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鐵廳烈火(4)

只見他出手比劃,許多拳法竟是胡斐剛才與王劍英對掌時所用。他詳加解釋,這一招如何可使敵招用空,這一招如何方始見功。胡斐聽到此處,方始大悟:「原來趙三爺費了這麼大的力氣,卻是在指點我的武功。」

要知陳禹是叛門犯 上的奸徒,趙半山怎能授他太極秘法?只是他見胡斐拳招極盡奇妙,臨敵之際卻是憑着一己的聰明生變,拳理的根本尚未明白,想是未遇明師指點。武林之中規矩極多,若是別門別派的弟子,縱使他虛心請益求教,也未便率爾指教,否則極易惹起他本門師長的不快,許多糾紛禍患,常由此而起。他實不知胡斐無師自通,只憑了祖傳的一部拳經,自行習練而成,眼見他良材美質,未加雕琢,甚是可惜,料想他師長未明武學至理,因此借着陳禹請問亂環訣與陰陽訣的機會,將武學的基本道理好好解說一通,每一句話都是切中胡斐拳法中的弊端,說得上是傾囊以授。他知胡斐聰明過人,必能體會,至於王劍英、馬行空等人雖也聽到了,但這些人年紀已大,縱明其理,也未必能再下苦功,練到這步田地。經此一番指點,胡斐日後始得成為一代武學高手,只是如此傳授功訣,在武林中也可說是別開生面了。趙半山講解已畢,向陳禹道:「我說的可對麼?」陳禹道:「承蒙指點,茅塞頓開。早知如此,在下也不必向孫呂二人苦苦哀求了。」趙半山冷然道:「是啊,早知如此,那也不必害死兩條人命了。」陳禹一驚,只覺一道涼意從背脊上直透下去,心想:「他好端端傳我拳訣,怎地又提此事?」向王氏兄弟、殷仲翔等人一望,但見各人臉上均現迷惘之色。趙半山道:「陳爺,這兩個拳訣我是傳於你了,如何使用,只怕你還領會不到,來,咱們來推推手。」那推手是太極同門練武的一種尋常手法,陳禹心中雖存疑懼,卻也不便相拒,說道:「趙三爺,在下技藝平常,你多包涵着點兒。」趙半山鐵青着臉道:「太極北宗第一高手呂希賢都死在閣下掌底,怎說得上技藝平常?看招吧!」一招「手揮琵琶」,向他擊去。陳禹一驚,忙以「如封似閉」守住正中,但數招之間,拳路已全受敵人之制。兩人使的太極拳雖有南北之分,拳路其實大同小異,可是功力深淺有別,又拆數招,陳禹的雙掌似乎全給趙半山粘住了。

直到此時,孫剛峰心頭一塊大石方始落地,只聽趙半山問道:「孫兄,你說呂希賢是給他用『雲手』累死的?」孫剛峰忙道:「是啊。我見到呂師弟的屍首,顯是筋骨脫力。」陳禹越斗越驚,說道:「趙三爺,在下不是你的對手,咱們罷手啦。」趙半山道:「好,你再接我一招。」左手帶着他的右手,轉了一個大圈,一股極強的螺旋力帶動他左手,正是太極雲手。這雲手連綿不斷,一圈過後,又是一圈,當日陳禹害死呂希賢,使的正是這一路手法。陳禹想到呂希賢死時的慘狀,想到他連聲哀告而自己卻絕不鬆勁,想到他連最後一分力氣也給自己逼了出來,不由得汗如雨下。

趙半山見他臉上現出驚懼至極之色,心腸一軟,實感不忍,勁力一松,粘力卸去,溫言道:「大丈夫一身作事一身當,既行惡事,自有惡果。你好好想一想吧。」他生性仁善,雖知陳禹死有應得,卻不願見他如呂希賢一般慘受折磨而死。他轉過身子,負手背後,仰天嘆道:「一個人所以學武,若不能衛國禦侮,也當行俠仗義,濟危扶困。若是以武濟惡,那是遠不如作個尋常農夫,種田過活了。」這幾句其實也是說給胡斐聽的,生怕他日後為聰明所誤,走入歧途。他一生之中,從未見過胡斐這等美質,心中對之愛極,自忖此事一了,隨即西歸回疆,日後未必再能與之相見,因此傳授上乘武學之後,復諄諄相誡,勸其勉力學好。

胡斐如何不懂他言中之意,大聲喝道:「姓陳的,一個人做了惡事,就算旁人不問,也不如自盡了的好,免得玷污了祖宗的英名。」他這幾句其實是答覆趙半山的。趙半山極是喜慰,轉頭望着他,神色甚是嘉許。胡斐眼中卻滿是感激之情。正當一老一少惺惺相惜、心情互通之際,陳禹見趙半山後心門戶大開,全無防備,自己與他相距不到二尺,心想:「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運勁右臂,奮起全身之力,一招「進步搬攔捶」,往趙半山背心擊去。

陳禹這一拳,乃是他畢生功力之所聚,自知這一招若不能制敵於死命,自己就無活命之機,當真是拳去如風,勢若迅雷。就在這電光石火的一瞬之間,趙半山身子一弓,正是太極拳中「白鶴亮翅」的前半招,陳禹這一拳的勁力登時落空。趙半山腰間一扭,使出「攬雀尾」的前半招,轉過身來,雙掌緩緩推出,用的是太極拳中的「按」勁。他以半招化解敵勢,第二個半招已立即反攻,只兩個半招,陳禹全身已在他掌力籠罩之下。太極拳乃是極尋常的拳術,武學之土人人識得。眾人見趙半山一守一攻都只使了半招,就能隨心所欲,的是名家手段,非同凡俗,無不大為嘆服。

此時陳禹咬緊牙關,拚着生平所學,與趙半山相抗,初一接招,只覺對方力道也不甚強,於是手上加勁。但發力一增,立覺對方反擊的力道也相應大增,一驚之下,急忙鬆勁,對方的反力居然也即鬆了,然而要脫出他牽引之力,卻也不能。胡斐默默想着趙半山適才所授的「亂環訣」與「陰陽訣」,凝神觀看二人過招,印證趙半山所說的拳訣要義。但見陳禹發拳推掌,勁力雖強,可是只要給趙半山一撥一帶,掌勢的方位登時變了,那正是「亂環訣」

中所謂「陷敵深入亂環內,四兩能撥千斤動」的應用。他瞧了一會,笑道:「陳老兄,你已經深陷趙三爺的亂環之內了,我瞧你今日要歸位。」陳禹全神貫注地應付敵招,胡斐這幾句話完全沒有聽見。又拆數招,胡斐瞧出陳禹拳招中露出破綻,叫道:「趙伯伯,他左肋空虛,何不擊他?」趙半山笑道:「正是!」拳隨聲至,攻向他的左肋。陳禹急忙閃避。胡斐又道:「攻他右肩。」趙半山道:「好!」一掌向他右肩拍去。

陳禹沉肩反掌架開。趙半山笑問道:「下一招怎地?」胡斐道:「踢他腰間。」趙半山左掌一帶,陳禹拿勁穩住身子,趙半山果然飛腳踢他腰間。胡斐連叫數下,每一招都說的頭頭是道。趙半山贊道:「小兄弟,你說的大有道理。」胡斐突然叫道:「拍他背心。」這時趙半山正與陳禹相對,心中一怔:「這一招可叫得不對了,我與敵人正面相持,怎能攻他背心?」但微一遲疑,立時省悟:「原來這孩子是出了個難題給我做。」當下身子半斜,右掌向外拖引,陳禹也即斜身應招。趙半山左掌再向右一帶,陳禹的身子又斜了幾分,背心算是賣給了人家。趙半山輕輕一掌拍出,正擊他的背脊。這一掌只要去得稍快,力道略強,陳禹已自斃命,他大駭之下,急忙轉身,臉上慘無人色。趙半山回頭笑道:「對不對啊?」胡斐大拇指一翹,贊道:「好極了!」陳禹死裡逃生,但究是名家弟子,雖是驚魂未定,卻已見到可乘之機,只見趙半山回身與胡斐說話,下盤空虛,心想:「我急攻兩招,瞧來就能逃命。」飛腿「轉身蹬腳」,猛向趙半山踢去,見他側身一退,大喝一聲,一招「手揮琵琶」,斜擊敵人左肩。他這兩招連環而出,勢如狂風驟雨,用意不在傷敵,只求趙半山再退一步,他就能奪門而逃,自恃年輕力壯,腿長腳快,趙半山身子肥胖,拳術雖高,說到跑路,總勝不了自己。趙半山見他起腿,便已猜到他的用意,待他「手揮琵琶」一招打到,竟不後退,踏上一步,也是一招「手揮琵琶」。這一招以力碰力,招數相同而處於逆勢,原是太極拳中的大忌,與他適才所說「雙重行不通」的拳理截然相反,即令是高手逢着低手,也是非敗不可。旁觀眾人倒有半數輕輕「噫」的一聲。陳禹反掌一探,已抓着趙半山的手腕,就勢一帶,將他龐大的身軀舉了起來,隨即甩了出去。孫剛峰與呂小妹齊聲大叫:「啊喲!」胡斐卻笑着叫道:「妙極,妙極!」趙半山身在半空,心中暗嘆:「無怪北宗太極盛極中衰。孫剛峰枉為一派掌門,卻不及一個小小孩子,竟然瞧不出我此招的妙用。」跟着一陣喜歡:「這孩子領悟了我指點的拳理情義,立即能夠變通,當真難得。」

陳禹將敵人抓起,心中又驚又喜,這一下成功,卻是他始料所不及,用力一甩之下,滿擬就算不能傷敵,也可全身而出商家堡了。哪知舉臂一揮,趙半山手掌一翻,反而將他手腕拿住,這一甩竟沒將他摔出。

飛狐外傳
飛狐外傳
《飛狐外傳》主要講述《雪山飛狐》主人公胡斐的成長曆程,可以看作是《雪山飛狐》的前傳。小說以胡斐除暴安良為故事中心,講述了胡斐為追殺鳳天南在路上所發生的一切,特別是與程靈素、袁紫衣所發生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