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回 惡閻王誆請相面施賢臣巧用說詞

話說施公訪着了兇徒的住處名姓,又得了杆兒上石八這些人的底細,恨之已極,一定拿住治罪;再將太后宮與千歲宮的兩名首領,一齊參倒,才稱心愿。思念之間,肚內飢餓,只得喝碗茶,吃了兩個點心,會了錢才要起身行走。忽見從鋪外闖進人來,走至老爺跟前,把眼上下先打量了一番,上去用手拉住叫聲:「先生,想必你會相面。」賢臣隨口答應說:「略曉一二。」那人說:「走吧,先生跟我到我們家裡,給我們爺相相面。」賢臣說:「令恩主是那位老爺?」那人說:「要問我們上頭,是獨虎營羅四老爺。」賢臣聽了,不由打了一個冷戰,心內暗說:「不好,施某眼下有禍。」無奈勉強支吾,口尊:「眾位,如要相面,請到這裡來吧。天氣晚了,愚下還有事,二則要趕路程。」

只見又有一人插嘴聲叫:「先生,你怎麼這樣不懂?你叫我們老爺往這裡來?好不懂事咧。我們下一請字,你倒這麼不識抬舉,拿糖擺式的。伴兒們過去揪住他,看他走不走。」又有幾個做好做歹的,一齊說話。賢臣是個居官之人,豈不懂這混話?奈衙役不在面前,難以違拗,少不得走一場。無奈叫聲:「眾位爺們,請先行,愚下走就是了。」

言罷,賢臣在後,眾奴在前,一齊走出酒鋪,徑奔獨虎營而來。不多時來到惡霸門首,進了大門,見門底下奴僕無數。眾惡奴內有一人叫聲:「哥兒們,誰去回爺一聲?」去不多時,就出來說:「爺吩咐,叫你們把相面的帶進來呢!」七十兒答應,至大門以下,高聲說:「爺吩咐咧,叫把算命的帶進去呢!」眾奴答應着,拉着賢臣就往裡走。七十兒望着賢臣說:「老夥計,頭前你說我們宅是有風水,這一會你可進去細細地端詳端詳。」老爺也不理他,跟定惡奴往前走。忠良暗自思想:「事情業經訪真了,只怕眼下禍患不小。」猛見有一惡奴走出來,叫聲:「老七呀,先把相面的帶過來站住,等羅太爺發放了二皮臉,再帶上他去。」

這一個聞說,把大人帶到穿廊底下站住。大人從人背後閃目留神往裡觀看,但見廳內迎面上坐着二人,就是頭裡騎馬、騎驢子的人。兩旁站立惡奴不少。只聽惡閻王羅似虎手指着那人,罵聲:「王八羔子,你是什麼東西?竟敢見了我與你八太爺,還敢滿口地胡言毛嚼地講闖。我的人說說你,你還敢不依,要打架,你反了咧!你也背地裡打聽打聽,慢說是五里三村的莊民,就是那些府縣的當差、書吏人等,他見了我們,那一個不是垂手侍立地站着?那象你這撒野的囚徒,不懂眼。」又見顯道神石八望着羅似虎,叫聲:「老兄弟,你那有那麼大粗的工夫和他勞神?不用問他,他的眼眶子也甚高,瞧不起你我,縱然把他打一頓,他也未必怕。不如拿石灰把他狗入的眼睛揉瞎,就算完了。兄弟你沒我爽快,但有撞了我的,不是把他滑子骨擰斷,就是把他眼揉瞎。」羅似虎聽了,吩咐把石灰拿來。任二皮臉怎麼哭嚷哀求,眾奴不肯容情,按住他登時把眼睛揉瞎,抬出去了不表。

且說廳外賢臣只恨得暗罵道:「我把你兩個剁鮓的奴才!這是怎樣個王法,如此可惡。即便衝撞了州、縣官的馬頭,也不致如此治罪。罷了,罷了,我施某依仗主子的洪福,出了賤宅和你兩個算帳。」老爺正恨,又聽上面的石八說:「老兄弟,我走咧!」說罷起身。羅似虎把石八送出門,回到廳房坐下,吩咐:「快把那相面的叫上來。」惡奴答應,跑出來一點首,衝着賢臣說:「大爺叫你呢。」老爺忍着氣,一邊走,一邊偷眼觀看。但見廳內陳設何等齊整,也難為他內監哥哥,怎麼掙來的有這分家私,可恨惡人不會享福。且說上座的惡閻王羅似虎,一見相面的進來,留神閃目觀看,只見他穿戴打扮難看,再配着其貌不揚的資格,不由得好笑。賢臣在一旁,手拿着一塊白布,一尺多寬,二尺多長,上寫着「學看相」三個大字。又寫着「全不識山人」五個小字。兩旁又寫了兩行小字,一邊是「殘眼能觀善惡分貴賤」,一邊是「歪嘴直言禍福辨忠奸」。惡人看罷這兩句話,不由得心中嚇了一跳。暗道:「好個施不全,他竟特意地來有心訪我,立刻追他的命。不知是真是假,暫且留下狗官性命,問他的來意如何,但有一句話,必須如此這般。」惡人想罷,眼望着手下的家人叫道:「小子們不用拉他咧,叫他慢慢走,想必是他腿上有瘡,不得動轉。」

賢臣聞聽,暗說:「這樣慢待斯文?爽利是一點兒一點兒地蹭吧!」一邊蹭着,一邊心中暗嘆說:「罷了,罷了!我施某現作朝廷的欽差,怎麼倒給一個白丁行禮呢?要不依着他們,現今又在賊宅,就如龍潭虎穴。惡人一惱,我施某就是眼下不測之禍,就講不得失官體咧。」一拐一點地走到惡棍眼前說:「財主爺,藝士這裡有禮。」言罷,只得哈了腰,作了個半截揖。惡人一見,不由得大笑,口說:「啊啊啊!好說好說。」眾惡奴才耍狠,督着下跪。惡人把手一擺說:「你們拿個座兒來,叫他坐下,好給我相面。」惡奴答應,取了個凳子來放下。賢臣坐下。惡棍叼着煙袋,手把鵪鶉,叫聲:「麻子,你姓什麼?那裡人氏?怎到我們這裡相面來了?」賢臣聞說,暗道:「好哇,施某做官,越發體面咧,又有人叫起麻子來了。我只得忍在肚裡。」回答說:「財主爺在上,貴耳請聽:學生姓任,賤字方也,祖居福建,現住北京地安門內鑼鼓巷。自小攻書十數載,僥倖身列黌門。因為今歲鄉試未中,心中一氣,離家要到山東訪友,偏偏撲了空,故此流落貴處。盤費短少,因我幼習堪輿相法,不過暫取路費,好登路程。」

惡棍聞聽,點頭微笑,說道:「麻子,你方才說什麼?那塊布,又寫着是什麼幌子?『全不識』幾個字,你別是倒過來念吧,你是施不全吧!」賢臣聞聽,打了個冷戰,口尊:「財主爺,要問『全不識山人』五個字,乃是愚下自撰的草號。因為招牌上那兩句話,口氣過大,恐怕久聞江湖的那些老先生瞧見了惱我,故此寫着學看相的『山人全不識』。識者,認也。方才尊駕說什麼施不全,我不懂得這是什麼話。」惡棍口內冷笑說:「你自然不懂得。你不懂得我可懂得呢。咱也別管是『施不全』,是『全不識』,你先相相我後來還有造化沒有呢。」賢臣聞聽,故意站起身來說:「尊駕把冠往上升升。」惡棍依言,把帽子往上一托。老爺又端詳了一會說:「尊駕今年貴庚?」惡棍說:「我今年二十四歲。」賢臣說:「財主爺這副尊容,好比浮雲遮住太陽光,休怪直言。看貴相四歲至十四歲,這十年講不起豐順,連衣食也不足,其相應饑寒。怎麼說呢?相書上說得好:『眉低散亂妨少年,奔了吃來又奔穿。』難得尊駕這一雙眼,乃是將相之眼。十四至二十四,正走眼運,好比:一輪日照浮雲散,萬里光華耀滿川。愚下直言,並不是奉承。尊駕自二十四歲往後,有五十年旺運,不但大富大貴,只怕後來還有個一字並肩王的造化。多虧一個似陰非陰、似陽非陽的貴人扶助,子宮遲立,壽有八旬。此愚下直言,財主爺休怪。」

看官,老爺一派謊言,不過是為自己身在危地,方才又被惡棍看破了招牌上的語言,知道是施不全前來私訪,故此打算奉承他幾句,叫他放自己好出虎穴,發兵來拿他,那知竟被老爺謅着了。老爺說他四歲至十四歲運氣不佳。那時惡棍的老子,給人家做長工呢,當差的哥,還未得時;他媽縫窮;自己撿長糞、挑苦菜賣呢。老爺又說他是一個並肩王的造化。他想着:「康熙皇帝萬年後,千歲爺坐了殿,他哥哥把他帶進去,千歲爺要一喜,就許封了他個王位。」那知賢臣是個啞謎:說他不久便要過刀,乃是亡故之詞,閒言不表。且說惡人羅似虎聽了施公幾句奉承話,眉開眼笑,心裡甚歡喜,有放賢臣之意。不知究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施公案
施公案
《施公案》,清代民間通俗公案小說。早期版本亦稱《施公案傳》、《施案奇聞》、《百斷奇觀》。其故事始於說書,主要講述了康熙年間清官施仕倫在黃天霸等江湖俠士輔佐下剷除貪官污吏、破案捕盜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