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本色人須本色,臭味論心不論跡。青蓮居士浣花老,畫像有人能畫得。
非陳無己黃魯直,看畫題詩難落筆。醉翁萬代文章伯,中年偶墮滁陽謫。
琅琊山亭釀泉酒,翁心不醉醉賓客。慶曆朝廷天清明,誰張黨論搖昇平。
禽鳴不知人之樂,黨論無乃猶禽鳴。一時人樂從太守,交錯觥籌送杯酒。
樂其所樂翁來思,賓客歡嘩終不知。既是賓客尚不知,畫工焉得而畫之。
彼弈者弈射者射,搖毫臆度丹青解。醉翁醉態尚難摹,翁心樂處如何畫。
皆山一曲吾能歌,童而習之今鬢皤。翰墨世無蘇老坡,奈此圖中風景何。
環滁皆山也。
其西南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也。
山行六七里,漸聞水聲潺潺,而瀉出於兩峰之間者,釀泉也。
峰迴路轉,有亭翼然臨於泉上者,醉翁亭也。
作亭者誰?山之僧智仙也。
名之者誰?太守自謂也。
太守與客來飲於此,飲少輒醉,而年又最高,故自號曰醉翁也。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
山水之樂,得之心而寓之酒也。
若夫日出而林霏開,雲歸而岩穴暝,晦明變化者,山間之朝暮也。
野芳發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陰,風霜高潔,水落而石出者,山間之四時也。
朝而往,暮而歸,四時之景不同,而樂亦無窮也。
至於負者歌於途,行者休於樹,前者呼,後者應,傴僂提攜,往來而不絕者,滁人游也。
臨溪而漁,溪深而魚肥,釀泉為酒,泉香而酒洌,山餚野蔌,雜然而前陳者,太守宴也。
宴酣之樂,非絲非竹,射者中,弈者勝,觥籌交錯,起坐而喧譁者,眾賓歡也。
蒼顏白髮,頹然乎其間者,太守醉也。
已而夕陽在山,人影散亂,太守歸而賓客從也。
樹林陰翳,鳴聲上下,遊人去而禽鳥樂也。
然而禽鳥知山林之樂,而不知人之樂;人知從太守游而樂,而不知太守之樂其樂也。
醉能同其樂,醒能述以文者,太守也。
太守謂誰?廬陵歐陽修也。
是時辛丑覲還,以為兩亭館我而宇之矣。
有檄,趣令視事,風流一阻。
癸卯入覲,必游之。
突騎而上豐樂亭,門生孫教孝廉養沖氏亟觴之。
看東坡書記,遒峻聳潔可愛。
登保豐堂,謁五賢祠,然不如門額之豁。
面下而探紫微泉,坐柏子潭上,高皇帝戎衣時,以三矢祈雨而得之者也。
王言赫赫,神物在淵,其泉星如,其石標如,此玄澤也。
上醒心亭,讀曾子固記,望去古木層槎,有邃可討,而予之意不欲傍及,乃步過薛老橋,上釀泉之檻,酌釀泉。
尋入歐門,上醉翁亭。
又游意在亭,經見梅亭,閱玻璃亭,而止於老梅亭,梅是東坡手植。
予意兩亭即勝,此外斷不可亭。
一官一亭,一亭一扁,然則何時而已?欲與歐公鬥力耶?而或又作一解酲亭,以效翻駁之局,腐鄙可厭。
還訪智仙庵,欲進開化寺,放於琅玡,從者暮之,遂去。
滁陽諸山,視吾家岩壑,不啻數坡垞耳,有歐、蘇二老足目其間,遂與海內爭千古,豈非人哉?讀永叔亭記,白髮太守與老稚輩歡游,幾有靈台華胥之意,是必有所以樂之而後能樂之也。
先生謫茶陵時,索《史記》,不得讀,深恨讞辭之非,則其所以守滁者,必不在陶然兀然之內也。
一進士左官,寫以為蘧舍,其賢者詩酒於煙雲水石之前,然叫罵怨咨耳熱之後,終當介介。
先生以館閣暫麾,淡然忘所處,若制其家圃然者,此其得失物我之際,襟度何似耶?且夫譽其民以豐樂,是見任官自立碑也。
州太守往來一禿,是左道也。
醉翁可亭乎?扁墨初干,而浮躁至矣。
先生豈不能正名方號,而顧樂之不嫌、醉之不忌也。
其所為亭者,非蓋非斂,故其所命者不嫌不忌耳。
而崔文敏猶議及之,以為不教民蒔種,而導之飲。
嗟呼!先生有知,豈不笑脫頤也哉?子瞻得其解,特書大書,明已為先生門下士,不可辭書。
座主門生,古心遠矣。
予與君其憬然存斯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