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恨无常(7)

睡到中夜,忽聽得馬蹄擊地之聲,遠遠傳來,胡斐一驚而醒,心道:「半夜三更,還有誰在荒郊馳馬?」只聽得蹄聲漸近,那馬奔得甚是迅捷。待得相距約有兩三里路,蹄聲緩了,跟着是一步一步而行,似乎馬上乘客已下了馬背,牽着馬在找尋什麼。胡斐聽得那馬正是向自己的方向而來,當下縮在墓後的長草之中,要瞧來的是誰。

新月之下,只見一個身材苗條的人影牽着馬慢慢走近,待那人走到墓前十餘丈時,胡斐看得明白,那人緇衣圓帽,正是圓性。他一顆心劇烈跳動,但覺唇乾舌燥,手心中都是冷汗,要想出聲呼喚,不知如何,竟是叫不出聲來,霎時間思如潮湧:「她到這裡來做什麼?她是知道我在這裡麼?是無意中到這兒呢,還是為了尋我而來?」

只聽得圓性輕輕念着墓碑上的字道:「遼東大俠胡一刀夫婦之墓!」幽幽嘆了口氣,道:「是這裡。」在墓前仔細察看,自言自語道:「墓前並無紙灰,那麼他還沒來掃過墓……」突然之間,劇烈咳嗽起來,越咳越是厲害,竟是不能止歇。只聽得她咳了好半晌,才漸漸止了,輕輕的道:「倘若當年我不是在師父跟前立下重誓,終身伴着你浪跡天涯,行俠仗義,豈不是好?唉,胡大哥,你心中難過。但你知不知道,我可比你更是傷心十倍啊?」

胡斐和她數度相遇,見她總是若有情若無情,哪裡聽到過她吐露心中真意?若不是她只道荒野之中定然無人聽見,也決不會泄漏心中的鬱積。圓性說了這幾句話,心神激盪,倚着墓碑,又大咳起來。胡斐再也忍耐不住,縱身而出,柔聲道:「怎地受了風寒?要保重才好。」圓性大吃一驚,退了一步,雙掌交叉,一前一後,護在胸前,待得看清楚竟是胡斐,不由得滿臉通紅。過了一會,圓性道:「你……你這輕薄小子,怎地……怎地躲在這裡,鬼鬼祟祟的偷聽人家說話?」

胡斐心中如沸,再也不顧忌什麼,大聲道:「袁姑娘,我對你的一片真心,你也決非不知。你又何必枉然自苦?我跟你一同去稟告尊師,還俗回家,不做這尼姑了。你我天長地久,永相廝守,豈不是好?」

圓性撫着墓碑,咳得彎下了腰,抬不起身來。胡斐甚是憐惜,走近兩步,柔聲道:「你不用煩惱啦……」忽見她一聲咳嗽,吐出一口血來,不禁一驚,道:「怎地受了傷?」圓性道:「是湯沛那奸賊傷的。」胡斐怒道:「他在哪裡?我這便找他去。」圓性道:「我已殺了他。」

胡斐大喜,道:「恭喜你手刃大仇。」隨即又問:「傷在哪裡,快坐下歇一歇。」扶着她慢慢坐下。又道:「你既已受傷,就該好好休養,不可鞍馬勞頓,連夜奔波。」

圓性轉過頭來,向他看了一眼,心中在說:「我何嘗不知該當好好休養,若不是為了你,我何必鞍馬勞頓,連夜奔波?」問道:「程家妹子呢?怎麼不見她啊?」

胡斐淚盈於眶,顫聲道:「她……她已去世了。」圓性大驚,站了起來,道:「怎……

怎麼……去世了?」胡斐道:「你坐下,慢慢聽我說。」於是將自己如何中了石萬嗔的劇毒、程靈素如何捨身相救等情一一說了。圓性黯然垂淚。良久良久,兩人相對無語,回思程靈素的俠骨柔腸,都是難以自已。一陣秋風吹來,寒意侵襲,圓性輕輕打了個顫。胡斐脫下身上長袍,披在她的身上,低聲道:「你睡一忽兒吧。」圓性道:「不,我不睡。我是來跟你說一句話,這……這便要去。」胡斐驚道:「你到哪裡去?」圓性凝望着他,輕輕道:「借如生死別,安得長苦悲?」胡斐聽了這兩句話,不由得痴了,跟着低聲念道:「借如生死別,安得長苦悲?」圓性道:「胡大哥,此地不可久留,你急速遠離為是。我在途中得到訊息,趕來跟你說知。」胡斐道:「什麼訊息?」圓性道:「那日和你別後,我便去追尋湯沛。可是這賊子滑溜得緊,竟給他逃得不知去向。我想他老家是在湖北,既是得罪了福康安,全家都有干係,他定要設法通知家中老小,急速逃命。」胡斐道:「你料得不錯。」圓性道:

「他外號叫作『甘霖惠七省』,江湖上交遊極其廣闊,但想他既是個如此奸滑之徒,未必能當真結交到什麼好朋友。此刻大禍臨頭,非自己趕回家中不可。於是我向西南方疾追。三天之後,果然在清風店追上了他。高梁田裡一場惡戰,終於使計擊斃了這賊子,不過我受傷也是不輕。」胡斐嘆了口氣。

圓性又道:「我在客店養了幾天傷,見到福康安手下的武士接連兩批經過,其中有那鷹爪雁行門的周鐵鷦在內,便上前招呼,約他說話。」胡斐驚道:「你身上有傷,不怕他記仇麼?」圓性微笑道:「我是送他一件大大功名。他就算本來恨我,也就不恨了。我將埋葬湯沛屍體的地方指了給他看,他只要割了首級回去北京,不是大功一件麼?他果然很感激我。我說:『周老爺,你若是將我擒去,自然又是一件大功,只不過胡斐胡大哥一定放你不過,從前的許多事情,都不免抖露出來。』那周鐵鷦倒很聰明,說道:『胡大哥的為人,兄弟是很佩服的,決不敢得罪他的朋友。請你轉告胡大哥,田歸農率領了大批好手,要到滄州他祖墳之旁埋伏,捉拿胡大哥。』」胡斐吃了一驚,道:「在這裡埋伏?」圓性道:「正是。我聽周鐵鷦這麼說,知道不假,很是着急,生怕來遲了一步,唉,謝天謝地,沒出亂子……」

胡斐瞧着她憔悴的容顏,心想:「你為了救我,只怕有幾日幾夜沒睡覺了。」圓性又道:「那田歸農何以知道你祖墳葬在此處?又怎知你定要前來掃墓?胡大哥,好漢敵不過人多,眼前且避過一步再說。」胡斐道:「今日我見到苗夫人,約她明日再來此處會晤。」圓性道:「苗夫人是誰?」胡斐約略說了。圓性急道:「這女人連丈夫女兒尚只不顧,能守什麼信義?快趁早走吧。」胡斐覺得苗夫人對他的神態卻不似作偽,又很想知道父母去世的真相,極盼再和苗夫人一會,圓性道:「田歸農已在左近,那苗夫人豈有不跟他說知之理?胡大哥,你怎地不聽我的話?我連夜趕來叫你避禍,難道你竟半點也不把我放在心上麼?」胡斐心中一凜,道:「你說得對,是我的不是。」圓性道:「我也不是要你認錯。」胡斐過去牽了馬韁,道:「好,你上馬吧。」圓性正要上馬,忽聽得四面八方唿哨聲此起彼伏,敵人四下里攻到,竟已將墳地團團圍住了。

胡斐咬牙道:「這女人果然將我賣了。咱們往西闖。」聽着這唿哨之聲,不禁暗自心驚,來攻之敵人着實不少,倘若圓性並未受傷,兩人要突圍逃走原是不難,此刻卻殊無把握。圓性道:「你只管往西闖,不用顧我。我自有脫身之策。」胡斐胸口熱血上涌,喝道:「咱倆死活都在一塊!你胡說些什麼?跟着我來。」圓性被他這麼粗聲暴氣的一喝,心中甜甜的反覺受用,自知重傷之餘,不能使動軟鞭,於是一提韁繩,縱馬跟在胡斐身後。胡斐拔刀在手,奔出數丈,便見五個人影並肩攔上,他心想:「今日要脫出重圍,須得刀刀殺手,可不能有半分容情。」當下大踏步直闖過去,雖是以寡敵眾,仍是並不先行出手,守着後發制人的要訣,左肩前引,左掌斜伸,右手提刀,垂在腿旁。兩名福康安府中的武士一執鐵鞭,一挺鬼頭刀,齊聲吆喝,分從左右向他頭頂砸下。胡斐一見出手,便知兩人的武功都甚了得,只要一接上手,非頃刻間可以取勝,餘人一經合圍,要脫身便千難萬難,於是斜身高縱,呼的一刀,往五人中最左一人砍去。那武士手使長劍,舉劍擋架。胡斐身在半空,內勁運向刀上,拍拍兩腿,快如閃電般踢在第四名武士胸口,那武士直飛出去,口中狂噴鮮血。使劍的武士但覺兵刃上一股巨力傳到手臂,又壓上心口,立覺前胸後背數十根肋骨似已一齊折斷,一聲也沒出,便此暈死過去。眾武士見他在兩招之內傷了兩個同伴,無不震駭。那使鬼頭刀的武士喝道:「胡大爺,果然好功夫,在下司徒雷領教。」那使鐵鞭的道:「在下謝不擋領教高招。」胡斐叫道:「好!」單刀環身一繞,颼颼颼刀光閃動,三下虛招,和身壓將過去。司徒雷和謝不擋急退兩步。第三名武士叫道:「在下東方……」只說到第四個字,胡斐的刀背已砰一聲,擊在他的後腦,腦骨粉碎,立時斃命,竟是不知他叫東方什麼名字。司徒雷和謝不擋嚴守住門戶,又退了兩步,卻不容胡斐衝過。唿哨聲中,四名武士奔到司徒雷和謝不擋身後,並肩展開。胡斐雖在瞬息之間接連傷斃三名敵人,但那司徒雷和謝不擋頗有見識,竟不上前接戰,連退兩次,攔住他的去路。胡斐心中暗暗叫苦,使招「夜戰八方藏刀式」

,向前一攻,以左足為軸,轉了個圈子。這麼一轉,已數清了敵方人數,西邊六人,東邊八人,南北各是五人,傷斃的三人不算,對方竟是尚有二十四人。忽聽一人朗聲長笑,聲音清越,跟着說道:「胡兄弟,幸會,幸會。每見你一次,你武功便長進一層,當真是英雄出在少年,了不起啊了不起!」正是田歸農的聲音自南邊傳來。胡斐不加理會,凝視着西方的六名敵人,只聽那四名沒報過名的武士分別說道:「在下張寧!」「在下丁文沛領教。」「在下丁文深見過胡大爺!」「嘿嘿,老夫陳敬夫!」胡斐向前一衝,突然轉而向北,左手伸指向北方第二名武士胸口點去。那人手持一對判官筆,正是打穴的好手,見對方伸指點來,右手判官筆倏地伸出,點向他右肩的「缺盆穴」。這一招反守為攻,實是極厲害的殺着,胡斐雖然出手在先,但那人的判官筆長了二尺二寸,眼看胡斐手指尚未碰到那人穴道,自己缺盆穴先要被點。不料胡斐左手一掠,已抓住了判官筆,用力向前一送,那人「嘿」的一聲悶哼,判官筆的筆桿已插入他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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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狐外传
    《飞狐外传》主要讲述《雪山飞狐》主人公胡斐的成长历程,可以看作是《雪山飞狐》的前传。小说以胡斐除暴安良为故事中心,讲述了胡斐为追杀凤天南在路上所发生的一切,特别是与程灵素、袁紫衣所发生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