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易寒強敵膽 難解女兒心(2)

這天來到松江,青青忽道:「大哥,到了南京,見過你師父後,咱們就去把寶貝起出來。」袁承志奇道:「甚麼寶貝?」青青道:「爹爹這張圖不是叫做『重寶之圖』麼?他說得寶之人要酬我媽媽黃金十萬兩,媽媽又說這是皇宮內庫中的物事,其中不知有多少金銀珠寶。」袁承志沉吟道:「話是不錯,可是咱們辦正事要緊。」他一心記掛的,只是會見師父之後去報父仇。青青道:「按圖尋寶,也不見得會耽擱多少時候。」袁承志神色不悅,說道: 「咱倆拿到這許多金銀珠寶,又有甚麼用?青弟,我勸你總要規規矩矩的做人,別這麼貪財才好。」只說得青青撅起了小嘴,賭氣不吃晚飯。次日上路,青青道:「我不過拿了闖王二千兩黃金,他們就急得甚麼似的,要你大師兄親自出馬來取回去。闖王幹麼這樣小家氣啊? 」袁承志道:「闖王哪裡小家氣了?我見過他的。他待人最是仗義疏財,他為天下老百姓解除疾苦,自己節儉得很,當真是一位大英雄大豪傑。這二千兩黃金他有正用,自然不能輕易失去。」青青道:「是呀,要是咱們給闖王獻上黃金二十萬兩,甚至二百萬兩、三百萬兩,你說這件事好不好呢?」這一言提醒,只喜得袁承志抓住了她手,道:「青弟,我真胡塗啦,多虧你說。」青青把手一甩。道:「我也不要你見情,以後少罵人家就是啦。」袁承志陪笑道:「要是我們找到這批金珠寶貝,獻給闖王,可不知能救得多少受苦百姓的性命。」兩人坐在路邊,取出圖來細看,見圖中心處有個紅圈,圈旁註着「魏國公府」四字。

兩人又細看了一會。袁承志道:「寶藏是在魏國公府的一間偏房底下。」青青道:「咱們到南京後,只消尋到魏國公府,就有法子。魏國公是大將軍徐達的封號,他是本朝第一大功臣,府第定然極大,易找得很。」

袁承志搖搖頭道:「大將軍的府第非同小可,防守定嚴,就算混得進去,要這麼大舉挖掘,實在也為難得緊。」青青道:「現下憑空猜測,也是無用,到了南京再相機行事吧。」 路上數日,到了南京。那金陵石頭城是天下第一大城,乃太祖當年開國建都之地,千門萬戶,五方輻輳,朱雀橋畔簫鼓,烏衣巷口綺羅,雖逢亂世,卻是不減昔年侈靡。兩人投店後,袁承志便依着大師哥所說地址去見師父。一問之下,卻知穆人清往安慶府去了,至於到了安慶府何處,在南京聯絡傳訊之人也不知情。袁承志鬱鬱不樂,青青拉他出去遊玩,也是全無心緒,只是坐在客店中發悶。青青把店伙叫來,詢問魏國公府的所在。那店伙茫然不知,說南京哪裡有甚麼魏國公府。青青惱了,說道:「魏國公是本朝第一大功臣,怎會沒國公府? 」店伙道:「要是有,相公自己去找吧。小人生在南京,長在南京,在南京住了四十多年,可就是沒聽見過。」青青怪他頂撞,伸手要打,給袁承志攔住。那店伙嘮嘮叨叨的去了。

兩人在南京尋訪了七八天,沒找到絲毫線索。袁承志便要去安慶府尋師,青青說既然到了南京,總得查個水落石出才罷。兩人又探問了五六日。有人說徐大將軍的後人在永樂皇帝時改封定國公,聽說現今是在北京。有人說:大將軍逝世後追贈中山王,南京鍾山有中山王墓,兩位要不要去瞧瞧?又有人說,南京守備國公爺倒是姓徐,但他住在守備府,卻不知魏國公府在哪裡。兩人去守備府察看,卻見跟地圖上所繪全然不對。這一晚兩人雇了艘河船,在秦淮河中遊河解悶。袁承志道:「你爹爹何等英雄,他得了這張地圖卻找不到寶藏,可見這回事本來是很渺茫的。」青青道:「我爹爹明明這樣寫着,哪會有錯?又不是一兩金子、二兩銀子的事,當然不會輕輕易易就能得到。」袁承志道:「再找一天,要是仍無端倪,咱們可得走了。」青青道:「再找三天!」袁承志笑道:「好,依你,三天就三天。你道我不想找到寶藏麼?」

河中笛歌處處,槳聲輕柔,燈影朦朧,似乎風中水裡都有脂粉香氣,這般旖旎風光袁承志固是從所未歷,青青僻處浙東,卻也沒見過這等煙水風華的氣象。她喝了幾杯酒,臉上酡紅,聽得鄰船上傳來陣陣歌聲,盈盈笑語,不禁有微醺之意,笑道:「大哥,咱們叫兩個姐兒來唱曲陪酒好嗎?」袁承志登時滿臉通紅,說道:「你喝醉了麼?這麼胡鬧!」遊船上的船夫接口道:「到秦淮河來玩的相公,哪一個不叫姐兒陪酒?兩位相公如有相熟的,小的就去叫來。」袁承志雙手亂搖,連叫:「不要,不要!」

青青笑問船夫:「河上哪幾位姑娘最出名呀?」船夫道:「講到名頭,像卞玉京啦,柳如是啦,董小宛啦,李香君啦,哪一位都是才貌雙全,又會做詩,又會唱曲的美貌姑娘。」 青青道:「那麼你把甚麼柳如是、董小宛給我們叫兩個來吧。」船夫伸了舌頭,笑道:「你這位相公定是初來南京。」青青道:「怎麼?」船夫道:「這些出名的姑娘,相交的不是王孫公子,就是出名的讀書人。尋常做生意的,就是把金山銀山抬去,要見她們一面,也未必見得着呢,又怎隨便叫得來?」青青啐道:「一個妓女也有這麼大的勢派?」

船夫道:「秦淮河裡有的是好姑娘,小的給兩位相公叫兩個來吧。」袁承志道:「咱們要回去啦,改天再說吧。」青青笑道:「我可還沒玩夠!」對船夫道:「你叫吧!」那船夫巴不得有這麼一句話,放開喉嚨喊了幾聲。不多一刻,一艘花舫從河邊轉出,兩名歌女從跳板上過來,向袁承志與青青福了兩福。袁承志起身回禮,神色尷尬。青青卻大模大樣的端坐不動,只微微點了點頭,見袁承志一副狼狽模樣,心中暗暗好笑,又想:「他原是個老實頭,就算心裡對我好,料他也說不出口。」

那兩名歌女姿色平庸。一個拿起簫來,吹了個「折桂令」的牌子,倒也悠揚動聽。

另一個歌女對青青道:「相公,我兩人合唱個『掛枝兒』給你聽,好不好?」青青笑道:「好啊。」那歌女彈起琵琶,唱的是男子腔調,唱道:「我教你叫我,你只是不應,不等我說就叫我才是真情。要你叫聲『親哥哥』,推甚麼臉紅羞人?你口兒里不肯叫,想是心裡兒不疼。你若疼我是真心也,為何開口難得緊?」袁承志聽到這裡,想起自己平時常叫「青弟」,可是她從來就不叫自己一聲「哥哥」,只是叫「承志大哥」,要不然便叫「大哥」,不由得向青青瞧去。只見她臉上暈紅,也正向自己瞧來,兩人目光相觸,都感不好意思,同時轉開了頭,只聽那歌女又唱道:「俏冤家,非是我好教你叫,你叫聲無福的也自難消。你心不順,怎肯便把我來叫?叫的這聲音兒嬌,聽的往心窩裡燒。就是假意兒的殷勤也,比不叫到底好!」

另一個歌女以女子腔調接着唱道:「俏冤家,但見我就要我叫,一會兒不叫你,你就心焦。我疼你哪在乎叫與不叫。叫是口中歡,疼是心想着。我若疼你是真心也,就不叫也是好。」

歌聲嬌媚,袁承志和青青聽了,都不由得心神蕩漾。只聽那唱男腔的歌女唱道:

「我只盼,但見你就聽你叫,你卻是怕聽見的向旁人學。才待叫又不叫,只是低着頭兒笑,一面低低叫,一面把人瞧。叫得雖然艱難也,心意兒其實好。」

碧血劍
碧血劍
《碧血劍》是金庸創作的長篇武俠小說,主線故事是明末被冤殺的大將袁崇煥之子袁承志及其師門華山派義助闖王,奪取大明江山所引起的一系列江湖恩怨。袁承志的復仇之路與天下江山的爭奪交織在一起。