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寶刀銀針(2)

饒是出賽者個個小心翼翼,但一入場子,總是力求取勝,兵刃無眼,還是有三個掌門人斃於當場,七個人身受重傷。總算福康安威勢懾人,死傷者門下的弟子即時不敢發作,但武林中冤冤相報的無數腥風血雨,都已在這一日中伏下了因子。清朝順治、康熙、雍正三朝,武林中反清義舉此起彼伏,百餘年來始終不能平服,但自乾隆中葉以後,武林人士自相殘殺之風大盛,顧不到再來反清,使清廷去了一大隱憂。雖然原因多般,但這次天下掌門人大會實是一大主因。後來武林中有識之士出力調解彌縫,仍是難使各家各派泯卻仇怨。不明白福康安這個大陰謀之人,還道滿清氣運方盛,草莽英雄自相攻殺,乃天數使然。流星趕月童懷道以一對流星雙錘,在不到半個時辰之內連敗五派掌門高手,其餘的掌門人憚於他雙錘此來彼往、迅捷循環的攻勢,一時無人再上前挑戰。

便在此時,廳外匆匆走進一名武官,到福康安面前低聲稟告了幾句。福康安點了點頭,那武官走到廳口,大聲道:「福大帥有請天龍門北宗掌門人田老師進見。」廳外又有武官傳呼出去:「福大帥有請天龍門北宗掌門人田老師進見。」胡斐和程靈素對望一眼,心頭都是微微一震:「他也來了!」過不多時,只見田歸農身穿長袍馬褂,微笑着緩步進來,身後跟隨着高高矮矮的八人。他走到福康安身前,躬身請安。福康安欠了欠身,拱手還禮,微笑着道:「田老師好,請坐吧!」群豪一見,都想:「天龍門武功名震天下,已歷百年,自明末以來,胡苗范田四家齊名,代代均有好手。這姓田的氣派不凡,福大帥對他也是優禮有加,與對別派的掌門人不同。卻不知他是否真有驚人藝業?」每一派與會的均限四人,他卻帶了八名隨從,何況這般大模大樣的遲遲而至,群豪雖然震於他的威名,心中卻均有不平之意。

田歸農和少林、武當兩派掌門人點頭為禮,看來相互間均不熟識,但他和甘霖惠七省湯沛卻極是熟絡。湯沛拍着他肩膀笑道:「賢弟,做哥哥的一直牽記着你,心想怎麼到這當兒還不到來?倘若你竟是到得遲了,拿不到一隻玉龍杯,做哥哥的這一隻如何好意思捧回家去?你天龍門若是不得玉杯,那一天你高興起來,找老哥哥來比劃比劃,我除了雙手奉上玉杯,再沒第二句話好說,豈不糟糕?」跟着將福大帥囑令各派比試武功以取御杯的事,向他說了一遍。

田歸農笑道:「兄弟如何敢和大哥相比?我天龍門倘得福大帥恩典,蒙大哥照拂,能在天下英雄之前不太出醜丟臉,也已喜出望外了。」說着兩人一齊大笑。他話是說得謙虛,但神色之間,顯是將玉龍杯看作了囊中之物。湯沛和人人都很親熱,但對待田歸農的神情卻又與眾不同。聽他二人稱呼語氣,似乎還是拜把子的兄弟。胡斐心想:「這姓田的和我交過手,武功雖比這些人都高,卻未必能及得上湯沛和海蘭弼,要說一定奪到玉龍杯,未免是將天下英雄都瞧得小了。」想起他暗算苗人鳳的無恥卑鄙行徑,已自打定了主意:「他不得玉龍杯便罷,若是僥倖奪得,好歹要他在天下群雄之前,大大的出一個丑。」他和田歸農在苗人鳳家中交過手,以祖傳刀法,打得他口吐鮮血,大敗而走,何況其時胡斐未得苗人鳳的指點,未悟胡家刀法中的精義要訣。此刻他單以刀法而論,天下幾乎無人勝得過他,即是與苗人鳳、趙半山這等第一流的高手相比,也已不遑多讓,田歸農自然遠非其敵。當田歸農進來之時,大廳的比試稍停片刻,這時兵刃相擊之聲又作。田歸農坐在椅中,手持酒杯觀斗。神色極是閒雅,眼看有人勝,有人敗,他只是臉帶微笑,無動於衷,有時便跟湯沛說幾句閒話。眾人都已看出,他面子上似是裝作高人一等,不屑和人爭勝,實則是以逸待勞,要到最後的當口方才出手,在旁人精疲力竭之餘,再行施展全力一擊。流星趕月童懷道坐在太師椅中,見良久無人上來挑戰,突然一躍而起,走到田歸農身前,說道:「田老師,姓童的領教你的高招。」眾人都是一愣。自比試開始以來,總是得勝者坐在太師椅中,由人上前挑戰,豈知童懷道卻是走下座來,反去向田歸農求斗。田歸農笑道:「不忙吧?」手中仍是持着酒杯。童懷道說道:「反正遲早都是一斗,乘着我這時還有力氣,向田老師領教領教。也免得你養精蓄銳,到最後來撿現成便宜。」他心直口快,想到什麼,便說了出口,再無顧忌。群豪中便有二十餘人喝起彩來。這些人見着田歸農這等大刺刺的模樣,早感不忿。田歸農哈哈一笑,眼見無法推託,向湯沛笑道:「大哥,兄弟要獻醜了。」湯沛道:「恭祝賢弟馬到成功!」童懷道轉過頭來,直瞪着湯沛,粗聲道:「湯老師,福大帥算你是四大掌門之一,請你作公證來着,這一個『公』字,未免有點兒不對頭吧?」湯沛被他直言頂撞,不免有些尷尬,強笑道:「在下哪裡不公了?請童老師指教。」童懷道說道:「我跟田老師還沒比試,你就先偏了心啦,說什麼『恭祝賢弟馬到成功。」天下英雄在此,這可是人人聽見的。」湯沛心中大怒,近二三十年來,人人見了他都是湯大俠前、湯大俠後,從無一人敢對他如此頂撞,更何況是在大庭廣眾之間這般的直斥其非,但他城府甚深,仍是微微一笑,說道:「我也恭祝童老師旗開得勝。」

童懷道一怔,心想兩人比試,一個旗開得勝,一個馬到成功,天下決無是理,但他既這般說,卻也無從辯駁,便大聲道:「湯老師,祝你也是旗開得勝,馬到成功!」群豪一聽,一齊轟笑起來。田歸農向湯沛使個眼色,意思說:「大哥放心,這無禮莽撞之徒,兄弟一定好好的教訓教訓他。」當下緩步走到廳心,道:「童老師請上吧!」童懷道見他不卸長袍,手中又無兵刃,愈加憤怒,說道:「田老師要以空手接在下這對流星錘麼?」

田歸農極工心計,行事自便持重,自忖如能在三招兩式之內將他打倒,在天下群雄之前大顯威風,自是再妙不過,但看對方身軀雄偉,肌肉似鐵,實非易與之輩。笑道:「童老師名滿晉陝,江湖上好漢那一個不知流星趕月的絕技,在下便使兵刃,也未必是童老師的對手。」右手一招,他大弟子曹雲奇雙手捧着一柄長劍,呈了上來。

田歸農接過了劍,左手一擺,笑道:「請吧!」童懷道見他劍未出鞘,心想你已兵刃在手,你愛什麼時候拔劍,那是你自己的事,當下手指搭住錘鏈中心向下一轉,一對流星錘直豎上來,那錘鏈竟如是兩根鐵棒一般。群豪齊聲稱讚:「好功夫!」喝彩聲中,他左錘仍是豎在半空,右錘平胸已然直擊出去,但這一錘飛到離田歸農胸口約有尺半之處,倏地停留不進,左錘迅捷異常的自後趕了上來,直擊田歸農的小腹。前錘虛招誘敵,後一錘才是全力出擊,他一上來便使出「流星趕月」的成名絕技。田歸農微微一驚,斜退一步,長劍指出,竟是連着劍鞘刺了過去。童懷道大怒,心道:「你不除劍鞘,分明是瞧我不起。」當下手上加勁,將一對鐵錘舞成一團黑光。他這對雙錘一快一慢,一虛一實,而快者未必真快,慢者也未必真慢,虛虛實實,變化多端。田歸農長劍始終不出鞘,但一招一式,仍是依着「天龍劍」的劍法。

拆得三十餘招,田歸農已摸清楚對方錘法的路子,陡然間長劍一探,疾點童懷道左腿膝彎「曲泉穴」。這一招並非劍法,長劍連鞘,竟是變作判官筆用。童懷道吃了一驚,退後兩步。田歸農長劍橫砸,擊他大腿,這一下卻是將劍鞘當鐵鐧使,這一招「柳林換鐧」,原是鐧法。他在兩招之間,自劍法變為筆法,又自筆法變為鐧法。

童懷道心中一慌,左手流星錘倒卷上來,右手在錘鏈上一推,鐵錘向田歸農眉心直撞過去。這是一招兩敗俱傷的打法,拚着大腿受劍鞘一砸,鐵錘卻也要擊中了他。田歸農沒料到對方竟不閃避攻着,劍鞘距他大腿不過數寸,卻覺勁風撲面,鐵錘已飛了過來,若是兩下齊中,對方最多廢了一條腿,自己卻是腦漿迸裂之禍,百忙中倒轉長劍,往他錘鏈中搭去。這一下轉攻為守,登居劣勢。童懷道流星錘一收,錘鏈已捲住長劍,往裡一奪,跟着右錘橫擊過去。眼見田歸農兵刃被制,若要逃得性命,長劍非撒手不可,只聽得刷的一聲,青光一閃,長劍竟已出鞘,劍尖顫處,童懷道右腕中劍。原來他以錘鏈捲住長劍,一拉一奪之下,恰好將劍鞘拔脫。田歸農乘機揮劍傷敵,跟着搶上兩步,左手食指連動,點中了他胸口三處要穴。

童懷道全身酸麻,兩枚流星錘砸將下來,打得地下磚屑紛飛。田歸農還劍入鞘,笑吟吟地道:「承讓!承讓!」坐入了童懷道先前坐過的太師椅中。

飛狐外傳
飛狐外傳
《飛狐外傳》主要講述《雪山飛狐》主人公胡斐的成長曆程,可以看作是《雪山飛狐》的前傳。小說以胡斐除暴安良為故事中心,講述了胡斐為追殺鳳天南在路上所發生的一切,特別是與程靈素、袁紫衣所發生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