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紫衣女郎(5)

片刻之間,地下已布滿了酒碗,共是三十六隻碗散置覆合。眾人見他摔碗的手法固然巧勁驚人,而酒量也是大得異乎尋常,這一番連喝連擲,少說也喝了十二三碗烈酒。但見他酒越喝得多,臉色越黃,身子一晃,輕飄飄縱出,右足虛提,左足踏在一隻酒碗的碗底,雙手一拱,說道:「領教。」袁紫衣實不知這天罡梅花樁是如何練法,但仗着輕功造詣甚高,心下並不畏懼,左足一點,也躍上了一隻酒碗的碗底。她徑自站在上首,雙手微抬,卻不發招,要瞧對方如何出手,這才隨機應變,只是見了他摔擲酒碗這番巧勁,知他與孫伏虎等不可同日而語,已無半分輕敵之意。劉鶴真右足踏上一步,右拳劈面向袁紫衣打到,正是六合拳

「三環套月」中的第一式。袁紫衣見對方拳到,自食指以至小指,四指握得參差不齊,生出三片稜角,知道這三角拳法用以擊打人身穴道,此人自是打穴好手,當下左足斜退一步,還了一招六合拳中的「栽錘」,右手握的也是三角拳。劉鶴真見她身法、步法、拳法、外形,無一不是本門正宗功夫,但適才折服孫伏虎等三人,所使變化心法,絕非本門所傳,只不過其中差異,若非本門的一流高手卻也瞧不出來,心中又是驚異,又是惱怒,當下踏上左步,擊出一招「反躬自省」。這一拳以手背擊人,在六合拳中稱為「苦惱拳」,因拳法極難,練習之際苦惱異常,故有此名。這苦惱拳練至具有極大威力,非十餘年以上功力不辦,袁紫衣無此修為,於是避難趨易,還了一招「摔手穿掌」,右手出的是摔碑手,左手出的是柳葉掌,那也是六合拳中的正宗功夫。兩人在三十六隻酒碗碗底之上盤旋來去,使的都是六合拳法。在這天罡梅花樁上動手過招,要旨是搶得中樁,將敵手逼至外緣,如是則一有機會,出手稍重,敵手無路可退,只有跌落樁下。劉鶴真自幼便對這路武功深有心得,在這樁上已苦練數十年,左右進退,每一步踏下去實無分毫之差,數招之間,便已搶得中樁,於是拳力逐步加重。他知這少女年紀雖輕,武功實得高人傳授,卻也不敢貿然進犯 ,心想只要守住中樁,便已穩操勝算。

袁紫衣與孫伏虎、尉遲連等動手,雖說是三招取勝,其實在第一招中已是制敵機先,但此時在梅花樁上與劉鶴真比拳,每一掌每一拳擊將出去,均遇到極重極厚的力道反擊。她足底踏的是酒碗,只要着力稍重,酒碗立破,這場比武便算是輸了,因此上一沾即走,從無一招敢稍稍用老,眼見敵人守得極穩,難以撼動,只得以上乘輕功點踏酒碗,圍着對手身週遊動,只盼找到敵方破綻。兩人拆到三十餘招,一套六合拳法的招數均已使完,但見劉鶴真瘦瘦的身形屹立如山,拳風漸響,顯見勁力正自加強。

各門武功之中,均有樁上比武之法,只是樁子卻變異百端,或豎立木樁,或植以青竹,或疊積磚石,甚至是以利刃插地,但這般在地下覆碗以代梅花樁,廳上眾武師卻從未見過。劉鶴真這三十六隻酒碗似乎散放亂置,並非整整齊齊地列成梅花之形,但其中自有規範,他早已習練純熟,即使閉目而斗,也是一步不會踏錯。袁紫衣卻是每一步都須先向地下一望,瞧定酒碗方位,這才出足。如此時候一長,拳腳上竟是漸落下風。劉鶴真心中暗喜,拳法漸變,右手三角拳着着打向對方身上各處大穴,左手苦惱拳卻以厚重之力,攔封橫閂,使的全是截手法,袁紫衣眼見不敵,左手突然間自掌變指,倏地向前刺出,竟是六合槍法中的「四夷賓服」。劉鶴真吃了一驚,不及思索,急忙側身避過,豈知袁紫衣右手橫斬,出招是六合刀法中的一招「鈎掛進步連環刀」。劉鶴真想不到她拳法竟會一變而成刀法,微一慌亂,肩頭已被斬中。他肩頭急沉,於瞬息之間將斬力卸去了八成,跟着還擊一拳。袁紫衣左手「白猿獻挑」自下而上削出,那是雙手都使刀法,所用的不但是單刀,且是雙刀了。這一下掌刀斬至,劉鶴真再難避過,砰的一響,脅下中掌,身子一晃,跌下碗來。

胡斐在旁瞧得明白,心想這位武學高手如此敗於對方怪招之下,大是可惜,隨手抓起席上兩隻空酒碗,學着劉鶴真的手法,向地下斜摔過去。兩隻酒碗輕輕一滑,正好停在劉鶴真的腳下。劉鶴真這一跌下梅花樁來,只道已然敗定,猛覺得腳底多了兩隻酒碗,一怔之下,已知有高人自旁暗助。眾人目光都集於相鬥的兩人,胡斐輕擲酒碗,竟沒一人留意。袁紫衣以指化槍,以手變刀,出的雖然仍是六合槍、六合刀的功夫,但是韋陀門之中,從無如此怪異的招數。劉鶴真驚疑不定,抱拳說道:「姑娘武功神妙,在下從所未見,敢問姑娘是哪一門哪一派高人所授?」袁紫衣道:「哼,你定然不認我是本門弟子。也罷,倘若我只用六合拳勝你,那便怎地?」劉鶴真正要她說這句話,恭恭敬敬地答道:「姑娘如真用本門武功折服在下,那是光大本門的天大喜事。小老兒便是跟姑娘提馬鞭兒,也所甘願。」他適才領教了袁紫衣的武功,狂傲之氣登斂,跟着轉頭向胡斐那方位拱手說道:「小老兒獻醜。」這一拱手是相謝胡斐擲碗之德,他雖不知援手的是誰,但知這兩隻酒碗是從該處擲來。

袁紫衣當劉鶴真追問她門派之時,已想好了勝他之法,見劉鶴真抱拳歸一,踏步又搶中樁,當即出一招「滾手虎坐」,使的果然是六合拳正路武功。

數招一過,劉鶴真又漸搶上風。此時他出拳抬腿之際,比先前更加了一分小心謹慎,生怕她在拳招之中又起花樣,再拆數招,見對方拳法無變,心中略感寬慰,眼見她使的是一招

「打虎式」,當即右足向前虛點,出一招「烏龍探海」,突覺右腳下有些異樣,眼光向下一瞥,不由得一驚。只見本來合覆着的酒碗,不知如何這時竟轉而仰天。幸好他右足只是虛點,這一步若是踏實了,勢必踏在碗心,酒碗固然非破不可,同時身子向前一衝,焉得不敗?

他一驚之下,急忙半空移步,另踏一碗,身子晃動,背上已出了一身冷汗。斜眼看時,只見袁紫衣左足提起時將酒碗輕輕帶起,也不知她足底如何使勁,放下時那酒碗已翻了過來,她左足順勢踏在碗口,右足提起,又將另一隻酒碗翻轉,這一手輕功自己如何能及?心想:「只有急使重手,乘着她未將酒碗盡數翻轉,先將她打下樁去。」當下催動掌力,加快進逼。哪知袁紫衣不再與他正面對拳,只是來往遊走,身法快捷異常。在碗口上一着足立即換步,竟無霎時之間停留,片刻之間,已將三十八隻酒碗翻了三十六隻,只剩下劉鶴真雙腳所踏的兩隻尚未翻轉。若不是胡斐適才擲了兩隻碗過去,他是連立足之處也沒有了。

當此情勢,劉鶴真只要一出足立時踏破酒碗,只有站在兩隻酒碗之上,不能移動半步,呆立少時,臉色悽慘,說道:「是姑娘勝了。」舉步落地,臉上更是黃得宛如金紙一般。袁紫衣大是得意,問道:「這掌門是我做了吧?」劉鶴真黯然道:「小老兒是服了你啦,但不知旁人有何話說?」袁紫衣正要發言詢問眾人,忽聽得門外馬蹄聲急促異常,向北疾馳。聽這馬蹄落地之聲,世間除了自己的白馬之外,更無別駒。她臉色微變,搶步出門,只見白馬的背影剛在楓林邊轉過,馬背上騎着一個灰衣男子,正是自己偷了他包袱的胡斐。她縱聲大叫:「偷馬賊,快停下!」胡斐回頭笑道:「偷包賊,咱們掉換了吧!」說着哈哈大笑,策馬急馳。袁紫衣大怒,提氣狂奔,她輕功雖然了得,卻怎及得上這匹日行千里的快馬?奔了一陣,但見人馬的影子越來越小,終於再也瞧不見了。這一個挫折,將她連勝韋陀門四名好手的得意之情登時消得乾乾淨淨。她心下氣惱,卻又奇怪:「這白馬大有靈性,怎能容這小賊偷了便跑,毫不反抗?」

她奔出數里,來到一個小鎮,知道再也趕不上白馬,要待找家茶鋪喝茶休息,忽聽得鎮頭一聲長嘶,聲音甚熟,正是白馬的叫聲。她急步趕去,轉了一個彎,但見胡斐騎着白馬,回頭向她微笑招手。袁紫衣大怒,隨手拾起一塊石子,向他背心投擲過去。胡斐除下頭上帽子,反手一兜,將石子兜在帽中,笑道:「你還我包袱不還?」袁紫衣縱身向前,要去搶奪白馬,突聽呼的一響,一件暗器來勢勁急,迎面擲將過來。

她伸左手接住,正是自己投過去的那塊石子,就這麼緩得一緩,只見胡斐雙腿一夾,白馬奔騰而起,倏忽已在十數丈外。

袁紫衣怒極,心想:「這小子如此可惡。」她不怪自己先盜人家包袱,卻惱他兩次戲弄,只恨白馬腳程太快,否則追上了他,奪還白馬不算,不狠狠揍他一頓,也真難出心頭之氣。只見一座屋子檐下繫着一匹青馬,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奔過去解開韁繩,飛身而上,向胡斐的去路疾追,待得馬主驚覺,大叫大罵地追出來時,她早已去得遠了。袁紫衣雖有坐騎,但說要追上胡斐,卻是休想,一口氣全出在牲口身上,不住的亂鞭亂踢。那青馬其實已是竭盡全力,她仍嫌跑得太慢。馳出數里,青馬呼呼喘氣,漸感不支。將近一片樹林,只見一棵大松樹下有一件白色之物,待得馳近,卻不是那白馬是什麼?

她心中大喜,但怕胡斐安排下詭計。引自己上當,四下里一望。不見此人影蹤,這才縱馬往松樹下奔去。離那白馬約有數丈,突見松樹上一個人影落了下來,正好騎在白馬背上,哈哈大笑,說道:「袁姑娘,咱們再賽一程。」這時袁紫衣哪再容他逃脫,雙足在馬鐙上一登,身子突地飛起,如一隻大鳥般向胡斐撲了過去。

飞狐外传
飞狐外传
《飞狐外传》主要讲述《雪山飞狐》主人公胡斐的成长历程,可以看作是《雪山飞狐》的前传。小说以胡斐除暴安良为故事中心,讲述了胡斐为追杀凤天南在路上所发生的一切,特别是与程灵素、袁紫衣所发生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