擋。那老者抬起一腿,將他踢翻在地,一腳踏住,冷笑道:

飞狐外传
飞狐外传
《飞狐外传》主要讲述《雪山飞狐》主人公胡斐的成长历程,可以看作是《雪山飞狐》的前传。小说以胡斐除暴安良为故事中心,讲述了胡斐为追杀凤天南在路上所发生的一切,特别是与程灵素、袁紫衣所发生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