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宝刀银针(4)

西南角上一人站了起來,大聲說道:「田老師,你用寶刀削斷鐵棍,勝局已定,何必再斷他手筋?」田歸農道:「兵器無眼,倘若在下學藝不精,給他掃上一棍,那也是沒命的了。」那人冷笑道:「如此說來,你是學藝很精的了?」田歸農道:「不敢!老兄如是不服,盡可下場指教。」那人道:「很好!」這人使的也是長劍,下場後竟是不通姓名,刷刷兩劍,向田歸農當胸直刺。田歸農仍是右劍左刀,拆不七八合,當的一聲,寶刀又削斷了他的長劍,跟着一劍刺傷了他左胸。群豪見他出手狠辣,接二連三的有人上來挑戰,這些人大半不是為了爭奪玉龍杯,只覺李廷豹死得甚慘,要挫折一下田歸農的威風。可是他左手寶刀實在太過厲害,不論什麼兵刃,碰上了便即斷折,到後來連五行輪、獨胡銅人這些怪異兵刃也都出場,但無一能當他寶刀的鋒銳。有人出言相激,說道:「田老師,你武功也只平平,單靠一柄寶刀,那算的是什麼英雄?你有種的,便跟我拳腳上見高下。」田歸農笑道:「這寶刀是我天龍門世代相傳的鎮門之寶。今日福大帥要各家各派較量高下。我是天龍門的掌門人,不用本門之寶,卻用什麼?」

他出手之際,也真是不留情面,寶刀一斷人兵刃,右手長劍便毀人手足,連敗十餘人後,旁人見上去不是斷手,便是折足,無不身受重傷,雖有自恃武功能勝於他的,但想不出抵擋他寶刀的法門,個個畏懼束手。

湯沛見無人再上來挑戰,呵呵笑道:「賢弟,今日一戰,你天龍門威震天下,我做哥哥的臉上也有光彩。來來來,我敬你一杯慶功酒!」胡斐向程靈素瞧了一眼,程靈素緩緩搖頭。胡斐自也十分惱恨田歸農的強橫,但一來不敢泄露身分,適才飛杯擲解童懷道的穴道,幾乎已被湯沛看破;二來這柄寶刀如此厲害,實是生平從所未見的利器,若是上去相鬥,先已輸了七成。又想:「當日他率眾去苗人鳳家中之時,何以不攜這柄寶刀?那時如果他寶刀在手,說不定我已活不到今日了。」他不知天龍門這把寶刀由南北二宗輪值執掌,當時卻尚在南宗的掌門人手中。只見田歸農得意揚揚的舉起酒杯,正要湊到唇邊,忽聽得嗤的一聲,一粒鐵菩提向他酒杯飛了過去,想是有人發暗器要打破他的酒杯。田歸農視若不見,仍是舉杯喝酒。曹雪奇叫道:「師父,小心!」田歸農待那鐵菩提飛到身前,伸出手指,嗒的一聲輕響,將鐵菩提彈出廳門。眾人見他露了這手,雖然不直他的為人,卻也有人禁不住叫了聲:

「好!」

那粒鐵菩提疾飛而出,廳門中正好走進一個人來。那人見暗器飛向自己胸口,也是伸指一彈,說道:「便這般迎接客人麼?」那鐵菩提經他一彈,立時發出尖銳的破空之聲,向田歸農飛回。從聲音聽來,這一彈之力實是驚人,比田歸農厲害多了。田歸農一驚之下,不敢伸手去接,身子向右一閃。他身後站着一名福康安的衛士,聽得風聲,鐵菩提已到身前,不及閃讓,忙伸手抄住,但聽喀的一響,中指骨已然折斷,疼得「啊」的一聲大叫。眾人見小小一枚鐵菩提,竟能在一彈之下將人指骨折斷,此人指力的凌厲,實是罕見罕聞,一齊注目向他瞧去。只見此人極瘦極高,左手拿着只虎撐,肩頭斜掛藥囊,一件青布長袍洗得褪盡了顏色,拖着雙破爛泥濘的布鞋,裝束打扮,便是鄉鎮間常見的走方郎中,只是目光炯炯,顧盼似電,五官奇大,粗眉、大眼、大鼻、大口、雙耳招風,顴骨高聳,這副相貌任誰一見之後都永遠不會忘記,頭髮已然花白,至少已有五十來歲,臉上生滿了黑斑。他身後跟着二人,似是他弟子或是廝仆,神態極是恭謹。

胡斐和程靈素見了當先那人還不怎樣,一看到他身後二人,卻是吃了一驚,原來一個老書生,正是程靈素的大師兄慕容景岳;另一個駝背跛足的女子,卻是她三師姊薛鵲。胡斐和程靈素對瞧一眼,都是大奇:「怎麼他兩個死對頭走到了一起?薛鵲的丈夫姜鐵山卻又不在?」程靈素見胡斐眼光中露出疑問之色,知他是問那個走方郎中是誰,便緩緩的搖了搖頭,她可也不認識。忽聽得「啊喲」一聲慘叫,那指頭折斷的衛士跌倒在地,不住打滾,將一隻手掌高高舉起。眾人初時均感奇怪:「既然身為福大帥的衛士,自有相當武功,怎地斷了一根指頭也抵受不起?」待見到他那隻手掌其黑如墨,才知原來是中了劇毒。這次天下各家各派掌門人大聚會,福府眾衛士雄心勃勃,頗有和各派好手一爭雄長之意,要顯得在京中居官的英雄確有真才實學,決不輸於各地的草莽豪傑。這手指折斷的衛士歸周鐵鷦所管,他見此人如此出醜,眉頭一皺,上前喝道:「起來,起來!這一點兒苦頭也挨不起,太不成話啦!」那人對周鐵鷦很是懼怕,忙道:「是,是!」掙扎着待要站起,突然身子一晃,暈了過去。周鐵鷦從酒席上取過一雙筷子,挾起那顆鐵菩提一看,見上面刻着一個「柯」字,臉色微變,朗聲說道:「蘭州柯子容柯三爺,你越來越長進啦。這鐵菩提上餵的毒藥可厲害得緊哪!」

只見人叢中站起一個滿臉麻子的大漢,說道:「周老爺你可別血口噴人。這枚鐵菩提是我所發,那是不錯,我只是瞧不過人家狂妄自大,要打碎人家手中酒杯。我柯家暗器上決計不許餵毒,世代相傳,向為禁例,柯子容再不肖,也不敢壞了祖宗的家規。」周鐵鷦見聞廣博,也知柯家擅使七般暗器,但向來嚴禁餵毒,當下沉吟不語,只道:「這可奇了!」柯子容道:「讓我瞧瞧!」走過來拿起那枚鐵菩提一看,道:「這是我的鐵菩提啊,這上面怎會有毒……啊喲!」突然間大叫一聲,將鐵菩提投在地下,右手連揮,似乎受到烈火燒炙一般。只見他臉色慘白,要將受傷的手指送到口中吮吸,周鐵鷦疾出一掌,斫中他的小臂,叫道:「吸不得!」擋住他手指入口,看他大拇指和食指兩根手指時,都已腫了起來,色如淡墨。柯子容全身發顫,額角上黃豆大的汗珠一滴滴的滲了出來。那走方郎中向着慕容景岳道:

「給這兩人治一治。」慕容景岳道:「是!」從懷中取出一盒藥膏,在柯子容和那衛士手上塗了一些。柯子容顫抖漸止,那衛士也醒了轉來。群豪這才醒悟,柯子容發鐵菩提打田歸農的酒杯,田歸農隨手彈出,又給那走方郎中彈回。但走方郎中就這麼一彈,已在鐵菩提上餵了極厲害的毒藥。這等下毒的本領,江湖上恐怕只有一人。廳上不少人已在竊竊私語:「毒手藥王,毒手藥王!莫非是毒手藥王?」

周鐵鷦走近前去,向那走方郎中一抱拳,說道:「閣下尊姓大名?」那人微微一笑,並不回答。慕容景岳道:「在下慕容景岳,這是拙荊薛鵲。」他頓了一頓,才道:「這位是咱夫婦的師父,石先生,江湖上送他老人家一個外號,叫作『毒手藥王』!」這「毒手藥王」四字一出口,旁人還都罷了,要知與會的不是一派掌門,多半便是各派的耆宿長老,大都知道「毒手藥王」乃是當世使毒的第一高手,慕容景岳就算不說,也早猜想是他。但這四個字聽在程靈素和胡斐耳中,實是詫異無比。程靈素更為氣惱,心想這人不但假冒先師名頭,而這句話出諸大師兄之口,尤其令她悲憤難平。另一件事也使她甚是奇怪:三師姊薛鵲原是二師兄姜鐵山之妻,兩人所生的兒子也已長大成人,何以這時大師兄卻公然稱她為「拙荊」?她料知這中間必已發生極重大的變故,眼下難以查究,唯有靜觀其變。周鐵鷦雖然勇悍,但聽到「毒手藥王」的名頭,還是不禁變色,抱拳說了句:「久仰!久仰!」石先生伸出手去,笑道:「閣下尊姓大名,咱倆親近親近。」周鐵鷦霍地退開一步,抱拳道:「在下周鐵鷦,石前輩好!」他膽子再大,也決不敢去和毒手藥王拉手。石先生呵呵大笑,走到福康安面前,躬身一揖,說道:「山野閒人,參見大帥!」這時福康安身旁的衛士已將毒手藥王的來歷稟告了他,福康安眼見他只是手指輕彈鐵菩提,便即傷了兩人,知道此人極是了得,當下微微欠身,說道:「先生請坐!」石先生帶同慕容景岳、薛鵲夫婦在一旁坐了。附近群豪紛紛避讓,誰也不敢跟他三人挨近,霎時之間,他師徒三人身旁空蕩蕩地清出了一大片地方。

一名武官走了過去,離石先生五尺便即站定,將爭奪御杯以定門派高下的規矩說了,話一說完,立即退開,唯恐沾染到他身上的一絲毒氣。石先生微笑道:「尊駕貴姓?」那武官道:「敝姓巴。」石先生道:「巴老爺,你何必見我等害怕?老夫的外號叫作『毒手藥王』

,雖會下毒,也會用藥治病啊。巴老爺臉上隱布青氣,腹中似有蜈蚣蟄伏,若不速治,十天後只怕性命難保。」那武官大吃一驚,將信將疑,道:「肚子裡怎會有蜈蚣?」石先生道:

「巴老爺最近可曾和人爭吵?」

飞狐外传
飞狐外传
《飞狐外传》主要讲述《雪山飞狐》主人公胡斐的成长历程,可以看作是《雪山飞狐》的前传。小说以胡斐除暴安良为故事中心,讲述了胡斐为追杀凤天南在路上所发生的一切,特别是与程灵素、袁紫衣所发生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