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相见欢

忽聽得一人叫道:「且慢,我來斗一斗鳳天南。」只見一個形貌委瑣的黃鬍子中年人空手躍出,唱名的武官唱道:「西嶽華拳門掌門人程靈胡程老師!」

鳳天南站起身來,雙手橫持銅棍,說道:「程老師用什麼兵刃?」胡斐森然道:「那難說得很。」突然猱身直上,欺到端坐在太師椅中的田歸農身前,左手食中兩根手指「雙龍搶珠」,戳向田歸農雙目。這一着人人都是大出意料之外。田歸農雖然大吃一驚,應變仍是奇速,雙手揮出,封住來招。那知他快,胡斐更快,雙手一圈,已變「懷中抱月」,分擊他兩側太陽穴。田歸農不及起身迎敵,雙手外格,以擋側擊。

胡斐乘他雙手提起擋架,腋下空虛,一翻手,已抓住他腰間寶刀的刀柄,刷的一響,青光閃處,寶刀已入手中,乘勢轉身,砍向鳳天南手中的銅棍。

刀是寶刀,招是快招,只聽得察察察三聲輕響,跟着噹啷啷兩聲,鳳天南的熟銅棍中間斷下兩截,掉在地下。原來胡斐在瞬息之間連砍三刀,鳳天南未及變招,手中兵刃已變成四段,雙手各握着短短的一截銅棍,鞭不像鞭,尺不像尺,實是尷尬異常。鳳天南驚惶之下,急忙向旁躍開三步。便在此時,站在廳門口的汪鐵鶚朗聲說道:「九家半總掌門到。」胡斐心頭一凜,抬頭向廳門看去,登時驚得呆了。只見門中進來一個妙齡尼姑,緇衣芒鞋,手執雲帚,正是袁紫衣。只是她頭上已無一根青絲,腦門處並有戒印。胡斐雙眼一花,還怕是看錯了人,迎上一步,看得清清楚楚,卻不是袁紫衣是誰?

霎時間胡斐只覺天旋地轉,心中亂成一片,說道:「你……你是袁……」袁紫衣雙手合十,黯然道:「小尼圓性。」胡斐兀自沒會過意來,突然間背心「懸樞穴」「命門穴」兩處穴道疼痛入骨,腳步一晃,摔倒在地,手中寶刀也撒手拋出。袁紫衣怒喝:「住手!」急忙搶上,攔在胡斐身後。自胡斐奪刀斷棍、九家半總掌門現身,以至胡斐受傷倒地,只頃刻之間的事。廳上眾人盡皆錯愕之際,已是奇變橫生。程靈素見胡斐受傷,心下大急,急忙搶出。袁紫衣俯身正要扶起胡斐,見程靈素縱到,當即縮手,低聲道:「快扶他到旁邊!」右手雲帚在身後一揮,似是擋架什麼暗器,護在胡程二人身後。程靈素半扶半抱的攜着胡斐,快步走回席位,淚眼盈盈,說道:「大哥,你怎樣了?」胡斐苦笑道:「背上中了暗器,是懸樞和命門。」程靈素這時也顧不得男女之嫌,忙捋起他長袍和裡衣,見他懸樞和命門兩穴上果然各有一個小孔,鮮血滲出,暗器已深入肌骨。袁紫衣道:「那是鍍銀的鐵針,沒有毒,你放心。」舉起雲帚,先從帚絲叢中拔出一枚銀針,然後將雲帚之端抵在胡斐懸樞穴上,輕輕向外一拉,起了一枚銀針出來,跟着又起出了他命門穴中的銀針。原來雲帚絲叢之中裝着一塊極大的磁鐵。胡斐道:「袁姑娘……你……你……」袁紫衣低聲道:「我一直瞞着你,是我不好。」頓了一頓,又道:「我自幼出家,法名叫做『圓性』。我說『姓袁』,一則是我娘的姓,二則便是將『圓性』兩字顛倒過來。『紫衣』,那便是緇衣芒鞋的『緇衣』!」

胡斐怔怔的望着她,欲待不信此事,但眼前的袁紫衣明明是個妙尼,隔了半晌,才道:「你

……你為什麼要騙我?」圓性低垂了頭,雙眼瞧着地下,輕輕地道:「我奉師父之命,從回疆到中原來,單身一人,若作僧尼之裝,長途投宿打尖甚是不便,因此改作俗家打扮。我頭上裝的是假髮,飲食不沾葷腥,想是你沒瞧出來。」

胡斐不知說什麼好,終於輕輕嘆了口氣。安提督朗聲說道:「還有哪一位來跟五虎門鳳老師比試?」胡斐這時心神恍惚,黯然魂銷,對安提督的話竟是聽而不聞。安提督連問了三遍,見無人上前跟鳳天南挑戰,向福康安道:「回大帥:這七隻玉龍御杯,便賞給這七位老師?」福康安道:「很好,很好!」其時天已黎明,窗格中射進朦朧微光,經過一夜劇爭,七隻玉龍杯的歸屬才算定局。廳上群豪紛紛議論:「紅花會搶去的那隻玉龍杯,不知哪一派掌門有本事奪得回來?」「嘿,任他本領再強,也不能跟紅花會斗啊。」「紅花會陳總舵主武功絕頂,還有無塵道人、趙半山、文泰來、常氏兄弟,哪一個不是響噹噹的腳色?誰想去奪杯,那不是老壽星上吊,嫌命長麼?」又有人瞧着圓性竊竊私議:「怎麼這個俏尼姑竟是九家半總掌門?真是邪門。」「是那九家半?怎麼還有半個掌門人的?」「她要是真的武功高強,怎地又不去奪一隻玉龍杯?」「嘿,人家鳳老師的銀針,她惹得起麼?他手中銅棍給砍成了四段,還能施放銀針,敗中取勝,了不起。」另一個不服氣,說道:「那也不見得!華拳門那黃鬍子聽到九家半總掌門進來,吃了一驚,這才着了那姓鳳的道兒。否則的話,也不知誰勝誰敗。」又一個道:「看來還是那田歸農差勁,他天龍門的鎮門之寶給人空手奪了去,這會兒居然厚着臉皮,又將寶刀撿了回去。」另一人道:「不錯!華拳門當然勝過了天龍門。」安提督走到長几之旁,捧起了托盤,往中間一站,朗聲說道:「萬歲爺恩典,欽賜玉龍御杯,着少林派掌門人大智禪師、武當派掌門人無青子道人、三才劍掌門人湯沛、黑龍門掌門人海蘭弼、天龍門掌門人田歸農……」說到這裡,頓了一頓,低聲向石先生道:「石老師,貴門派和大名怎麼稱呼?」石先生微微一笑道:「草字萬嗔,至於門派嘛,就叫作藥王門吧。」安提督續道:「……藥王門掌門人石萬嗔,五虎門掌門人鳳天南收執。謝恩!」

聽到「謝恩」兩字,福康安等官員一齊站起。武林群豪中有些懂禮數的便站了起來,有些卻坐着不動,直到眾衛士喝道:「都站起來!」這才紛紛起立。大智禪師和無青子各以僧道門中規矩行禮。湯沛、海蘭弼等跪下磕頭。安提督待各人跪拜已畢,笑道:「恭喜,恭喜!」

將托盤遞了過去。大智禪師等七人每人伸手取了一隻玉龍杯。突然之間,七個人手上猶似碰到了燒得通紅的烙鐵,實在拿捏不住,一齊鬆手。乒乒乓乓一陣清脆的響聲過去,七隻玉杯同時在青磚地上砸得粉碎。

這一下變故,不但七人大驚失色,自福康安以下,無不群情聳動,齊問:「怎樣?怎樣?」頃刻之間,七人握過玉杯的手掌都是又焦又腫,炙痛難當,不住的在衣服上拂擦。海蘭弼伸指到口中吮吸止痛,突然間大聲怪叫,原來舌頭上也劇痛起來。胡斐向程靈素望了一眼,微微點頭。他此時方才明白,原來程靈素在擲打柯子容的第二枚和第三枚爆竹之中,裝上了赤蠍粉之類的毒藥,爆竹在七隻玉龍杯上空炸開,毒粉便散在杯上。這一個布置意謀深遠,絲毫不露痕跡,此刻才見功效。只見程靈素吞煙吐霧,不住的吸着旱煙管,吸了一筒,又裝一筒,半點也無得意之色。她左掌中暗藏藥丸,遞了兩顆給胡斐,兩顆給圓性,低聲道:

「吞下!」兩人知她必有深意,依言服了。這時人人的目光都瞧着那七人和地下玉杯的碎片,驚愕之下,大廳上寂靜無聲。圓性忽地走到廳心,雲帚指着湯沛,朗聲說道:「湯沛,這是皇上御賜的玉杯,你如此膽大妄為,竟敢暗施詭計,盡數砸碎。你心存不軌,和紅花會暗中勾結,要拆散福大帥的天下掌門人大會。你這般大逆不道,目無長上,天下英雄都容你不得!」她一字一句,說得清脆響朗。這番話辭意嚴峻,頭頭是道,又說他跟紅花會暗中勾結。眾人正在茫無頭緒之際,忽聽得她斬釘截鐵的說了出來,真所謂先入為主,無不以為實是湯沛所為。福康安心中怒極,手一揮,王劍英、周鐵鷦等高手衛士都圍到了湯沛身旁。饒是湯沛一生經歷過不少大風大浪,此刻也是臉色慘白,既驚且怒,身子發顫,喝道:「小妖尼,這種事也能空口白賴、胡說八道麼?」圓性冷笑道:「我是胡說八道之人麼?」她向着王劍英道:「八卦門的掌門人王老師。」轉頭向周鐵鷦道:「鷹爪雁行門的掌門人周老師,你們都認得我是誰。這九家半的總掌門我是不當的了。可是我是胡說八道之人呢,還是有擔當、有身分之人?你們兩位且說一句。」

王劍英和周鐵鷦自圓性一進大廳,心中便惴惴不安,深恐她將奪得自己掌門之位的真情抖露出來。他二人是福康安身前最有臉面的衛士首領,又是北京城中武師的頂兒尖兒人物,倘若眾人知悉他二人連掌門之位也讓人奪了去,今後怎生做人?這時聽得圓性稱呼自己為本門掌門人,又說:「這九家半的總掌門我是不當的了」。那顯是點明。給她奪去的掌門之位重行歸還原主,當真是如同臨刑的斬犯 遇到皇恩大赦一般,心中如何不喜?圓性這麼相詢,又怎敢不順着她意思回答?何況他二人聽了她這番斥責湯沛的言語之後,原也疑心八成是湯沛暗中搗鬼,否則好端端的七隻玉杯,怎會陡然間一齊摔下跌碎。王劍英當即恭恭敬敬地說道:「您老人家武藝超群,在下甚是敬服,為人又寬宏大量,實是當世武林中的傑出人材。」周鐵鷦日前給她打敗,心下雖然十分記恨,但實在怕她當眾抖露醜事,也道:「在下相信您老人家言而有信,顧全大體,尊重武林同道的顏面,若非萬不得已,決不揭露成名人物的隱私。」他這幾句話其實說的都是自己之事,求她顧住自己面子,但在旁人聽來,自然都以為句句說的是湯沛。眾人聽得福康安最親信的兩個衛士首領這般說,他二人又都對這少年尼姑這般恭謹,口口聲聲的「您老人家」,哪裡還有懷疑?福康安喝道:「拿下了!」王劍英、周鐵鷦和海蘭弼一齊伸手,便要擒拿湯沛。湯沛使招「大圈手」,內勁吞吐,逼開了三人,叫道:「且慢!」向福康安道:「福大帥,小人要和她對質幾句,若是她能說得出真憑實據,小人甘領大帥罪責,死而無怨。否則這等血口噴人,小人實是不服。」

飞狐外传
飞狐外传
《飞狐外传》主要讲述《雪山飞狐》主人公胡斐的成长历程,可以看作是《雪山飞狐》的前传。小说以胡斐除暴安良为故事中心,讲述了胡斐为追杀凤天南在路上所发生的一切,特别是与程灵素、袁紫衣所发生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